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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釣線的兩端

      2005-04-29 00:44:03葉言都
      臺港文學選刊 2005年4期
      關(guān)鍵詞:魚會釣線收線

      葉言都

      釣線的這一端在手里,那一端在視覺、聽覺、嗅覺、味覺都無法到達的水中。憑一根線,把我認為魚會吃的餌,包住我認為足以釣起這魚的鉤子,在我認為魚會來吃的時間,送到我認為魚所在的地方。然后,我等待。

      失望常有,希望無窮,任何下一秒鐘里,釣線上都可能從水中傳來令人緊張的動作。也許是輕微的觸啄,或者是謹慎的拖曳,也可能是激烈的撕咬、豪放的吞噬。

      這時直覺式的判斷和反應是必須的,是暫時不動聲色,蓄勢待機,還是揚竿而起,立刻收線?收線要穩(wěn)定適中,或者強力快速?一般的經(jīng)驗不一定正確,有時對輕微的觸啄需要強力快速的收線;激烈的撕咬反而得沉著應付,蓄勢待機。任何一個判斷或操作的失誤,都將導致釣線彼端的動作消失。靜止和動作經(jīng)常來得同樣突然,只剩下鴻飛冥冥之后的檢討和悔恨。

      終于一切順利,成果隨著收起的釣線逐漸接近,當努力的報酬到達可以被感覺器官測知的范圍時,揭曉的謎底可能使人發(fā)出從“果然是它!”到“怎么居然是你?”的不同嘆息。于是換餌掛鉤,把下一個希望向永遠無法完全弄懂的水中世界投出去。

      二十五載寒暑,守在釣線的這一端,看慣潮生水落,風云聚散,早已了解以投資報酬率的角度看,這實在是一種極不經(jīng)濟的捕魚方式。使我繼續(xù)守下去的,大概就是在不停的嘗試錯誤過程中,得到的認識自然、超越自我的喜悅吧!

      捕魚之樂,畢竟是樂不可道的。兩千多年以前,中國出了一位拒用網(wǎng)罟,只守在釣線一端捕魚的智者。兩千多年以后,西方一些智者又為釣線此端的行為設(shè)下許多規(guī)范。在這些規(guī)范所及的區(qū)域里,釣魚的時間、地點、工具都有限制,而和魚斗智勝利后的成果,如果不符規(guī)定,也必須放回水中。在我手中釣線的彼端,躺在太平洋東岸和舊金山灣水底的幾年,我欣然接受這些限制,奉行無誤。

      西海遨游,游倦而返,卻發(fā)現(xiàn)這塊生長于茲的土地,即使從釣魚的觀點看,也已經(jīng)改變太多。從前必須步行跋涉才能到達的釣場,現(xiàn)在可以坐上汽車,直放而至;從前分據(jù)釣線頭尾的竹竿和蚯蚓,換成碳纖維竿和進口的南極蝦;從前口耳相傳,得來不易的魚訊資料,現(xiàn)在充滿著印刷精美、到處出售的專業(yè)雜志。同時,污染、魚槍、毒藥、電流、炸藥,已經(jīng)使釣線彼端的動靜日漸稀疏。這塊土地上,即使從魚的觀點看,也愈來愈需要執(zhí)愚守迂的智者了。

      釣線的兩端,必有一個傻子。我愛釣魚,我愛魚,為使釣線的那端還有傻子可以碰到,我愿先做一個傻子:永遠只守在釣線的這端。

      (選自臺灣《人間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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