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雅淇

同樣是借由嘴唇接觸，口腔進入，最后滾滾下肚，茶、咖啡、紅酒這三樣東西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朋友形容得有趣，他說茶就像老夫妻間的感情，說得好聽是含蓄內(nèi)斂，說得明白露骨就是淡而無味?？Х葎t像新婚，娶對了就能嘗到頂級咖啡豆的“香、甘、柔、順、滑、細、甜”，也就是俗稱的“咖啡七味”，要是過門之后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就如喝到糟糕的咖啡，又酸又苦，其慘不堪。至于紅酒，完全就像外遇般刺激，只要幾杯下肚，酒精就直往腦門上沖，不但臉紅了，人暈了，腦袋也不管用了。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我和一位已經(jīng)訂了婚，即將在同年冬天結(jié)束單身生活的好友共游歐洲。我們旅行的方式，不是拿著旅游書往大城市鉆，而是拿著十九、二十世紀的藝術(shù)大師如梵高、塞尚、莫內(nèi)、畢加索等人的畫冊，一站一站地找那些曾激起他們創(chuàng)作欲望的美麗景點。

法國南方的陽光出了名地潑辣，窮逛了一整個下午，發(fā)現(xiàn)亞維儂的女郎跟其他地方實在沒什么不同之后，失望的我們找了一家座落在大片樹林中的戶外餐廳，準備享受一頓普羅旺斯晚餐。

老實說，此時的我倆已經(jīng)有點累壞了，出門旅行了快三個星期，一路上背個帆布大袋，腳踩的小布球鞋也快踏爛，原本天真地想用這種裝備行遍歐洲，無奈平常戶外活動太少，二十一天下來實在快受不了。就在我倆用國語嘰嘰聒聒，埋怨著究竟有多辛苦、多累的同時，餐廳的試酒師，端著一壺用醒酒器盛滿的紅酒，緩緩地向我們走來。太陽穿過樹葉，一線金黃色的光芒穿透了壺中的紅酒，坐在大老遠的我，突然像被珠寶店里的千萬紅寶石“閃”到了一般，我眼珠睜大，整個人坐挺了起來。朋友和我忘記了說話，只是趕快用鼻子深呼吸，希望等下經(jīng)過我們的時候，能夠免費吸到兩口頂級紅酒的香氣。就在這個時候，桌子左后方傳來了一句標準國語：紅酒好喝！

我?guī)缀跏菑囊巫由咸饋淼?！整整快一個月，沒聽到過第三者說過家鄉(xiāng)話，距離臺灣幾萬英哩的法國南部，居然有人會操流利的國語！視線轉(zhuǎn)了一圈，就在我的后面一桌，坐了位男士，濃眉大眼，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直對著我倆招手。原來亞維儂真正美的不是姑娘，而是這里的帥哥！

不用矜持，這種地方能夠遇到講中文的，直接拉把椅子坐過去就對了。“奧利維”熱情地歡迎我們加入他跟女友的約會。他一邊述說他曾在臺灣工作三年，熱愛這片土地的種種趣事，一邊不停地把那瓶被評鑒為一百分，市價超過三萬臺幣，一九八二年的ｃｈａｔｅａｕ ｍｏｕｔｏｎ灌進我們的紅酒杯里。奧利維實在好有趣，我們實在不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一九八二年的ｍｏｕｔｏｎ味道真的好棒，好到讓人這輩子都不想再刷牙，即使美食不停地入口，ｍｏｕｔｏｎ的香氣還是持久濃郁，任誰也搶不了它的風采。

紅酒讓人卸除武裝，幾杯下肚，剛認識不到兩個小時的四個人就敞開心胸，無話不說；美酒讓人真情流露，幾杯酒下肚，一個人的修養(yǎng)、底細很難偷藏得住。究竟喝了多少？實在不太重要，我只記得當晚我們兩個女生小臉紅紅，暈陶陶的，以走一步退兩部的速度回到餐廳旁的住處。接下來的幾天，奧利維開著車，帶我們遍賞法國南部的絕佳美景，我對老外是沒啥興趣，倒是我那同學，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跟奧利維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幾天后我們結(jié)束了旅程，各自回到生活常態(tài)，沒想到，同學在回臺灣之后的兩周內(nèi)，竟片面取消了婚約，買了一張單程機票，帶著另一個更大的皮箱，去尋找她的奧利維了。

去年冬天，同學帶著她的奧利維，以及一雙可愛的兒女回來臺灣過年。這位法國帥哥當初的約會對象早就不知去向，同學當初的未婚夫，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原諒她。紅酒如何讓人有外遇般的滋味我不知道，但是因為紅酒的牽線而發(fā)生的逃婚事件，我可是親眼見到。

（選自臺灣《聯(lián)合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