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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蠅

      2005-04-29 21:50:49村田佳雨
      遼河 2005年4期
      關(guān)鍵詞:伙房門生工棚

      村田佳雨

      混蛋、狗屎、臭蟲……

      每當他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或走進我的思維,我就難免流水般產(chǎn)生出這樣的字眼,特別,那些每天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揮汗如雨的漢子們看見他時,我撒謊說,沒一個不把他當做屎殼郎、跳蚤、或屁屁蟲。

      在這里,我應該強調(diào)一下屁屁蟲,是那種比屎殼郎小很多,背上帶白點兒,只會爬,不能飛的黑色甲殼蟲,時不時會在尾部放出一種臭氣,特別是,當它被什么碰到或觸到的時候。更會以十倍百倍的臭氣與音量作為對抗的武器,哧……有點像狐貍放臊。媽的那個家伙,就有點那勁兒。

      老實說,自工頭將他塞進伙房那一刻,對他還沒什么了解,我簡直就,非常反感他。不說旁的,單是聽聽那該死的名字——高力高,便讓我,惡心得無以復加。什么他媽的高力高,和高利貸,高力士,就他姥爺?shù)牟畈稽c兒了。還有我老家有一種土木匠砸出的家具叫高低高,同時讓我聯(lián)想到粘膏藥,糟糕,和驢糞蛋子之類。

      再看他那副形象:烏龜頭,鱷魚眼,兔子嘴,矮小,駝背……娘的工頭簡直把一塊垃圾扔進我們伙房。誰見能有好感呢?

      要知道,火柱子媳婦梁桂英剛死不久呢,我們都還沒在這個溫和樸實的鄉(xiāng)下女人慘死的傷痛中走出來,誰還會對他媽的那什么高力高有心情呢?況且,他又是,那副嘴臉,那副德行。

      梁桂英,和我一樣,都在伙房干活。那年呢,和火柱子一起,從那個遙遠的鄉(xiāng)下,來到這座城市的,這個建筑工地。頭兒見她樸實能干,就給她安排到伙房。那午往工地送飯,塔吊上一塊樓板滑脫了,把梁桂英砸成肉餅。工頭為節(jié)省時間,說也為大家節(jié)省體力,讓伙房往工地送飯。其實呢,伙房和工地沒有多遠,依我看,黑心的老板,就是想,榨干我們這些鄉(xiāng)下民工的血汗。飯后,民工們想到工棚里休息一下也不可能,稍式歇會兒,就得重登腳手架,老板說工程緊,得往前搶活。照理,這趟飯該我送,怎么說呢,我也是男的。飯?zhí)糇游乙褦R在肩上??墒悄?,梁桂英說,大哥還是我去吧,怎么說我也比你年輕。自從,梁桂英進伙房,什么活都搶著干,她每天話不多,手腳卻麻利得很,做出的活,見棱見角,有眼有板,干凈利索。也就是,梁桂英,默默成了伙房主力,任勞任怨,我呢,就相對輕快許多。梁桂英卸下我肩上的擔子就挑走了。

      也是,她腳下絆了什么東西,不然,也許會躲過去的。吊在空中的樓板傾斜的時候,有人看見梁桂英走過來了,驚呼:梁桂英快躲開,樓板掉下來了!梁桂英挑著重擔,沒有去看天空,也就是,她不知道哪里的樓板要掉下來了。但,她意識到:聽呼喊,那危險肯定是迫在眉睫了。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一閃,就慌了手腳。她本能的,迅速用眼睛去搜索那危險的來處,可,肩上的重擔,迫使她腦袋的轉(zhuǎn)動不那么靈活,她,依然沒有看到,那塊傾斜的樓板就高高地懸在她的頭頂。但,她去本能地邁動了逃脫的腳步??桑欠较蚴敲つ康?,心神,是慌亂的,腳,就絆在了一個什么物件上。梁桂英摔倒了,飯?zhí)糇尤映鋈ァ?/p>

