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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壽的人

      2003-04-29 00:44:03張執(zhí)浩
      山花 2003年1期
      關(guān)鍵詞:老太妻子

      張執(zhí)浩

      好多年前我就聽說過我們院子里面住著一位老壽星,但只是聽人不斷地說起她,卻從來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們這座院子不大,老老少少加在一起不過五六百人,分散在七八棟宿舍樓里,除了這七八棟正規(guī)的家屬樓外,還有幾幢兩三層高的單間房,紅磚紅瓦,陰暗破舊,里面住了些剛剛分來的大學生、參加工作不久的年輕人,以及孤寡老人,還有更多的來歷不明者,現(xiàn)在它們已屬危房了,被納入了拆遷改造的范疇。據(jù)說上面的拆遷計劃早就出臺了,卻遲遲不見動工的跡象。在這座院子里蟄居了十多年后,我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過來人”,意思是,我終于熬出頭了,從一個住集體宿舍的楞頭青變成了一個有室有廳甚至還有專門用來招待來往友人的客房的人,與此相呼應(yīng)的是,我也由激情四溢的青年變成了彎腰駝背的中年人——整天趴在書堆里,面色蒼白,眼睛里充滿血絲。由于工作性質(zhì)的原因,我已經(jīng)越來越疏于和外界的聯(lián)系,因此外面的世界于我就變得遙遠而模糊起來,偶爾通過報紙和電視之類的傳媒了解到,最近幾年來,我們這座城市市民的居住環(huán)境已經(jīng)較從前大大改善了。

      就在今年的兒童節(jié)前夕,我又一次搬了家,這回搬進了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屋,按照目前的住房分配政策來看,我在這座院子里再無升遷的可能性存在了,也就是說,只要我在剩下來的幾十年的生活中不再挪窩換單位,我就極有可能在此終老病死,除非哪天我突然暴富,有錢在院外另外購置別墅——這樣的可能性雖然存在,但畢竟是一種假想的可能,我暫時沒有對此作太大的指望。一想到后半生差不多已經(jīng)被定了性,心里竟然無端地哆嗦了一下?;蛟S是出于對未來的懼怕,房子裝修好以后,我遲遲不肯搬家,借口新房的油漆未干、定做的家具未到或某處裝修不合格等等緣由,能拖一天算一天,一直拖到了六一前夕。回想從前拿到新居的鑰匙,恨不得連夜搬家,兩相對照,心里很不是個滋味。裝修完畢后,院里房管部門的人隔三岔五地來催促我們搬家,他們說,后面的人等著搬進你們住過的舊房呢,再不搬的話我們只有派人來幫你們搬了。我問是誰分到了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他們回答說是一個叫郭子英的人。我問妻子她是否聽說過這個名字,妻子回答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們猜測郭子英大概是個新分來的研究生吧。

      家具都是新買的,搬家公司的車只跑了一趟就拉光了要搬走的東西,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書籍,總共有四十來個紙箱。工人們在搬這些紙箱上樓的時候抱怨不止,號子喊得震天響,累得氣喘吁吁。要帶走的東西搬走后,我在舊房子里清理垃圾,清點明天準備廉價處理給廢品回收公司的舊餐桌、椅子、書架,還有一排轉(zhuǎn)角矮柜和一些不要了的雜物,突然聽見有人在外面按門鈴,我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將近十一點鐘了,誰還會半夜三更地來這里呢?我?guī)е苫蟠蜷_房門,看見門外站了個瘦小的黑影,過道里的燈泡燒了,樓梯口昏暗不清,我使勁地眨巴了幾下眼睛,還是沒有認出來人是誰。

      找誰?我問道,并沒有把防盜門拉開,只是透過柵欄打量著黑影。

      黑影卻不說話,側(cè)了側(cè)身子想看清屋子里面的狀況,一縷燈光從我的后背上射過來,使我勉強看見了她的面容,是個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老人,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她的皮膚皺裂著,看上去仿佛一層層生了鐵銹的波紋。見我在端詳她,她就揚了揚手中的拐棍,是根漆黑發(fā)亮的桃木棍子?!翱纯?,”她用極其生澀的語調(diào),說道,“開開門,讓我看看!”

