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裝苦難

吳　為

曲小花是個既漂亮又懂事的小女孩，不幸患了白血病后，父母掏空了積蓄，變賣了家產(chǎn)，也只能延緩她病情的惡化。醫(yī)生說，要想根治，只有一條路，就是換骨髓。

換骨髓需要二十多萬！親人都借遍了，再無人肯伸手相幫。曲小花的爸爸只好留下妻子在醫(yī)院照料女兒，自己跑到街上當起了叫化子?？伤~頭都磕爛了，也只討得了3000多元錢。眼看著寶貝女兒情況越來越差，兩口子都快急瘋了。

這天上午，曲小花的父親剛把寫著“救救我的孩子”的牌子掛脖子上，一個中年人過來問：“你真想救你女兒嗎？”曲父生氣地回話道：“你這是人話嗎？你沒瞧見我的臉都急腫了！”那人一拳搗在他的胸脯上，說：“真是個好父親！我來幫你想辦法。”說罷就將他脖子上的牌子取了下來。

中年人說他叫馮時運，開了一家“奇智民間策劃公司”，專門給遇到困難碰到麻煩的人出主意。馮時運說自己已經(jīng)觀察他好幾天了，覺得他著實可憐，就決定幫他度過這個難關(guān)。當然，他是生意人，希望能夠雙贏：既幫曲父籌到女兒的救命錢，自己也能賺一筆可觀的策劃費。曲父做夢也想不到女兒不但有救了，還能幫別人掙錢。馮時運看出他的疑惑，就把臉一板，說我不同沒誠心的人合作。

曲父也是走投無路，病急亂投病，連忙保證自己一切都聽他的。馮時運這才告訴他：苦難也可以包裝，包裝成功了才能賣個好價錢?，F(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你女兒的不幸包裝一下，讓人們乖乖地將同情心和大把大把的錢掏出來。

這天早上，護士來給曲小花量體溫，掀開被褥，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掉到了地上。護士撿起一看，竟然是份遺書，上面寫著：

我在世上只活了12年，還來不及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就要離開了，想起來真是遺憾。因此我希望在我死后，醫(yī)生阿姨立即摘下我的眼角膜，安到一個盲人眼里去，他或她看到光明了，我就覺得我沒有枉來人世一趟。

寫得真是太感人了，善良的護士看得眼淚“叭噠叭噠”往下掉。病床另一側(cè)的曲小花父母接過遺書一看，忍不住大放悲聲：“我的女兒啊，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老天爺不會讓你死的！”

哭聲很快驚動了附近病房的病人和家屬，醫(yī)生和護士們也都過來了。當大家得知這個才滿12歲，臉上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在自己的生命即將消逝的時候，心里想到的卻是別人，都感動不已。這么好的小女孩怎么能夠讓她離去呢？！很快，大家都把口袋里的錢掏出來放到了曲小花的枕頭邊。曲小花滿臉是淚，一個勁說著“謝謝、謝謝”。

捐款救治曲小花的行動拉開了序幕。一個小時后，醫(yī)院作出決定，減半收取她的手術(shù)費；兩個小時后，得知醫(yī)院有個好女孩的市民紛紛來到醫(yī)院捐款；下午，市關(guān)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的領(lǐng)導(dǎo)來看望慰問了她，鼓勵她要有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走時給她留下了5000元現(xiàn)金；晚上，電視臺播出了長達十分鐘的新聞報道，第二天市區(qū)各小學都組織了捐款活動，有的學校還開展“向曲小花學習，爭做有意義的人”的活動；第三天，市長來醫(yī)院探視了，指示醫(yī)院全力救治；第四天，曲小花的手術(shù)費就湊齊了，可捐款還在源源不斷以各種方式到達曲小花父母的手中。

自然這一切都是馮時運精心策劃的。在曲小花父母眼里，他是他們一家的大貴人、大恩人。有恩必報的兩口子不但按協(xié)議付給了他30%的捐款，還另拿出5萬元重謝。馮時運想他們共收到了60萬捐款，多拿5萬元感謝費也是應(yīng)當?shù)模约油妻o就收下了。

錢有了，適合配型的骨髓卻遲遲沒有找到，在艱難的等待中，曲小花的病情日益惡化。11月下旬，也就是半年后，她的生命之火已經(jīng)到了行將熄滅的時候了。

病危的曲小花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每次清醒過來，她都要向父母打聽捐款還有多少。12月5日，曲小花最后一次醒過來，她向父母提出兩個明確的要求：一是希望父母在她死后將她的眼角膜捐獻出來，二是將剩下的捐款轉(zhuǎn)捐給別的白血病患者。曲小花父母含著淚拼命地點頭，叫她放心，他們會處理好一切事情的。聽了父母肯定的回答，曲小花閉上了雙眼，再也沒有醒過來。

曲小花死后，眼科醫(yī)生趕來摘取她的角膜，卻遭到了曲小花父母的抵制。他們悲痛地說：“女兒沒了，我們希望有個全尸。何況這是我們老家鄉(xiāng)下的風俗，亂違背要背時倒霉的?！贬t(yī)院沒有辦法，只好拿出曲小花幾天前寫的遺書。曲小花的父母沒想到女兒居然瞞著他們真的寫了捐眼角膜的遺書，都傻眼了。

曲小花是這樣寫的：我看過一本故事書，有個故事里的人說，撒謊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一直記著這個故事，所以我以前一直是個誠實的孩子。這次生了這么大的病，我才12歲，還沒活夠啊，很想再活下去，就按爸媽的意思寫了那封假遺書，說自己在死后想把角膜捐出去，騙取好心人的同情。手術(shù)費很快就籌到了，可是因為我撒了謊，老天爺懲罰我了，偏偏讓我找不到配型的骨髓。我知道爸媽迷信思想嚴重，因此我給醫(yī)院留下這份遺書。希望爸爸媽媽看到這封遺書后，不要阻攔醫(yī)生，讓我的靈魂在死后得到安寧。至于沒有用完的捐款，我爸媽都不是貪財?shù)娜?，他們會將它們轉(zhuǎn)捐給需要的人的。

看完女兒的遺書，曲小花的父母肝腸寸斷。女兒是這樣的真誠和善良，他們不忍心看到她生前的愿望落空，終于讓步了。

過了一段時間，曲小花父母的心情平靜一些了，又返回醫(yī)院將剩下的捐款分別捐給了三個同樣缺錢救治的白血病患者。

他們的行為驚動了新聞記者。一個記者問曲小花父親：“你們?yōu)榱私o曲小花治病，已經(jīng)傾盡所有，以后的生活將陷入困境?？赡銋s把捐款一分不留全部轉(zhuǎn)捐出去，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嗎？”

曲父望定這個記者，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女兒用她的生命告訴我，人命大于天，生命本身就是最值得關(guān)愛和敬重的，還有比這更特別的理由嗎？！”這話擲地有聲，震撼人心。

當天晚上，馮時運從本地新聞中看到了這段采訪，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第二天一早，馮時運就去了銀行，將曲小花父母給他的20多萬元策劃費和感謝費全部取了出來，送到醫(yī)院，請醫(yī)院轉(zhuǎn)交給那些需要資助的患者。他沒有留下姓名和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

從此，馮時運的奇智民間策劃公司少了一項策劃和包裝苦難的業(yè)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