      塔吊上的人,驚恐萬狀,多想伸手撈住那塊樓板。可是呢,他的手臂沒長那么長,即使長那么長,也沒有那樣的力,那人不是上帝。就只好,盡可能地去擺他的吊臂,企圖,讓鋼絲繩抱攏下的那個不聽話的可惡的家伙,閃開下邊的人。那一刻,在那種環(huán)境下,就只有那個長長的鐵臂聽他管了。或許,不擺那么一下還要好些,一擺,倒加速了那塊樓板的滑落,就在,梁桂英摔倒,躬身要爬起的那刻,那塊罪惡的樓板,猙獰地、殘忍地、只爭朝夕地、所向披靡地,向著,它下邊的那個肉身,砸下來。乓——一聲悶響,頓時,這個世界一片黑暗……

      實際呢,我一開始就對那個高力高反感,除他的第一印象給我?guī)淼牟豢焱?,更多的呢,是我在對梁桂英的某種負疚和傷痛中沒有走出來。真的,梁桂英的死,我覺著我負著一定的罪,因為,那餐飯應該我送……

      最初的時日,伙房里沒有了梁桂英,我像丟了魂兒,一想到,她出事的現(xiàn)場。我眼中的淚水就熱滾熱滾。仿佛,她是我的女人,仿佛,她是我的骨肉。實際呢,梁桂英給我留下的。是友好、勤勞、純樸、美麗、圣潔與芬芳。

      高力高的到來,似乎填補了她的空缺。但,在我心里,梁桂英的位置,永遠空著。

      一段時日以后,我發(fā)現(xiàn),高力高這個人有點娘們兒調(diào),我和他,同住一室,在他那半邊世界,充滿女人氣味。什么小護土、大寶SOD蜜、什么海飛絲、飄柔、什么花香5號,等等等等,都是他媽女人常用的東西,男人很少用的,特別,工地腳手架上的那群,男爺們兒,整天流著油,淌著汗,他們頂要面子的,是拿肥皂洗身子,拿洗衣粉洗頭,拿一塊錢一袋的雪花膏擦臉,就連梁桂英在時?身上,也時常殘留著肥皂和洗衣粉味。我斷定,高力高一定是那個“黛麗絲化妝晶專賣店”的老主顧。那是專為女人開的。更讓我吃驚不解的,高力高竟然還用“安爾樂”、“護舒寶”。他媽的,莫非,這臭小子是變態(tài)男人?我在我們共用的那個茅廁,還真看見衛(wèi)生巾上有紅。要知道,梁桂英死后。我們那個建筑工地再沒女人。即便她在,也不用我們的茅廁。難道高力高是陰陽人?

      那天閑下,趁他不備,我突然問他,高力高,你的例假,也像女人那么準嗎?

      高力高先是愣了。他愣時,真像剛出土的白薯,轉(zhuǎn)瞬臉便脹紅說,你他媽說什么呢,別說老子抽你。那是老子的內(nèi)痣,在里邊得的,幾年了,治了,沒用,看樣子要帶進棺材了。媽的,遭了罪了。后,突然,他褪下褲子,褪得很勇、很爽、很干脆、很徹底,并把那山巖般嶙峋的屁股撅了,讓我看,仿佛那是個很體面、很露臉、很光彩、很有魅力的去處。吧嗒,一塊帶血的衛(wèi)生巾掉下來,掉的很從容、很自信,很面不改色心不跳,哎呦,可不,他的肛門,仍在滲血。

      更正了一個誤解,粉碎了一個懷疑,瓦解,了一個恥笑,高力高,有點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比較欣慰地,重新夾上那塊衛(wèi)生巾,提起褲子,白了我一眼去了。對此,我尷尬沒趣了好幾天。

      但,我不知道,他說的“里邊”是哪里邊?由于上邊的教訓,對此,未敢再冒然去問。說真的,對這小子的來龍去脈,我一點都不知道,他也從來不講。難道,我有必要知道?難道他有義務(wù)對我講嗎?不知道,不講,也好,省了很多麻煩??墒悄?,還是免不了,讓我隱約覺得。這小子有點神秘,免不了想要知道。不過對他的反感,為我知道他樹了一面墻。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印象一旦形成,那么想改變不是很容易。光陰在每日里一寸寸錯移,然而我對高力高反感,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改變,相反,還每況愈烈。

      一晚,我去街頭納涼,天熱,三頓飯下來滿身的油味汗味。真想去浴池沖個澡。又想算了,那要三五塊呢,還是接工地上的自來水沖巴沖巴,洗巴洗巴得了。住處蚊子多,落下蚊帳就悶得你難以人眠。誰愿意遭那罪呢?

