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龍
手把肉端上來了,香噴噴地冒著熱氣,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朋友說,這只羯羊六歲口,是羊群的頭羊,昨天晚上才殺的,肉還很新鮮。
“怎么,頭羊你也舍得殺?”我驚奇地問。因為,頭羊是羊群的領(lǐng)隊,好的頭羊會將羊群帶到水草最豐美的地方,牧民輕易是不會殺掉頭羊的。
朋友嘆息一聲:“不殺不行呀,它被狼咬傷了?!?/p>
于是,朋友向我講了發(fā)生在昨天的事。
昨天,朋友趕著羊群到牧場上出牧。由于秋風(fēng)刺骨,他并沒有一直跟著羊群,而是在一個避風(fēng)的地方喝下了半斤白酒,又睡了一覺。醒來后,看到羊群正沒命地往回跑,一只母羊的脖子還淌著血。經(jīng)驗豐富的朋友一看就知道,羊群遇到了餓狼。仔細一看,羊群里偏偏少了頭羊。朋友想,此時,頭羊一定已成了餓狼的美餐,即使去找,找到的也一定是一堆皮毛,便懶得費腳力了,趕著羊群回了家。沒曾想,頭羊在經(jīng)過一場殊死搏斗后,竟然沒被狼吃掉,又傷痕累累地回來了。
一只羊竟然沒被狼吃掉,足見頭羊的健壯和膽量。我問:“那你為啥要殺了它?”
朋友說:“你有所不知,被狼咬傷的羊連骨頭都嚇酥了,是活不了幾天的。不信你試一下盤子里的羊骨頭?!?/p>
為了驗證自己話語的真實性,朋友拿起了一塊骨頭,用刀子試骨頭的軟硬程度。連著試了幾塊,塊塊都沒像他所說的那樣變酥。朋友的臉色立即煞白,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席間,我出了一趟院,看到了頭羊傷痕累累的腦袋。它就是用這顆禿腦袋與兇殘的餓狼爭斗的嗎?頭羊的眼睛仍然圓睜著,死不瞑目?我的心悠悠地激蕩起來。
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看到了羊與狼的一場大戰(zhàn)。
頭羊看到那串可怕的蹄印時,羊群正像往常一樣,自由散漫地在草場上散開著。
秋深了,經(jīng)過幾次重霜的摧殘,草地上斑斕的色彩便迅速消失了,只剩下灰蒙蒙白茫茫的單調(diào)向無際的天邊延伸。天空被鉛灰色的云霧遮擋著,云霧后面的太陽像一面白白的鏡子。夏日里整天高歌狂舞的百靈云雀也沒了蹤影。西北風(fēng)陣緩陣急,荒草在秋風(fēng)中無奈地嘯叫著,呻吟著。
羊們都在全神貫注地吃草,只有公羊在填飽肚子的同時,仍不忘嗅母羊的屁股,不住地將嘴唇抽緊,鼻孔朝天發(fā)一陣風(fēng)騷。主人邁著悠閑的步子向一堆石塊走去,——那里有他用石塊堆成的擋風(fēng)窩,他將在那里喝下帶來的半瓶酒,然后圈縮在大衣里迷糊一覺。等他醒來,正是羊們吃飽喝足返回這里的時候,入秋以來,天天如此。
羊群慢慢地向前移動。前方不遠處有一條小河,它們將在那里喝水,然后再慢慢返回。
在離小河不遠處,頭羊再次看到了那可怕的蹄印。那蹄印很清晰,像是剛剛踩下的。頭羊一陣恐懼,不由得對著蕭蕭北風(fēng)發(fā)出一聲大叫。