      我愣了片刻,還是打開防盜門,讓她進了屋子。

      從這一刻起我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老婦人,她約莫四尺來高,非常瘦弱,無論是臉孔、脖頸、手臂,還是腿,都顯得扁平而細小,她的腳是尖尖的紡錘形,她的眼睛縮在有些突出的眼眉下面,一閃一閃的,卻相當有神地滴溜溜地轉(zhuǎn)動,她的嘴巴呈“0”型,不說話的時候總是那樣微微張開著,舌頭部分地搭在干癟的下唇上,有時會淌出一點晶亮的口水,這時她就用一直捏在右手里的手絹輕輕擦拭一下,手絹是皺巴巴的。她的衣服是青布對開襟衫,鎖扣很嚴實,但過于寬大了,走動時像搭在前胸和后背上的兩塊蒲扇。她的褲管上寬下窄,在腳踝處還纏了一下,大概是為了走路方便吧。總之,從她的腰間往上看是一個三角形,從腰間往下看又是個三角形,她就像是由兩個對置的三角形組合起來的人。她走動著,屋子里無聲無息。

      我呆呆地看著她,忘記了下面的這些問題:你是誰?你深更半夜來這里干什么?你多大年紀了?你是怎樣爬到這六樓上來的?你……

      我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這位老婦人搖搖擺擺地滿屋子里走動著,我像個呆瓜一樣跟在她身后,只聽見她手里的桃木拐棍結(jié)實地敲打著陳舊的木質(zhì)地板。

      此時,院子里面已經(jīng)萬籟俱靜,對面樓房里雖然還有幾盞燈亮著,但聽不見任何電視的吵鬧聲,偶爾有摩托車疾駛著劃過樓下的馬路,但很快就被巨大無邊的靜謐給覆蓋住了。我跟隨老婦人走到帶陽臺的那間臥室門前,看見后面樓房有一排窗戶散發(fā)出新鮮明亮的光芒。那是我新居的窗子,我的妻子正在燈光下清理剛剛搬進去的家什,我琢磨著,光是將那幾十箱書籍裝上架就需要幾個不眠之夜呢。

      老婦人看樣子很滿意這套有些雜亂的兩室一廳,因為我看見她精神一直都很亢奮飽滿,在房間里面進進出出幾個來回后,她終于坐到了客廳中央的一只靠背椅子上,我也趕緊拖了把凳子面對她坐了下來。

      “搬完了?”她笑著,揚了揚拐棍。

      我說,“還有些收尾的事要做,這些舊家具還沒來得及處理呢?!?/p>

      “別搬了,不要處理,留下來吧,給我?!彼f。

      我呆了一下,隨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說,“你想要的話,明天找人來搬走吧,反正我們也用不上了?!?/p>

      “別搬,就放在這兒,別動它們?!彼f。

      我說,“什么?”

      “明天我就搬進來?!崩蠇D人說著,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明白了,原來搞了半天,這老夫人就是新來的住房郭子英啊。我說,“這房子現(xiàn)在分給你了?”

      嗯,她回答道,歸我了。

      聽她這么一說,剛才那些疑惑的問題通通跳了出來,我開始一一向她發(fā)問。我問道:“你今年高壽了?”

      她回答:“不高,才一百零九歲呢?!?/p>

      我嚇了一跳,心想,好家伙,都一百零九歲了還不高,你準備活多少年啊。我說,“真是了不起,你是怎么活的!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估計可以活兩百歲吧?”