      天黑透時,露天廣場一側(cè),很大一臺電視正在新聞聯(lián)播。忽然,一個人的手從我的身后,伸到我的前邊,指向屏幕說,老兄,知道那條河叫什么河嗎?

      回頭是高力高。我沒做聲。叫泰吾土河,是英國的一

      條著名河流,他接著說,知道河對面那最高尖塔下那面鐘叫什么鐘嗎?哎呀,完了完了,過去了,他媽的真快,不過沒關(guān)系,那叫大本鐘,是根據(jù)一個人的名字起的……

      在說下去,我卻什么也聽不見了。反感憤怒之余,倒涌上來一串罵:去你媽了個X吧,喳喳嘰,水鴨子,老子知道那有什么用?老子就知道做飯,掙錢,不掙錢,嚼爛你媽的舌頭也白搭。不過呢,這罵我沒涌出口,只到舌頭根兒就都吐嚕吐嚕咽回去了,同時挪開了腳步,他不知好歹,我能嗎?本想,再溜達一會兒,但高力高破壞了我的心情。他像一只蒼蠅叫我吞。

      回到住處,扒光衣服,倒頭便睡。怪呢,我竟然睡著了。

      高力高,什么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他是只夜貓子,常?;貋淼煤芡?。

      忽然的,我被叫醒了,是高力高。我懵里懵懂看看表,快十二點了。

      老兄,別睡了。來,陪我喝點兒,今晚可有下酒的。

      兩瓶啤酒,一袋炸花生,半根蔥,醬油裝在罐頭瓶里,蓋兒開了。

      去你媽的,我心里嘟噥,又睡了。

      高力高,好這口兒,但白天不敢喝,工頭說,你們誰怕我罰你誰就喝。就每個晚上都獨自弄的醉熏熏的。不過,不鬧人,過足癮,倒頭就睡,像個吃飽奶的大孩子??墒悄兀诙煸绯?,滿屋的酒氣,屁味。高力高,喝酒愛放屁。你又能怎樣呢?人家并沒有花你的錢,沒擾你,嗜好和欲望是每個人的私有財產(chǎn)。

      不過呢,到干活的時候,他倒還不懶、不猾、不奸,還能讓人滿意。也是工地上的伙食簡單,一飯一萊,有時頂多還能多道湯。

      可是呢,我還是煩他,甚至討厭,而且越來越煩。

      老兄,今天的飯讓你煮糊了;老兄,那菜不能洗一遍就下鍋,來,我再洗兩遍;老兄,你的胡子該刮了;老兄,你的牙咋總也不刷呀?刷牙有益健康,你的牙垢都結(jié)石了;老兄,你的襪子該洗了,多臭;老兄戒了吧,你的煙太狠了,傷肺;老兄,知道洪秀全的太平軍怎么失敗的嗎?都怪曾國藩那老鱉犢子;老兄,錯了錯了,那顆星不是天王星,是海王星;老兄,知道哪國人最先登上月球嗎?知道NBA嗎十知道阿拉法特的媳婦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嗎?葉利欽有幾個私生子他為什么采用普京?老兄,老兄,老兄,老兄,知道嗎,知道嗎,知道嗎,知道嗎……

      日你媽日你媽日你媽日你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瞧瞧,如此無所不知,自以為是的無恥狂徒,還指望我對他有好感嗎?讓我爹媽在造我一回吧。

      后來呢,不僅對我,又對工地上的人們?nèi)チ恕?/p>

      睡不著,破敗的工棚里就有打牌的?;I碼不大,一包煙,一瓶酒。頂兒了。酒是劣質(zhì)酒,煙是低檔煙,不傷脾肺。酒,在這個工地的夜晚是上好的麻醉劑,可以暫止每一個民工那來勢洶洶的欲望。

      高力高不打牌,從來不打,卻常竄進工棚,給人家支招。轉(zhuǎn)著圈兒。

      二條二條,三萬三萬,臭臭,打什么小雞兒呀,是不是讓人家和了,那牌官打九桶,一打兒;

      白板;

      紅中;

      發(fā)財;

