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 檀
未滿60歲的父親突然得了腦血栓,右手和右臂不能動了。當我趕到醫(yī)院看到平日要強而又不肯閑一刻的父親無奈而又痛苦地躺在床上時,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父親右手不能動,左手打著點滴,只是用目光對我微笑了一下,但我分明地看出那雙渾濁的眼里含滿了淚水。
醫(yī)生說,父親的年齡還不算很大,康復是大有希望的,最好是多幫助他活動活動那只病手。我按照醫(yī)生囑咐的要領,握住父親的手。這一刻,我的心戰(zhàn)抖了。這是30多歲的我記憶中第一次拉父親的手,第一次認真地注視這只手。這是怎樣的一只手啊!手指又粗又短,整個手掌上幾乎全是硬硬的繭子;手背上青筋彎彎曲曲、鼓鼓凸起,記錄著承受過的巨大的壓力。
我突然感到這只手就是父親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
我跪在父親的床前,輕輕地握著父親的手做著屈伸動作,默默地用心靈呼喚它的蘇醒。
父親是個非常嚴厲的人。我從不記得他拉過我的手,更不用說擁抱了。因此,我對父親只有敬畏,沒有親昵。但是,父親卻是那樣深愛著我,而且對我寄予厚望。當我從學校拿回滿分的卷子和獎狀時,當別人夸獎我有出息時,他臉上就會流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我長這么大,只是在我15歲時父親打過我一次。已經(jīng)做了父親并且不止一次打過兒子的我,由此感到這是多么難得,體會出父親對我的愛是多么深沉。
15歲我上初中時,由于貪玩,學習跟不上了。由厭學而棄學,當父親發(fā)現(xiàn)我逃了好幾天學時,揮手重重地打在我臉上,我直感到天旋地轉、頭昏耳鳴。在那一霎間,我看到父親氣得渾身發(fā)抖,眼里滾出了熱淚。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親落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父親的打,也是我所記得的第一次和唯一一次與父親的“肌膚之親”。不知是父親的巴掌還是眼淚,使我在那一刻下定決心,而且這決心,從此就在我心中定格。我重返校園,并順利地考上了大學。
父親是個普通而又勤勞的農(nóng)民,靠一雙手辛辛苦苦耕種土地。為了供我們兄弟3人上學,父親和母親不僅種了十幾畝責任田,還在村邊開了幾塊沙荒地,沒日沒夜地揮锨掄鎬。小時候,我經(jīng)常拿我家的鐵锨把兒與小伙伴家的比,沒有一家的能與父親用過的光滑而又透亮?,F(xiàn)在想來,才知道那是父親長年累月磨出來的……
我撫摸著父親的手,它曾為我掌握方向。它不僅在關鍵時刻打醒了我,也用那條條青筋支撐我讀完了小學、中學和大學。而現(xiàn)在這只手,硬硬的不再聽父親的指揮了。
父親說,我的手還能好嗎?我說,能,一定能。父親說,快點好吧,快到谷雨了。我說,我們不種地了,該我養(yǎng)您了。父親搖搖頭,說農(nóng)民哪有不種地的理兒。
我知道,這雙手是父親的生命,父親不能沒有這只手。
為了照顧父親,我向單位請了長假。跪在父親床前,輕輕地握著父親的手作屈伸動作,默默地用心靈呼喚它的蘇醒……我相信,堅定的信念和真摯的心靈是有著巨大的能量的,是一定能把父親的手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