      她笑了笑,“誰知道呢,也許吧?!?/p>

      我問,“你以前住哪兒?我怎么從來沒有見到過您呢?”不知不覺中,我對老人的敬意一點一點地慢慢生長起來,“你”換成了“您”。

      老人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她站起來,拄著拐棍朝門口走去。我想過去扶她,但我僅僅抓了一下她的袖管,她就滑出了門外。站在門口。她回頭對我說,“明天我就搬進來。”我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點燃,朝樓梯口探了探,說道,“您走好啊,注意安全!”一陣風撲來,火光熄滅,當我再次點燃打火機時,老人的身影已經(jīng)消逝在了樓下。我趕緊回到屋里站在窗口前注視著樓前的馬路,但看了半天仍然沒有看見她走出樓洞門。我覺得有些古怪,就轉(zhuǎn)身朝樓下走去,一直來到樓下仍然沒有看見那位老人。奇怪呀,難道她就住在這個門洞下面的樓層里么?我有些不甘心地在夜色中搜索著,但到處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影子。我回憶著剛才發(fā)生的每一個細節(jié),從她按響門鈴進屋到她下樓,我想了又想,覺得有些不真實。我猶豫了一下就鎖上房門下樓往新居走去,準備和妻子商量一下明天如何處理舊居里的雜物,雖說那老太太要我把東西留下來,但興許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能認真的。

      不出所料,妻子正坐在地板上聚精會神地收拾一堆衣物,折疊,歸類,然后一一搬進敞開著的柜子里。地板上到處都是衣物,一年四季的內(nèi)外衣,新的舊的胡亂地包在一起。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衣服呢?我皺了皺眉頭,說道,有些衣物捐到災(zāi)區(qū)去,留著占地方。是啊,她嘆了口氣,道,你去收拾書房吧,那里的工程還大著呢。我小心地穿過橫七豎八的客廳,走進書房,站在房門口呆住了:里面被紙箱子塞滿了,怎么進去?我又重新退回到客廳里,看著妻子,說道,今天忙了一整天,我看咱們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繼續(xù)收,這可不是一兩個晚上就能夠干完的活兒。也好,她站起來抱著一疊衣服進了臥室,我跟進臥室,看見床上也是亂七八糟的。睡哪兒?我嘀咕道,干脆就在地板上湊合一晚上吧。哪怎么行?你看,地板上到處都是搬運工人的腳印,臟死了!她嗔怪道,你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幫忙把床收撿一下嘛。我說,累死了,睡在哪兒還不一樣睡么。說著,我就一屁股坐在一堆棉絮上,抽了個沙發(fā)墊子塞在腦后,躺了下來。妻子看了我一眼,又出去忙乎去了。我閉上眼睛,打算就這樣度過新居的第一夜。

      “那邊都收拾好了么?”妻子在外面問道。

      “沒有,”我回答,“有人叫我把那些舊家具留下來呢?!?/p>

      “誰讓你留下來?即使留下來,你也要把該收拾的地方收拾一下吧,明天就要交鑰匙了。”

      “剛才有個老太太去找我了,她都一百零九歲了!”

      “是那個老壽星嗎,怎么是她搬進去呀?”

      “大概是吧,”我說,“真是奇怪?!?/p>

      “有什么奇怪的?”妻子進來挨著我坐下,“你見過她了?什么樣子?”

      “一百多歲了還能是什么樣?老樣子唄。”我說。

      “老樣子是什么樣子?你給我說說。”妻子有些急不可耐。

      我說,“說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了?!?/p>

      妻子躺在我身邊,也抽了個墊子枕在腦后,接著又伸了個懶腰,嘀咕道,我也困了,算了,今晚咱們就這樣將就一下吧。

      沒過幾分鐘,我就聽見身邊傳來妻子舒展的鼻息聲。

      然而,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一會兒覺得客廳里的燈光有點刺眼睛,就起身去關(guān)燈,等到跌跌撞撞地重新回來躺下,又覺得房間太黑有些不適應(yīng),就再次起身去開過道里的壁燈,躺下后還是無法入睡。我側(cè)身端詳著熟睡的妻子,她現(xiàn)在完全縮回到了自己的肉體里,變成了一個籠子,我想,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幸福而知足。此刻,我多么渴望進入我自己的籠子里面啊,但越是焦慮,籠子就越是難以合攏。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地躺在地板上,眼前不停地浮現(xiàn)出那個百歲老人的面影,她走路的樣子,她的表情,她的那根拐棍,以及隱藏在這一切表象后面的時光的秘密。她是怎樣活到這么一大把年紀的?她在我們院子里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津津有味地活著,可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呢?我覺得這都是奇跡。