頭羊順著那串蹄印走了一段,四下里張望了一陣,急忙返回羊群,將這一危險信息告訴了公羊。
公羊先是驚慌地四處張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危險,便責(zé)怪頭羊大驚小怪,無中生有地制造緊張空氣。
頭羊盡量放慢腳步,并且不讓任何羊超過它,這樣,羊群便會相對集中,到達河邊時,都可吃飽,喝足了水后,快速離開這個不安全的地方。
草一天比一天枯黃,一天比一天稀少了,在風(fēng)中搖擺著。頭羊咬斷一棵蒿草,一邊咀嚼,一邊返回頭向羊群張望,便看到幾只不聽話的羔羊正離群向左邊的山坡散去,而負責(zé)壓后的公羊又混在羊群里和一只母羊調(diào)情。頭羊憤怒了,大叫一聲,向擅離職守的公羊沖去。公羊一驚,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職,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聽到了小河的低吟淺唱,頭羊再次向四處張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危險,便快步跑到了小河邊的一處高地。羊群快速涌向河邊,急著用冰涼的河水洗涮它們枯澀的舌頭。
河水忙忙碌碌地奔跑著,殘草敗葉跳進河里,隨著河水去向遠方,尋找各自的歸宿了。
頭羊警惕著四處的動靜,直到大部分羊灌大了肚子,笨重地離開了河床,才快步向小河跑去。河水涼涼的,頭羊剛喝下一口,便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戰(zhàn)。頭羊搖著頭打了個響鼻,噴出了灌進鼻腔的涼水。就在它再次低下頭去喝水的剎那間,它看到一條黑影正箭一般射向羊群。頭羊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向那條黑影奔去。但它還是晚了一步,一只母羊已被射來的黑影撲倒,脖子被撕開一個大口子,鮮血立即染紅了母羊的兩條前腿。
那條野狼已經(jīng)餓了兩天。它不停步地在草原上游蕩著,尋找捕食獵物的機會。秋風(fēng)喚起了所有生命的勤奮,也喚醒了所有生命的警覺。兔子跑得飛快,夏季懶散的牧羊人也都一步不離地緊跟著羊群,不給它留下一點出擊的機會。今天,在這偏僻的小河邊,終于等到了這群沒有牧羊人跟著的羊群。
饑餓使狼有些力不從心,過分的興奮又使它動作笨拙。它本可以很輕易地將那只肥大的母羊捕獲,先喝那既解饞又解渴、營養(yǎng)豐富的鮮血,然后撕開皮毛慢慢品嘗肥羊的鮮美。萬沒有想到,第一次出擊竟然失手,在母羊倒地的同時,它也被肥大的母羊拖了個跟頭。就在它敏捷地爬起身,再次向倒地的母羊撲去時,腰部受到了猛烈的撞擊,它驚叫一聲,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落地后又滾了兩滾,費了好大力氣才站直了身子。
狼看到一只健壯的羯羊正怒目盯著它,而羊群,包括那只受傷的母羊,正放開四蹄沒命地狂奔,揚起的塵土經(jīng)久不散。
不過是一只羊!
