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嘯
世上從來不乏能人,但像魏晉時的鍾會這么能的人也并不多。鍾會的父親鍾繇是享譽千古的大書法家,又是曹魏王朝的締造者之一。所以,鍾會天生富貴,是含著銀湯匙出生的人。難得的是。鍾會又為這份富貴增光添彩。他自幼聰穎,資質(zhì)過人,在母親的有方啟蒙下,四歲誦《孝經(jīng)》,七歲誦《論語》,八歲誦《詩經(jīng)》,十歲誦《尚書》……十五歲入太學,問四方奇文異訓。他不僅花了功夫?qū)W儒家經(jīng)典,且得家傳通曉黃老刑名學,并應時代潮流窮習玄學名理,以夜繼晝,沉浸其中。但鍾會絕對不是一個書呆子,他為司馬昭攫取軍政大權(quán)立下大功,用詐用謀無一不成功,被譽為張良再世。在公眾的眼里,鍾會是完美無缺的:孝敬母親,是個大孝子;廉潔奉公,貢獻私財,是個大廉者;精通各派學說,是首屈一指的大學者;運籌帷幄,是絕代曠世的大軍事家;善斷政務,是無人出其右的大政治家。
可就是這樣一個能人,內(nèi)心卻是陰暗的。鍾會認定人性本惡,每個人為了生存,都在不遺余力地謀取私利,且各顯神通各盡其惡.而面上呈現(xiàn)的善,僅僅出于交往的需要,是種刻意的偽裝。在弱肉強食的生態(tài)下,不能將信義、情誼、倫理看得太重,惟有根據(jù)客觀情況,用以黑制黑的信條,打擊一切競爭對手,搬掉大大小小的攔路石。為了有效地保護自己,事情要做得巧妙,做得隱蔽,做得天衣無縫.最好的辦法是借刀殺人。他在嵇康那里碰了個釘子,只需在司馬昭面前悄悄說一聲:“嵇康,是條臥龍,不可起用。公對天下可以無憂,當以嵇康為慮?!憋稻退蓝?。嵇康死時,年僅四十歲。
能人之上還有能人。鍾會最終還是沒算計過司馬昭。嵇康死后過了一年,鍾會擁兵入蜀,扯起了反司馬昭的大旗,結(jié)果被嘩變的士兵剁成肉泥!這一年,鍾會也是四十歲。
知識就是力量,但并不就是德行。有知識的人干起壞事來,比起沒有知識的人一點也不更仁慈或更高尚。
知識就是力量,但力量并不意味著就是美好和幸福,它也可以意味著是邪惡的災難。人類掌握了核能就是一例。所以何兆武先生說,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社會和美好的歷史前景,并不僅僅有賴于我們必須是“能人”,而更加有賴于我們必須是“智人”,是真正有智慧的人。
阮籍算是個“智人”了吧?鍾會為了獲取阮籍對時政不滿的證據(jù).從而借司馬昭之手把他除掉,于是多次去和阮籍套近乎,以討教的模樣,謙遜地請阮籍對各種時事發(fā)表意見。而阮籍則是按著一貫奉行不談論人事的宗旨,一邊胡亂應付著,一邊大杯喝酒,喝得爛醉,始終不進圈套。鍾會來一次,阮籍醉一次。阮籍也就因此而得享天年。
面對鉛一樣重、墨一樣黑的社會。除了像鍾會一樣不擇手段、像阮籍一樣沉淪頹廢,還有第三條路嗎?嵇康選擇了做一個烈士。明知是以卵擊石,也要讓石頭不舒服一些。嵇康的脊梁,撐起了衰世的士氣。
【原載2007年4月5日《檢察日報·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