      我干脆起身去收拾屋子。我來到書房,把書箱打開。我才只是開了一個紙箱子,就再次傻眼了,因為我覺得讀了這么多的書,卻絲毫無助于我去認識時光的秘密,相反,卻被這些書籍上的文字蒙蔽了視線。我退出來,轉(zhuǎn)身去收拾其他的屋子。我看見每個房間里都堆滿了家具雜物,柜子、桌椅、鋼琴、沙發(fā),一口一口的箱子,不用看我就知道里面裝著一件一件被我摩挲過無數(shù)遍的器皿和飾品。此刻,它們一齊向我擠壓過來,將我朝屋外趕。最后我退到了盥洗間里。我無所事事地坐在抽水馬桶上,雙手抱住疼痛的腦殼東瞧西看,所有映入眼簾的東西都構(gòu)成了對我的壓制……我知道,如果不能馬上改變一下這種惡劣的心緒,我肯定會瘋掉的。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用毛巾洗了把臉,然后回到臥室,回到妻子身邊重新躺下來。我用胳膊肘拐了拐她,一直把她推醒。

      “怎么了?”她看著我,問道,“你怎么沒睡?”

      “睡不著啊,”我說“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幾點了?”

      “快亮了?!?/p>

      “怎么搞的?”她問,“是不是不適應(yīng)新房的環(huán)境啊?”

      我回答,“不是。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為今晚見到了那個老人吧。眼睛里面總有她的影子在晃動。”

      “老人?”妻子坐起身來,一只手穿過黑暗停頓在我的額頭上,片刻后,她問,“餓嗎?”

      “有點,”我回答。

      “我也有點餓,要不,我去下碗面條吧?!闭f著,她起身朝外面走去。我也跟著她來到了廚房里。廚房倒很明凈,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拉開冰箱門,妻子說,“別看了,里面是空的,什么菜都沒有。我們就下碗白面吃吧。”我說,“白面怎么吃得下?家里沒有其他什么零食了嗎?”妻子說,“有是有,但得開箱子找,不知裝在哪個箱子里面了。如果想吃的話,現(xiàn)在就去找?!?/p>

      于是,我們倆開始翻箱倒柜地尋找起來。找了半天,才在一只用膠帶封得嚴嚴實實的紙箱子里面找到了一袋麻辣牛肉干和一大袋子蘇打餅干。我們興奮地帶著食物回到臥室地板上躺下,邊吃邊聊了起來。而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樓下馬路上傳來清潔工人掃地的聲音。

      妻子說,“但愿今后再不搬家了,我這回算是累慘了?!?/p>

      我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還是要搬的。”

      妻子說,“還搬呀,你還沒有折騰夠么?”

      我說,“人這一輩子不折騰就老得快,你看,那個老太太一百多歲了還在搬家呢?!?/p>

      妻子問,“她沒告訴你以前她住在哪兒么?院里怎么把房子分給年紀這么大的老人啊,真是弄不懂,好多年輕人都沒有房子住呢?!?/p>

      我說,“今天我去房管處交鑰匙隨便問問是怎么回事?!?/p>

      “我有一種預感,”妻子說,“那老太太可能不叫郭子英,你信不信,郭子英可能是她的女兒或兒媳婦什么的,興許是她孫子輩的也有可能……”