      南風,碰碰碰咋不知道,多可惜,你睡著了……

      從北到東,從西到南,從前到后,從左到右,不厭其煩,滿頭大汗,嗓子都冒煙了,整個牌場讓他折騰瘋了,天翻地覆了,狼煙四起了。

      去你媽的明白大仙兒,我看你純是碎嘴雞巴,給你玩兒……有時,人家氣得把牌推給他,起身就走了。他尷尬得就差尋找地縫兒??墒牵麓文?,依然故我。瞧見嗎,高力高就是這種沒皮沒臉的鳥。

      媽的,他高力高,不但牌桌前自以為是,裝明白大仙,有時,他也到工地上多嘴。

      喂,哥們兒,你那吊是怎么雞巴開的?以前干過嗎?吊臂不能一慫一慫,要緩慢平移。給老板好處了嗎?真是,砸一個還不夠本兒呀;

      喂,哥們兒,安全帽不是你媳婦,省著沒用,戴上,不要命了嗎?你媽生你時挺費勁兒,你爸跪倒爬起也不容易;

      喂,哥們兒,你在那睡著了嗎?還是得了腦血栓,怎么直門往下掉巴巴。

      他指水泥。

      可就在這次,不巧了,他的話叫一個人聽到了。

      喂,你,下來,就你,掉巴巴那個。

      高力高猛回頭,是工頭。工頭臉上布滿冰雹。

      “那個”呢,下來了,是一個十八九的黑小伙,挺瘦。

      工頭就猛揮手,干凈利落,反抽正抽正抽反抽,啪啪啪,很脆;嘩啦啦,工頭臉上的冰雹落一地。

      你當自責,更當牢記,下不為例,否則,炒你魷魚。

      工頭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那孩子,臉腫了,淚水進出眼眶,似鉛粒,落地有坑。

      高力高,看著那孩子,看著那孩子,看著那孩子,臉上的表情,死呆,死呆,死呆,終于,夾著尾巴逃走了。

      事兒X;

      碎嘴鳥;

      鹐叨木(啄木鳥);

      蒼蠅;

      瘋狗……

      他的身后,響起一片漫罵聲。仿佛,他是他們中的奸細,特務(wù)和工賊……

      從此,高力高,沒事不再去工地;

      從此,高力高孤立了。

      據(jù)我考慮,也許呢,高力高那天工地上的多嘴,并非有意坑害那孩子,上他的眼藥,僅僅是受他嘴碎愛叨叨和自以為是的秉性驅(qū)使,不經(jīng)意的,讓工頭懲罰了那孩子。因為當時呢,他并沒有看見工頭從那邊悄悄走來,僅僅是趕一個巧。這一點,工地上所有人可以為他作證。可是呢,不管怎么說,那孩子挨打了,就憑這,他該死的高力高就是不可饒恕的。不必多說,更何況,平時人們對他的感覺就糟透了。

      至此,高力高徹底成了人們心中,如果愿意,便可聲討他千遍萬遍,也可咒罵他個狗血噴頭的,最最令人惡心的蒼蠅。

      真的。高力高這樣的貨色,整天在人面前嗡嗡嗡,嗡嗡嗡的沒完沒了,難道不像只頭號的大蒼蠅嗎?

      可是呢,據(jù)我觀察,這事以后,高力高苦惱了多日,也就是他高力高呢,也許在這件事上,接受了教訓,并對自己爛臭的過去有所自省、自愧、自查、進爾痛改。

      然而,對于這只十分令人頭疼的蒼蠅是否真的識了趣?我還是有點心里沒底。

      酷熱如瘟疫在人們的頭頂無情地肆虐一些時日以后,天氣呢,突然就轉(zhuǎn)陰了,陰得像女人腰間那片茂密的沼澤,接著,就下起了大雨,且一連幾天。工地上不好干活,民工們就躲在工棚里鬧心,鬧什么心呢?他們擔心家那邊發(fā)水。他們來自四面八方的鄉(xiāng)下,有的很遠。他們想雨季里哪里能不下雨呢?老天爺想讓哪里不舒服,稍一張嘴就把你淹了,電話倒是有,如工地邊上那個電話亭,但打一個長途要多少錢呢?也許會很多,老板年終才給錢,身上帶的,都需十分小心謹慎地計劃著花,否則,不到年底就花完,往后的時日怎么過呢?另外,光這邊有電話不行,有的家那邊沒有電話,即便豁出錢打又打給誰呢?

