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剛
他是我們同學中最愛唱歌的一個??偸且坏浇虒W樓的走廊,他的嗓子就發(fā)癢,好像也只有走廊讓他如此動情。“走廊歌星”,因此得名。
那時,學校里男生多女生少,男生的眼長得格外大,女生的頭仰得特別高。我們只是一群從田野里蹦出來的螞蚱,在霓虹燈的閃爍下亂了方寸,惟獨他,像一棵開花的向日葵,立于綠葉之上,昂首向天。那時,學校里男生愛金庸,女生迷瓊瑤,一邊是刀光劍影,一邊是佳期如夢。惟獨他,蓄著長發(fā),造型酷似江湖游俠,唇邊卻飄出綿綿軟軟的“在水一方”,專找女生如夢似霧的眼睛。
他越來越像走廊了。走廊眉清目秀卻一覽無余、直自無味。不過,走廊大都出身名門,在高樓大廈的心腹中伸展自如。他,只是大山的褶皺里飛出的一只鳥,渴望走廊成為綠樹,留住他的歌聲。
師范三年,他最生動最真實的歌唱,是畢業(yè)時他在走廊里的哭聲。他,被分回山村教書,女友要跟他“拜拜”,城里小姐的高跟鞋拒絕山路的蜿蜒。那一刻,我們沒有幸災樂禍。離開走廊,于他也許是一件幸事。
許是山太高太高的緣故吧,從此擋住了關于他的一切消息。突然有一天,他像是從山洞里鉆出來似的,說是請我們這些同學吃喜酒,新娘是學校里敲鐘的女工。酒席上,我們一臉的問號?!皠?chuàng)世紀時,只有一個夏娃,亞當不娶她娶誰去?”他聳了聳肩,很幽默的樣子。我們卻笑不出來。
他說,剛去那會兒,實在呆夠了,生活太沉悶、太單調、太乏味了。終于在一個只有露珠醒來的早晨,他留了一封信,他不敢面對山伢子們滿是崇拜的眼睛。走出大山,回頭望時,卻見一條大黃狗不顧一切地追來。那條狗很兇的,他一陣恐慌。當看到它嘴里叼著他扔掉的一雙破襪子時,他驚呆地停下了腳步。直到學校里的鐘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借著喝喜酒,我們把那家酒樓“灌醉”了,酒樓搖搖晃晃的,我們卻非常清醒。
綿延起伏的群山,消解著急躁膚淺,沉淀著平和塌實。為了親眼所見,為了完成靈魂的洗禮,在一次城鄉(xiāng)學校手拉手活動中,我們幾個同學相約去了大山。遠遠就聽見學校的鐘聲響了,四下擴散的音符,一下子攫住了心,牽扯著魂。沐浴著鐘聲,山棗一個勁兒地紅,核桃憋足勁兒地圓。鐘聲,是大山同心靈撞擊的對語,我們體會得遠遠不如他深刻。他有時也放開喉嚨,他的歌聲如山頂的白云飄出很遠很遠。大山,遼闊的音箱,厚重的回響,讓他的嗓子發(fā)癢。
我們打心眼兒里覺得他不簡單。他干教導主任時,學校安裝上了電鈴,妻子失業(yè)了。鈴聲清脆歡快,像活潑的山溪水,潺潺流淌,滋潤著野草枯了又榮的大山。他,用腳步歌唱,留給大山的是一個忙碌的背影。
一個優(yōu)秀的歌手,是用心靈歌唱的。他榮任校長后,忙著在大山之上建第一座教學樓,高高的教學樓,堅固的大山是樓的地基。這么說,大山里也有了走廊。
只是他,不再是走廊歌星,不再是向日葵。他,長成了山里的一棵蘋果樹。山里的條件惡劣,可山里的果樹生命力頑強,枝葉茂盛。它把果實藏于綠葉之下,把飽滿與光澤藏于綠葉之中,并且果葉同色,遠遠望去,只是翠綠的一片。
到了秋后,紅蘋果滿山欲燃,果香四溢。那一天,很快的,濃綠也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