      “那她為什么對我說是她本人搬進去呢?”我仍然感到疑惑。

      很快,我的疑惑就被解開了。上班后,我徑直來到房管處,看見那個老太太已經(jīng)等候在里面了。見到我進去,她揚了揚手里的拐棍,顯得很高興。還沒等姓馬的處長驗證清白我放在桌子上的鑰匙,老太太就伸手動作麻利地將鑰匙抓在了手心里面,接著站起來就準備向外走。馬處長喊道,“老太等等,還要辦手續(xù)呢!”說著,他讓我在一張紙上簽名,又讓老太在另一張紙上簽名。但老太太卻沒有拿筆,她看見旁邊有個印盒,就伸手在印盒里戳了一下,然后又在紙上戳了個指印?!昂昧税?”她嘀咕著,轉(zhuǎn)身走開了。

      老太走后,我拿起蓋有她指印的那張紙,只見上面寫著:郭子英,某棟某門某樓……,我問,“我原來的住房分配給這位老太了?”

      馬處長說,“她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幾十年了。我們之所以催你快搬家,是因為她已經(jīng)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天天來這里坐著。”

      我問道,“她以前一直沒有房子住么?”

      “和她孫女兒住在一起。五世同堂。怎么,你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這位老太?”馬處長見我有些犯迷糊,就解釋道,“市長都來看望過她好幾回了,這樣一個老壽星,活這么大一把年紀不容易啊,給我們院臉上貼金呢。所以,院領(lǐng)導研究了一下,就決定把這套房子分配給她了?!?/p>

      “她一個人住么?”我問。

      “那是人家的家務(wù)事,我們可管不著?!碧庨L說道。

      從房管處出來后,我沒有徑直回家,而是繞道去了舊居。等我爬上樓,看見房門禁閉著。我按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一陣“咚咚”聲,老太拄著拐杖來開門。見到是我就笑了笑。我進去,看見有陽臺的那間臥室里新擺了一張簡易架子床,其他依舊。

      我問道,“今后就您一個住這兒么?”

      老太回答,“嗯,一個人?!?/p>

      我說沒有家人來陪您,你不感到孤獨寂寞嗎?

      老太搖搖頭。

      我本來還想問問她以前是怎樣過的,在搬來之前她住哪兒,還有為什么院里一直沒有分給她自己的房子,等等,但看見她神情有些疲倦,我就告辭回家了。

      接下來是幾個連綿陰雨天。我和妻子在新房子里忙碌著,將書入柜,將家具擺放妥當,將雜物清理整齊……終于,所有物品都收拾清白了,我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雨聲滴嗒,滋潤著窗前茂盛的新葉,空氣中散發(fā)出一股腥甜的味道。我們梳洗后躺在新買的棕墊床上,四顧雪白的墻壁、有圖案的羅馬窗簾,心情愜意。每回搬進新家,我都有這樣一種愉悅的感覺,但沒有哪一次能夠?qū)⑦@樣的感覺長久地保持下去。一般來說,幾個月以后,新鮮感就會蕩然無存了,然后便渴望著再一次搬家。而這回恐怕……我對妻子講了我心中的擔憂,我說我們真要把這里當作我們最后的歸宿么,倘若果真那樣,真是太可怕了。妻子沒明白我的意思,等聽明白后,她嘆了口氣,道,你還想怎樣?

      是啊,我還想怎樣?已經(jīng)都這樣了,我還想怎么樣!我問自己,試圖說服自己,但我就是聽不進去我對自己所說的每句話,哪怕是一個字。

      在難以排遣的愁悶中我有天晚上去了舊居。老太開門讓我進屋。我打量了一下房間里的陳設(shè),還是上次見到的樣子,沒有絲毫改變,唯一的變化是那張舊書桌上面放了一張相框,黑白照,我走過去拿起相框,辨認著里面的哪張臉是我眼前的老太。照片上一共有十三個人,有大人有孩子,還有一個嬰兒,每個人的穿戴都有些古舊,男的穿夾襖戴瓜皮帽,女的穿長袍梳劉海。我一一辨認著,卻無法判斷哪個是老太。

      老太可能看出我的疑惑,說道,“別找了,那上面沒有我?!?/p>

      我笑了,我說,“既然沒有您,您為什么這樣看重這張照片呢?”