      工棚漏雨,外面下大,里面下?。挥昙?,工棚外積水一時難瀉,進工棚了,民工們的心就更亂糟糟了。

      那日,那個叫工頭抽了臉的十八歲男孩王小,突然哭了,他家住在遼河邊,他說他昨夜夢見他老家的房子叫洪水沖倒了,他的病母被壓在里面。

      哭啥,做夢也算數(shù)呀,真有事,還不給你捎信兒,胡

      子很重,年歲大些的人說。

      王小,把心擱肚子里吧,咱倆是老鄉(xiāng),我知道咱遼河過去十年九澇,如今大堤比房子都高,像長城那么結(jié)實,你哭個屁呀!

      這個洼臉,僅僅是勸他,其實呢自己的心里也沒底。

      你媽啥病“?

      哮喘。

      重嗎?

      嗯。

      家里還有別人嗎?

      沒了。

      其實,也許沒事,要是不放心你就回家看看去,你那份活,我們大家給你擔著……行,行,行……

      民工們七嘴八舌。他們中王小的年齡最小。數(shù)日后,雨停了,王小沒有回家,家那邊呢,也沒有什么壞消息傳過來,王小呢。心里有點平靜了,大家的心也都有點平靜了,憋足了的太陽,猛丁冒出,更加犯混,更加惡毒,就好像,久餓的虎狼,更傷人。天空,依然像個透明的、無邊無際的大蒸籠。

      工地上又有了活氣,民工們又在高高的腳手架子上揮汗如雨,接受太陽的蒸煮。遠遠望去,他們都好像身手不凡,造詣很深的雜技演員。

      高力高呢,依然和我在伙房忙活,這段時日,他有點偃旗息鼓,不在聒噪,不再嗡嗡,仿佛那對蒼蠅的翅膀給折斷了。工地和工棚里也很少看到他的身影。

      他不來,長一臉紅肉紫疙瘩的矮胖子,卻常來,每次來,不到工棚只到工地,每次來都戴著墨鏡,坐著黑轎子。有時工頭陪著,有時另外的什么人陪著,有時指手劃腳,有時什么也不說只是這瞧瞧那看看,然后鉆進車里就走。

      ——他,就是這個工地老板,陳萬財。那天王小挨抽,好像他從工地剛走。

      高力高看到他幾回,高力高總以為,他和那個開塔吊的小子有什么瓜葛,要不掉下樓板砸死人,咋沒給他拿下?聽說,那次事故純因那小子手不成,在高力高眼里那小子純是個二逼,拿人命開玩笑。

      幾回照面以后,高力高不知道姓陳的這個老板咋竟會那么胖,脖子都胖沒了;高力高也不知,他和那個叫,王小的怎么竟能瘦成兩片柴禾,這個陳老板,每天都吃什么喝什么?他和工地上的民工們吃什么喝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哎呀算了算了。

      蒼蠅高力高,不知自己為什么竟會冒出這些念頭?

      風平浪靜了沒多久,那只偉大的蒼蠅,高力高舊病又復發(fā),由此可見,古人總結(jié)的那些話實在有理,那就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積習難變,狗改不了吃屎。

      遠離家鄉(xiāng)的民工們,久別女人,不免就要想出路,酒反倒?jié)擦送麄兙萌嫉挠?。有的在自己的被褥上繪圖,有的去找夜里的雞,那時刻,他們是有一點瘋狂、有一點破釜沉舟、有一點孤注一擲的了,哪管口袋里還有多少錢,先解決了這個問題再說。這是這個工地民工的普遍現(xiàn)象。

      不過呢,也有個別,那個門生就是。他來自安徽長豐。他呢,從不找雞也不自己鼓搗。實在忍無可忍便發(fā)了很豁出去這趟錢把家鄉(xiāng)的婆娘招到這里,真是千里迢迢呢。

      門生二十多歲,高個挺帥,鼻子和眼睛都是神,平時不善言語。不知為什么,他跟高力高不錯,他是民工們惟一不罵高力高是蒼蠅的人。

      門生的女人來了,不能和門生住在工棚里通鋪,更不會去住賓館,門生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

