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璽閣
前幾天,電視里放了一條新聞,說的是某個小區(qū)里有位高三學生,過幾天就要高考了,而他們家對面樓下,有一對老夫妻,靠“敲鉛皮”為生,說是每天從早敲到夜,敲得該考生聽見一聲響,頭就痛一下云云。結(jié)果,在電視臺、區(qū)委會的干涉下,對面的老夫妻只能停了活兒,將攤子搬到家中……
真搞不明白,現(xiàn)在的學生到底怎么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倒也罷了,人家好好的老兩口,無非敲些小畚箕賣錢糊口,又怎么影響到“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學生了?我想,如果真的聽到響聲頭就會痛,那完全應該去看醫(yī)生,這是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這樣的病少動腦子為妙,大學可是萬萬讀不得的。
沒有同情心的人,難以立足于社會,這樣的學生,就算考取大學,也全是個廢物。人若是成了廢物,就不會有好的生活,命運必蹇,命運不好的樣子,就叫“薄命相”,簡稱“薄相”。
據(jù)說“薄相”一詞,就是上海話中“白相”的根源。過去的人認為“唯有讀書高”,有些小孩子貪玩,不肯好好讀書,所謂“三歲看七歲、七歲看到老”,旁人看在眼里,料定這個小孩子將來沒有出息,過不上好日子,就是個“薄相人”。
過去讀書,考取功名固然是個目的,然而做人的道理也是從書本上學來的,不好好讀書,整天玩的人,當然也不會好好做人,不會好好做人,生活必不會好,所以就是“薄相人”。由于貪玩的人,常被認為是“薄相人”,久而久之,只知道“薄相”與“玩”有關,卻漸漸忘了“薄相”的意思,再后來,連書寫都成“白相”兩字了。
白相,就是玩,漸漸地成了上海話中與“阿拉”齊名的“招牌詞”。上海話中,白相的涵蓋甚廣,可以單純指游玩、玩耍的;也可以指興趣愛好,比如“伊歡喜白相鋼琴”,表示他喜歡彈鋼琴,再如“伊歡喜白相郵票”,并不是說他喜歡貼郵票寄信,而是指他喜歡集郵;再更深點層次,白相甚至可以表示職業(yè)與專長,比如說“伊是白相學問格人”,那就是說他是個學者了。
白相的褒義用法,完全可以同普通話的“玩”對等起來,然而“白相”由于從“薄相”而來,還有許多帶著江湖色彩的貶義用法。
普通話的“玩家”,表示這是個某方面的能手,上海話中的“白相人”,名氣可就不好了。上海的白相人,指的是那種專門不務正業(yè)的小混混,他們的“職業(yè)”,就是“白相”,吃喝嫖賭,無所不精,無所不會,白相鈔票,白相女人,所謂“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終究不會有好下場,這些人當然是“薄相”人,也就是后來的“白相人”。
“白相人”以“白相”為業(yè),有一段時間,沒有工作單位的人多少有點抬不起頭來,于是白相人自稱是“上海搪瓷七廠”的,然而細究到底是哪個“搪瓷七廠”,原來是指“蕩嘞屋里”、“住嘞屋里”、“吃嘞屋里”的“蕩住吃(上海話音同“搪瓷七”),說穿了,還是沒有正當職業(yè)的小混混。
白相人,就是小流氓,坑蒙拐騙,無所不為,是人見人怕的。然而,白相人也有怕的人,倒不是“公檢法”,他們大都是“二進宮”、“三進宮”了,老油條了并不怕警察,但他們也有許多是怕老婆的。天下事一物降一物,特別在上海,老婆偏偏就能降住老公,上海男人的“怕老婆”是全國乃至世界有名的,白相人,也是男人,所以也有許多怕老婆的。
張家阿哥的老婆,就是“張家嫂嫂”,白相人的老婆,就是“白相人嫂嫂”,然而白相人的老婆,之所以讓白相人見著也怕,并不是“邪不勝正”的怕,而是“白相人嫂嫂”乃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白相得比白相人更加結(jié)棍。
白相人賭銅鈿,白相人嫂嫂也賭,賭得更厲害;白相人吃鴉片,白相人嫂嫂也吃,吃得更加多。白相人嫂嫂會白相人的所有伎倆,還有一個服服貼貼的白相人老公,是不是比白相人更厲害呢?
上海話中白相人嫂嫂不僅指真的“白相人老婆”,也指作風不正派的單身女人,如果某個女人流里流氣,開口“戳那”,閉口“那娘”,不管她的老公是不是真的“白相人”,而她這“白相人嫂嫂”的名聲,算是脫不了干系了。
解放后,社會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變化,許多白相人被迫“改邪歸正”,白相人嫂嫂也隨之消亡了,這個詞如今只有一些老年人還在使用,專指那些妖里妖氣,衣著時髦卻又口吐穢言的中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