      老太說,“我丈夫在上面吶。喏,您瞧,就是他?!蔽翼樦砂T枯瘦的指尖看過去,看見一張年輕女人的臉?!安皇撬撬?”老太想把手指指向另外一張臉,結(jié)果滑向了另一個地方。如此反復。老太急了,“不是他,不是,都不是!”她焦慮地喊道,然后咕囔道,“怎么這樣呢?!?/p>

      我笑道,“老太您別急,我知道了,我知道上面哪個人是您丈夫了?!?/p>

      “真的?”她歪著腦袋看著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回答,“上面不是有嘛。”然后,我問,“您丈夫是哪年走的?”

      老太回答,“好些年頭了。民國時期呢?!?/p>

      我問,“您丈夫去世后您就長期一個人過么?”

      老太說,“我有兒子啊?!?/p>

      “兒子呢?”

      “也去世好多年了?!?/p>

      “這樣啊,”我心里有些酸楚,繼續(xù)問道,“后來呢?”

      “后來,媳婦帶著孫女改嫁了,過了幾年,媳婦也死了。我又帶著孫女從那戶人家里出來。好不容易把孫女拉扯大。她結(jié)婚后生了四個孩子,只有一個兒子活了下來。”

      “再后來呢?”

      “再后來,讓我想想,”老太呆呆地坐在床沿上,雙手扶著拐杖,神情有些麻木。“再后來,媳婦也有了個孫女,但她的媳婦不久也死了,然后,她兒子也沒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現(xiàn)在。我媳婦的孫女,還有她孫女的孫女啊,我們住在一起?!崩咸f到這里,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好像是眼淚,卻不流出來。

      我還想問問她現(xiàn)在的生活狀況,但終于忍住沒有開口,我怕老人過于傷心了。

      我沉默著,陪同她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我看著那張照片,心里想著老太這一生漫長的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丈量的時光,實際上,在她剛才的講述中,那些已經(jīng)作古的親人彼此是混淆的,喪失了真實的面目,只殘留下了一種意味,生生不息的意味——這才是生命的本質(zhì)。想到這里,我驀然感到心慌氣悶起來,推說家里還有事,我起身告辭。老太孤零零地坐在床沿邊上,一只腿彎曲著懸在床空下,樣子虛弱不堪。我問道,“您搬來后誰做飯給你吃啊?”

      老太支吾了一下,回答道,“我吃面條。有時候他們給我送點菜來?!?/p>

      我說,“我也愛吃面條的,面條好消化。對了,您的孩子們對你搬到這兒來住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哦,他們的想法很簡單,他們巴不得我馬上從他們的眼中消逝,越快越好。”老人說著,倔強地站了起來。

      我感覺淚水外涌,趕緊控制了一下,喃喃說道,“我會經(jīng)常過來看望您的?!闭f完,我就快步走到門口,一走到樓梯那兒,眼淚就流出來了。

      老太在身后說道,“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吶。好人好報。你一定會長壽的。”

      聽了老太的話,我想笑,但終究沒有笑出來。

      妻子問我怎么整天魂不守舍的呢。我告訴她我去看老壽星了。

      “給我講講,她是什么樣子?”妻子急切地問道,“她住在那里有什么感覺?”

      我說,“你自己為什么不去看呢?!?/p>

      “不敢看,我一個人不敢面對她,”妻子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怕。”

      我說,“有什么好怕的。不過,老實說,像這樣的老壽星,可能更適合我們遠距離地觀望和贊美,近了,反倒看不清晰了?!?/p>

      實際上,我們后來就再也沒有去看望過她了。當然,每次走到朝北面的窗口前,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來,觀望舊居的窗子和陽臺,窗子終日都是禁閉的,陽臺的護墻上還擺放著那盆仙人柱,夜里,那邊的房間也不開燈。我看著我們的舊居,沒有日月,沒有時間,只有一位長壽的老婦人在繼續(xù)長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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