      蒼蠅高力高突然對我說,老兄,行行好,咱倆去住工棚通鋪吧,數(shù)千里,門生女人來一回不容易。

      我說,高力高。你他媽真會拿別人的東西送人情!我對高力高的討厭又一下子如糞水似的,惡濁地泛在心中。不過呢我還是搬出伙房,去了工棚。我已五十多歲了,還算懂得一點人之常情,也能做出一點帶有人味的事來。怎么說我也是過來人,盡管我有點不大情愿。

      住工棚沒幾日,折了翅膀的高力高又有點還陽,他好像,把那次王小挨打的事忘干凈了。

      一日晚飯后,刺猬頭何川拿出一塊手表顯擺,說是最近他給家鄉(xiāng)的女人買的。

      什么牌子,哪國貨?有人問。

      瑞士進口美郎多,坤式。

      多錢?

      二百五。

      蒼蠅高力高突然一驚,從臥姿變成坐姿,說,喂,拿過來,我看看。

      蒼蠅拿過表,反正面一翻,說川子我看你真是個二百五,你讓人家給騙了。這是個假貨,里邊是塑料瓤子,頂多值十塊錢。

      放屁!你小子又犯老毛病了是不是,我不是王小,你有什么根據(jù)?何川急了。

      蒼蠅呢,笑了,笑得自信笑得自得,笑得老練,還夾雜點輕蔑,笑得人們的目光都跑到了他那里。蒼蠅說川子,老子當年就是干這個的,這口飯吃多年了都吃白尾巴了。后犯了叫人抓了,給扔里呆了三年,呆出了痔瘡,就差沒把命搭里,我們都暗暗吃驚,原來這小子是干這個的?你小子呢,就別給我犟,蒼蠅接著說,是真是假還不是一眼的事,說著蒼蠅不知怎么一弄把后蓋打開了,露出廬山真面目——果然是塑料瓤子。

      何川傻了,流淚了,好久說:“明天我找他去!”

      蒼蠅說,打掉牙咽肚子里吧,你以為誰都像你那么二,單等你去找,突然蒼蠅眼睛一亮,話鋒一轉(zhuǎn),說哎喲川子,巧了,讓你開開眼,門生嫂子手上那塊才是真的呢。

      門生和他的女人,不知何時走進來,人們呢,就把注意力都轉(zhuǎn)移到那女人的手腕子上去了。

      女人呢,害羞了,臉上微微有點泛紅,同時把那表往袖口里藏了藏,說,我的也是假的,為了看時,來時在車站買的,真的就花十塊錢呢。

      蒼蠅的眼睛,直了,直了,直了,駐在了那女人那張嬌好的臉上,許久后,想,真是個溫柔、謙遜、漂亮的好女人呢。

      門生突然說,高兄,怎么能證明她那是真的?真的究竟能價多少錢?

      高力高呢,突然回過神兒來,不自覺的臉上就有點發(fā)熱,他輕輕晃了晃腦袋用力振作一下,重新提起精神,拿眼掃一圈大家,最后盯在門生臉上,底氣十足地說,最少值三千,這要看在哪里買,要是在瑞士表專賣店,五千我也不會說它不值,其實那才夠它真正的風度。

      這回呢,輪到民工們的眼睛直了,也就是,蒼蠅高力高的話,把他們都嚇著了,使他們吃驚,讓他們振聾發(fā)聵,三千、三千、五千、五千、僅僅一個小鐵塊子,就值那么多錢?那要他們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千一年呢!這個數(shù)字,讓他們目瞪口呆,嘴張卻無言。

      良久,門生醒過神來,對蒼蠅高力高說麻煩你老兄不要嚇唬人好不好,她一個窮鄉(xiāng)女哪里有錢買那么貴重的東西?我門生年底才能拿得家錢來,開玩笑是不是啊。

      蒼蠅呢有點惱火,也就是,他覺得門生那樣說,簡直就是對他這方面的才華與眼力的一種否定,甚至是對他人格的一種玷污。不是嗎?否定他的才華和眼力。就是對他不信任,對他不信任就是對他人格的玷污,難道他會騙他不成?又不是他把假的說成真的。真的假的他都沒想把人家的東西變成自己的,為了證明自己證明他的才華和眼力,證明他是這條道上的行家,他說,門生,不怕臉紅,敢跟我打賭嗎?假的我給你五十元,真的你給我五十元,怎么樣?

