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蘇
啞巴大名李剛,這還是他死了之后才知道的,啞巴從小是個孤兒,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啞的,不過說實(shí)話,非親非故的,誰還在乎一個啞巴。人們都叫他啞巴,他也能聽見,就這樣半推半就地叫開了。啞巴沒有家,垃圾堆里,墻角里,哪兒都容他臥一宿。啞巴沒工作,有時撿點(diǎn)破爛賣錢,有時干脆到垃圾堆里拾些還沒壞的東西填飽肚皮。不過后來啞巴自己蓋了間房,用石棉瓦、木板、雨布依墻搭著,有十平方米,當(dāng)時沒人知道那里面有啥,只是外面看那小房搭地挺結(jié)實(shí),雖然材料都是從垃圾堆里尋的,但啞巴還是在那里挨過了好幾個有雪的冬季。
啞巴好色,也不知是從哪兒開始傳的,說是啞巴的小屋與一個學(xué)校一墻之隔,學(xué)校里女生宿舍離那個墻不過四五米,有人看見啞巴有時老趴在墻頭上向?qū)W???。結(jié)果有一天,一個女生只穿了件小衣服洗頭呢,忽然看見啞巴往這看,那女生氣得不輕,她挺厲害的,找人打了啞巴,聽說啞巴好幾天沒出來,再出現(xiàn)時,很明顯的看到臉上有幾塊淤血,大概真是打的。那段時間里,啞巴又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焦點(diǎn)。講啞巴,講他好色。
到底啞巴識不識字,當(dāng)時沒有人知道,只不過人們經(jīng)??匆妴“?,從垃圾堆里拾出報紙來看,也是聽人說,有人看見啞巴正拿著張報紙,便走近一瞧,哈,報紙是反的,報上有美人,啞巴望著美人出神,啞巴想媳婦哩!這再次證明了啞巴好色,字到底識不識,不知道。
啞巴挺可憐的,人們都這么想過,可見了啞巴依然是鄙視的目光和不屑一顧的嘲笑。啞巴也逆來順受了。啞巴見了孩子就笑,可那笑比哭還難看,孩子們都怕他,可他卻不介意,還試圖用他那臟兮兮的手去摸摸那粉嫩的小臉,孩子“哇”一聲嚇哭了,那孩子媽吐了啞巴一臉口水,把孩子抱起來揚(yáng)長而去,還不停地罵他,只有啞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臉茫然,路人皆停足大笑。
有些天,人們看見啞巴身旁多了個女人,大概三十歲,個不高,但長得也算周正。那女人寸步不離地跟在啞巴身后,和啞巴一樣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游走于一堆堆垃圾間。女人不是啞巴。那天有個男的用爛蘋果砸啞巴,那女人便追著那男的打,那人直罵她“臭婆娘”。女人打不過男的,喊“哥,哥”。啞巴一扭頭,也追著那人,喉嚨里還時不時地發(fā)出怪怪的聲音,最后那人打不過他們,罵罵咧咧地走了,女人扶著啞巴也走了。過了一段時間,有人看見那女人和啞巴也進(jìn)了洗澡堂,出來時雖還是那身破衣服,但臉上看起來干凈多了,尤其是那女人,越發(fā)水靈了。啞巴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與那女人在行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向他的小屋。啞巴結(jié)婚了。沒有擺酒宴,沒有人賀喜,沒有人送彩禮,更沒有規(guī)規(guī)正正的結(jié)婚證,只是人們發(fā)現(xiàn)啞巴屋上貼了張紅紙,紅紙上用鉛筆寫的“喜”字,字挺漂亮,有好事者在啞巴門口扔了張十元的票子,啞巴的婚事在縣城又引起了一陣風(fēng)波,傳得都是些混事。
日子就在平平淡淡中過去了,有了女人的啞巴不再成為人們所唾罵的對象,人家也是有家的人了。漸漸的,一年過去了,人們似乎已經(jīng)淡忘了啞巴,還有他的女人。又是一個傍晚,出外散步的人發(fā)現(xiàn)啞巴和他媳婦也出來散步了。人們不再罵他,而是感到有些詫異,時不時地瞟過去幾眼罷了。一兩個月過去了,啞巴和他的女人一直在每天的傍晚去散步,那女人隆起的肚子已解開了人們心中的疑惑?!班?,啞巴也有后哩!”人們笑著,善意的笑。
那個冬季的清晨,應(yīng)該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了,可對于啞巴來說,無疑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時刻,女人臨產(chǎn)了,下身滿是血,啞巴不知道該怎么辦。女人已痛的昏了過去,啞巴跑到街上,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拉著人家就往小屋里跑,那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是不肯走,人越圍越多,看著啞巴焦急地指手畫腳,人們就是不懂他什么意思,不知誰說了一句“他家的要生了吧”,啞巴聽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向那人叩了幾個頭,便回身跑進(jìn)屋,背出了血淋淋的女人,他的妻子。人們一看慌了,趕緊打了120,但一切都晚了,女人是難產(chǎn),失血過多死了。啞巴瘋似的向墻上撞頭,淚從他深深的眼眶里如泉涌般流出,在場的人都哭了,不知是感動于這段平凡的愛情,還是可憐啞巴。
沒有了女人的啞巴又變回原來的樣子,比以前更苦了,人們都不再譏笑他了,也沒人欺負(fù)他了,都覺得他很可憐,從心里面同情他。
一個深秋的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啞巴上吊了,他如枯枝般的脖子被繩子掛在他屋旁的大樹上,風(fēng)吹動他已冰冷的身體,就像一片枯葉搖曳在冷冷的秋風(fēng)中。
啞巴的尸體被醫(yī)院拉走了,啞巴的房子被城管用車給推散了,人們第一次看清楚了啞巴的屋子,一個方桌,兩個馬扎,一張床,兩床破舊的棉被,還有一個大木箱,墻上掛著一張照片,人們看出來是那個女人,應(yīng)該是年輕時候的,很漂亮,雖然是黑白的,照片的一角寫著“吳紅蓮”。有人拿磚把箱子打開,偌大的箱子里只有5張紙,一張是小學(xué)畢業(yè)證,兩張賣血單,另兩張是匯款單,是1998年抗洪時發(fā)向湘江災(zāi)區(qū)的,有人扣算了一下,大約有100來元錢,從畢業(yè)證上人們認(rèn)出是啞巴,啞巴真名叫李剛,又起風(fēng)了,匯款單從人們的手里傳過一遍后,飄落到了地上,被風(fēng)越吹越遠(yuǎn)。
啞巴死了,人們的記憶已隨歲月的流逝而漸忘了些什么,啞巴也從人們的腦海中消失了,只有極少的人偶爾還會想起啞巴,但卻想不起啞巴是什么樣的人,只有那棵大樹,幫助啞巴結(jié)束了他悲慘命運(yùn)的大樹清楚的記得,啞巴是苦人,是個好人……
(地址:單縣一中新校高一(3)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