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大姐

張慶萍

安靜的室友

我只身一人在深圳打工，想租一間便宜的房子住，于是我找到房屋中介，他告訴我，正巧有一套簡陋的兩居室，房屋很小，但是配置比較齊全，還帶有一個小小的衛(wèi)生間，中介指著我旁邊的一個女孩，說她叫于小文，我可以和她合租，這樣租金分攤下來就更便宜了。我有些猶豫，因為我神經(jīng)衰弱，很怕吵鬧，一點噪音都會影響我的睡眠，我不想和女孩合租，但一個人租兩居室，租金不便宜。

正在我左右為難時，中介說于小文安靜得不得了，保證不會打擾我睡覺。我打量著于小文，她二十出頭，衣著樸素，舉止局促，操著濃重的山西口音，一看就是個剛從農(nóng)村里來的打工妹，可整個人看起來很靦腆清爽，立在那里幾乎一言不發(fā)，我對她一下子就有了好感，便同意合租了，我住里面一間房，于小文住外面一間，靠著衛(wèi)生間。

小文果真很安靜，無論她出門有多早，回來有多晚，她總是悄無聲息的，從來沒有攪醒我的美夢，我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我們雖然住在一起，和小文交流的時間卻很少，小文總是不大說話。有一次，我忍不住說：“小文，別聽說我睡覺怕吵，你就草木皆兵，什么時候都不說話??！” 小文紅著臉，低著頭，小聲地說：“我們農(nóng)村人說不好普通話，難聽死了，說了怕你聽不懂，也怕你笑話?！甭犞∥哪前l(fā)音獨特的家鄉(xiāng)話，看著她乖巧的模樣，我被逗樂了，我們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五天。

這天晚上，我不太舒服，便早早地回臥室睡覺了。

不知什么時候，只聽見門外傳來“撲通”一聲巨響，我被驚醒，豎起耳朵細聽，我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是小文的聲音！那聲音痛苦而微弱，分明在喊著：“打劫！救命！”

我從床上跳下來，哆嗦著身子，來到房門前，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門板上細聽，小文的呼救聲又響起：“打劫，救命！”還伴有的掙扎聲。

天啦！屋里什么時候進歹徒了？小文她被歹徒控制住了！我正準備拉門而出的時候，手突然軟了下來，因為一幅恐怖的畫面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五大三粗的歹徒，把尖刀橫在小文的脖子上，捂著小文的嘴巴，虎視眈眈地盯著我臥室這扇門！如果我這個時候開門出去，歹徒可能會先殺小文，然后再殺我，而我和小文，都手無寸鐵，我們打不過有備而來的歹徒，現(xiàn)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偷偷地撥打報警電話。

恐怖的“歹徒”

我哆嗦著雙手，尋找著手機，可糟糕的是，手機放在外面小客廳里。我的腦海里又有了一個思路，打開窗戶，大聲地朝外面呼救，可另一個念頭跳進了我的腦海里：如果我呼救，歹徒一定會狗急跳墻，先殺小文，后沖進我的臥室里行兇。思來想去，我只能假裝還在睡夢里，沒有發(fā)覺外面的動靜，好讓歹徒放過我。

但一想小文被劫持的樣子，我又內(nèi)疚痛苦起來，我只好在心里祈求小文的寬?。盒∥模彺蠼?，其實我是想救你的，但是現(xiàn)在的情勢，讓大姐我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你在危險里掙扎，大姐我過了30年的苦日子，現(xiàn)在剛剛好起來，還沒有來得及享受生活的快樂，甚至還沒有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大姐我不想死?。?/p>

下意識里，我哆嗦著雙手，把臥室門鎖又上了一道保險。

門外又傳來小文更微弱的聲音：“打劫！救命！”那聲音像鋒利的小刀割在我的心上，但最終，我還是一動不動，任憑小文的呼救聲越來越小……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是凳子倒地的聲音，我的腦海里放映著小文被歹徒擊倒的血腥場面，現(xiàn)在那歹徒正拿著尖刀，兇狠地觀察著我的房間，搜尋著蛛絲馬跡，我嚇得癱軟在門前的地板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慶幸的是，我沒有驚動歹徒，他沒有破門而入。

我屏住呼吸，探聽著外面的動靜，門外仍有的聲響，顯然，歹徒還是沒有離開，危險還是存在著。我只能是老老實實地靠在門框上，靜觀其變，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膽怯的惡魔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天色漸漸泛白了，歹徒始終沒有破門而入，門外也早已沒有了動靜，我漸漸地平靜了一些，緊繃的神經(jīng)也松懈下來，開始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為什么這么長時間歹徒只會在門外行兇而不破門而入？外面一間小房間里又有什么好搶劫的呢？突然，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氣味，這時，我再一想小文那求救聲，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小文之前的呼叫聲“打劫，救命！”應該是“大姐，救命！”我把她濃重的山西口音中的“大姐”聽成了“打劫”，反應過來后，我迅速打開房門，果然一股刺鼻的煤氣味撲面而來，我飛快地打開門窗后，跑到小文身邊，她渾身赤裸地趴在房間的地板上，旁邊有被翻倒的凳子，原來她在衛(wèi)生間洗澡時，被煤氣熏倒，憑著強烈的求生意念，小文慢慢爬出了衛(wèi)生間，想向我這個大姐求救，她看我很久也沒出來，似乎沒聽到她的求救聲，便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推倒了凳子發(fā)出聲響，想喚醒臥室里的我來救救她。此時，小文緊閉著雙眼，小嘴痛苦地張開著，一動也沒動，我慌忙撥打了120，救護車趕到時，屋里的煤氣已經(jīng)散去，但小文卻再也沒有醒來……

警察來現(xiàn)場調(diào)查，確定小文的死亡屬于煤氣中毒事故。我和小文合租的簡陋房子，因為年久失修，熱水器的導氣管已經(jīng)老化，小文當天晚上回來打開煤氣洗澡，導氣管終于不堪重負，開裂漏氣了……其實，當小文向我這個“大姐”求救時，我只要打開房門沖出去，悲劇就可以避免，但是，我卻把她喊出的“大姐”誤聽成了“打劫”，我憑空想象了一個窮兇極惡的搶劫犯，我被自己嚇倒了。

從這以后，每當別人喊我“大姐”時，我的心總會抽搐般的絞痛，因為善良的小文，更因為自己心里那個曾經(jīng)自私、膽怯的惡魔。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