      可是用什么來驗證呢?門生說。

      哎喲,門生,你怎么能用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去對你的朋友?還是算了!那漂亮女人說。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有點顯得更加動人,聲音也更加溫柔,但,顯然她

      十分不情愿。

      怎么不呢,香菌,白揀五十元,可是件千載難逢的事情,五十元差不多夠你坐五百里的火車呢,他甘愿不算我欺負他。

      拿表來!蒼蠅傲氣十足,又信心百倍地把手伸向門生。

      門生呢,則把手伸向香菌,香菌呢,卻好像對那表帶干打打不開。門生就上前,一下打開了。

      小巧而漂亮,閃光而精致的美郎多,寶石般捏在蒼蠅高力高的手里,仿佛找到了當年的某種感覺,他的心頭不禁為之一震,接著,便把眼睛瞇細,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十分精細地觀瞧起來,這刻,他的表情是嚴肅的,他的態(tài)度是認真的,良久,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時,他的兩根拇指剛欲叫力,企圖打開后蓋展現(xiàn)助腳,加以證實,讓眾人,心服口服。

      突然間他看到門生的女人香菌,臉色一片煞白,身也有點微微發(fā)抖,好像立即就要昏倒了,那圓睜的兩只恐懼的大眼睛牢牢望著他,完全是一副苦苦求救的神態(tài),這使蒼蠅高力高十分驚詫!并始料不及。只是不解,那神情如此明顯,她的男人門生怎么竟會沒有注意到。

      蒼蠅高力高,似乎沒有感到自己的嘴張了半晌沒有合攏,等他感到,臉已漲的通紅。

      你甚至可以感到他的內(nèi)心在進行著激烈斗爭,最后他終于放棄了那兩根正要用力的大拇指頭。

      對不起我搞錯了,胡說八道了,這當然也是一塊做得十分精巧的冒牌美郎多,正因為它做得精巧,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險些讓我上了當。不行了,歇手多年了,眼睛跟不上了。門生,其實這也和川子的那塊一樣,頂多也就值十塊錢。

      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褲子的口袋,摳索了半晌湊足了五十元,一句話沒說交給了門生,轉(zhuǎn)身走出工棚。夜,很靜,也很濃,似乎還有些潮濕,體量般,伸出手去摸這個熱汗淋淋的人。星星卻眨著眼睛,仿佛那是在對他嘲笑。

      門生和香菌走出工棚?;氐交锓浚麄冏吆蠊づ锢锉阏隋?,幾乎炸了半宿,蒼蠅高力高自高自大,自以為是,不可一世,嘴碎心邪,見色忘義……

      一連串的“贊美”之聲,在那個安靜的夜徹底聯(lián)合成了一片狼籍,從此他在眾多民工們面前不僅那蒼蠅的翅膀折斷了,甚至連頭也沒了。

      不久,門生的女人香菌走了,我猜想門生這家伙從前旱,旱個死;如今香菌來又會讓他澇,澇個死,澇夠了,女人就走了。女人走了門生真的會將他贏的那五十塊錢做為她的路費嗎?

      門生和香菌一離開,我和高力高就把行李搬回了伙房。

      中午,做飯的時候,一掀菜刀,一封信壓在刀下,是高力高的,電腦打的字。

      高力高接過,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不是信,而是一張挺闊的新版五十元錢,高力高望著我臉漸漸紅了。

      我卻有點丈二和尚難摸頭腦。

      怎么回事?我說。

      誰愿意眼睜睜做冤大頭呢?他說。

      門生女人的表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我要是有一個如此漂亮的女人絕不會出來打工。而把她一個人長年扔在家里。他說。

      不知為什么,這以后我不那么對蒼蠅反感和討厭了,真的,我發(fā)誓。

      可是呢,這以后不久我們這工地連續(xù)出了幾件事:

      那個叫王小的十八歲孩子,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裂了腎;

      工地旁的那個電話亭,收到一份匯款單,款額一萬五千,收款人是王小,卻沒寄款人的地址和姓名。

      工地開塔吊的那個人死了,他的死法很獨特,就高高地掛在吊臂下邊的鋼絲繩上,遠遠望去,像一尾風干的魚。

      蒼蠅離開了這個工地。有人說他到別的工地去了,也有人說他南下去了安徽。誰知道呢?

      (責任編輯/李亞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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