狼看清了對手后,昂首發(fā)出一聲長長的輕蔑的嚎叫。憑著以往的狩獵經(jīng)驗,一只孤單單的羊站在狼的面前,只要狼發(fā)出叫聲,羊便會癱倒在狼的面前。今天,它等不到那只羯羊自動癱倒了,它急需用羊血來解渴。它四條腿彎曲,將彈跳力用到了極限,它要一口就咬斷羯羊的喉管。
頭羊在撞飛狼后,由于用力過猛而頭暈?zāi)X漲目放金花。它看到羊群已經(jīng)向回跑了,公羊跑在最前面,頭上那美麗的大角畫出一條條優(yōu)美的弧線。照這樣的速度,很快就會跑到主人那里,主人會盡快趕來,將餓狼趕走,那時,它就有救了。
頭羊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它的牙齒只會吃草,頭上也沒有可當(dāng)做武器的長角。它奔跑的速度也遠不及狼。
現(xiàn)在,頭羊正面對著漸漸遠去的羊群,而狼則背對著羊群。狼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早有準備的頭羊敏捷地閃向一旁,乘機扇動著大尾巴向前跑去。在它料到狼已迫近的時候,又急忙躲閃,可還是晚了一步,腰部被狼的利爪劃開了一道口子,頭羊慘叫了一聲。
狼并沒有停下進攻,轉(zhuǎn)身又撲了過來。這次,頭羊沒有躲,而是主動用禿腦袋迎了上去。狼沒有想到頭羊會主動出擊,它攻擊的目標移了位,想躲閃已經(jīng)來不及,高昂的胸部己被頭羊硬邦邦的禿腦袋撞個正著,狼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還沒來得急爬起身,腰部又受到重重的一擊。狼被撞得暈頭轉(zhuǎn)向,惱羞成怒地發(fā)出一聲長嘯。
頭羊且戰(zhàn)且退,身上已經(jīng)傷痕歷歷。退到了主人歇息的地方,卻沒有看到主人,它的心里一陣空虛。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頭羊與狼對視著,由于體力不支,它大口地喘著粗氣,腿在微微抖動。它看到對面的狼也在伸著舌頭喘氣,腿也在抖動。
太陽目睹了這場決戰(zhàn)??上?,太陽沒有看到最后結(jié)果便不情愿地沉下西山去了。
頭羊不斷變化著戰(zhàn)略,時而主動出擊,時而巧妙地躲閃,絕不讓狼傷到它的要害部位,一有機會便往回奔。但每次奔跑的結(jié)果都會以身體增加新的傷痕為代價。
黃昏將盡未盡時,頭羊終于聽到了狗叫聲,那是主人家的兩條大黃狗在叫。頭羊明白,自己已經(jīng)離家不遠了。
終于,兩條狗看到了敵對雙方的激戰(zhàn),并毫不猶豫地加入了戰(zhàn)斗,狼不情愿地落荒而逃了。
頭羊聽到女主人的驚叫聲時,立即連向前走動的氣力都沒有了,連叫一聲的氣力都沒有了,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主人將它抬進了院子。
頭羊渾身都是傷痕,尾巴被撕去了半個,鮮血不停地向外涌。
羊們從圈里探出頭,給頭羊送來一聲聲問候。
主人呀,你為什么不趕快給我上藥,為什么不將我放回圈里去,只有和伙伴們在一起,我才感到快慰。
頭羊向圈里張望,它看到了那只被它救下來的受了傷母羊,母羊也正在用安撫的目光望著它。頭羊累了,輕輕閉上了眼睛。
主人呀,你還沒有找到藥嗎?
終于,主人家的門開了,男女主人同時走了出來。奇怪,主人的手里拿著的不是藥,而是明晃晃的刀!
主人拿刀干什么?頭羊好不明白。
男主人走到頭羊面前,摸了一下它的頭,然后和女主人說起了話。他們在說什么,頭羊聽不懂,只見女主人向羊圈走去。很快,那只受了傷的母羊被女主人從圈里拉了出來,男主人走上前去,一下就將母羊按倒了,刀在母羊的胸部劃開了一個大口子,主人的手伸進了母羊的胸膛,母羊發(fā)出一聲聲無助的慘叫,漸漸不能動了。主人幾下便撕去了母羊的皮,將內(nèi)臟掏出,取母羊紅紅的鮮血。
頭羊明白了,明白主人在做什么。
頭羊明白了,即使它沒被餓狼吃掉,主人也不會放過它。
出于求生的本能,頭羊掙扎著想站起來??墒?,它的力氣早已在與狼搏斗時用盡,它的血也即將流盡了,它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主人提著帶血的刀向頭羊走來,很輕易地便將頭羊翻了個四蹄朝天,快刀刺向頭羊的胸口。
頭羊沒有叫,而圈里的羊卻大叫不止。
那叫聲被夜色吞沒了……
(責(zé)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