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新國的復員之旅

何忠洲

兩代士兵的入伍和復員經(jīng)歷，不經(jīng)意間折射出我們這個社會的變遷

在退伍之前，崔新國又專程去看了一次二舅。

二舅并不是親舅舅，因為和母親同姓，崔新國一直這樣叫，這一稱呼比一般的“叔叔”顯得要親。兩年之前，正是在二舅的幫忙下，崔新國才得以順利入伍。

當時，崔新國初中畢業(yè)閑置在家已經(jīng)兩年多。18歲那年，聽說街道有招兵的指標，父親就趕緊給他報了名。但是，崔新國的視力頗成問題，就一直懸著。二舅是街道辦事處的主任，在父親帶著崔新國去見了他之后，由他出面，擺了一桌酒席，請了武裝部和前來招兵的部隊“首長”。兩個月后崔新國順利地入伍了。

兩年之后，服役到期的義務兵崔新國在退伍之際首先想到的就是二舅。在鄂西北的這個小縣城里，二舅是—個頗有些影響的人物。在這個基本都是熟人的社會里，二舅是個“太平洋的警察”，無論紅白喜事、家長里短，大家都愛請二舅幫忙張羅，而且只要他一出面，各方面的關系都能擺平。大家有些解決不了的困難，也往往要請二舅這個街道辦事處主任出面幫忙疏通各種關系。

崔新國想到要找二舅的更主要原因在于父親的意見：你們都當過兵，話好說一些。

二舅1979年入伍，后改為志愿兵，1992年復員，被安排在街道工作，幾十年--過去就成了街道辦事處主任。雖然官兒不大，但是關系廣，他當年的—個戰(zhàn)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市人事局軍轉(zhuǎn)辦主任。“那是掌權(quán)的，”崔新國的父親非常明白這一點，而且他也明白，將來想要在縣城謀得-+職位，都得過二舅這一關。

復員歸來

父親當初力主送崔新國去當兵，是希望他去經(jīng)受一下磨練的。崔新國并不像他那些同樣初中畢業(yè)的同學，成天無所事事，在縣城四處惹是生非。但是，父親仍然覺得獨子的他嬌生慣養(yǎng)，“那時覺得可能只有軍隊能把他給磨一下”。

這種磨練的效果，很快就顯現(xiàn)了出來。作為230萬軍人中最基層的一個普通士兵，崔新國很快就具有了一個軍人的外在特征。不惟顯眼的小平頭，更主要的是膀闊腰圓。而在兩年前，他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倒”。8月16日，就是在退伍半年之后，他告訴本刊記者，“我現(xiàn)在還能夠很輕易地跑五公里”。

前去當兵，除了身體的歷練，還有一些其他的考慮。在和本刊記者聊天時，他母親就半開玩笑地說，“將來找媳婦兒也容易些”。而更主要的考慮，還是關于崔新國的前途的。

就是在這樣一個比較落后的小縣城，初中畢業(yè)生的學歷都還是顯得太低。崔新國的父親是當?shù)匾粋€醫(yī)院的副院長，母親在一個商店上班，家庭條件在縣城還屬于不錯的。但是，父母親都很為崔新國擔心，“那時候，出去打工他年紀太小，去廠里干活他又受不了那個苦，只有當兵可能是條出路?！?/p>

按照《兵役法》第56條第(二)款：家居城鎮(zhèn)的義務兵退出現(xiàn)役后，由縣、自治縣、市、市轄區(qū)的人民政府安排工作。

對于一心求穩(wěn)的父母來說，能夠給崔新國在縣城的機關或事業(yè)單位找到一個鐵飯碗是最佳的選擇。更何況他們覺得還有些關系可用。

所以，在崔新國即將退伍之前的11月，父母就要崔新國回家來，一方面可以在家里過一個年，另外—個就是好便利找工作。在崔新國去找二舅之前，父親特意買了兩瓶比較高檔的酒。

崔新國的到來，令二舅很開心。他留崔新國的父親和崔新國吃午飯。酒酣耳熱，便向崔新國說起很多軍旅往事。

二舅是從農(nóng)村應征入伍的。入伍通知書收到的當天，大隊里就組織人過來，給他戴上大紅花，家里為此還請了幾天客，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道賀。

從縣城的武裝部到車站，當時是鑼鼓喧天，人們排著一里多的長隊，狹路相迎。二舅和他的很多戰(zhàn)友們，都熱淚盈眶。而退伍時，是由部隊的車直接送到了工作報到的地方。

這和現(xiàn)在有很大區(qū)別。不惟入伍時沒有往昔的隆重，退伍時找工作更是成為一件頗為費力的事情。此外，從部隊回來時，雙方的收入差距也拉大了，不過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語。二舅當年在部隊時，每個月拿6塊錢，剩下來寄回家夠一家人的開銷；而崔新國—個月拿近千元的津貼，轉(zhuǎn)業(yè)時還拿到幾千元的退伍費，回家后這些錢卻干不了什么。

“現(xiàn)在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了，當兵的不再那么受重視了?！倍苏f。父親在一邊趁機接過話頭，“是啊，現(xiàn)在當兵的回來也比那個時候難了，新國的事情到時候還得二舅多幫忙操心?！?/p>

二舅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表示，“到時候再說，先等等?！?/p>

雖然沒有明確的答復，父親還是很高興。回去經(jīng)過磷肥廠的時候，他指著看門的老頭告訴崔新國，“他也當過兵。”

崔新國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老頭他倒認識，從小他就喊“于爺爺”。父親告訴他，于是早年從軍隊復員轉(zhuǎn)業(yè)的老軍人，和二舅差不多同時，不同的是，他進了縣里的一家國有企業(yè)。2003年時，企業(yè)破產(chǎn)了，他年紀已大，就被一一次性買斷工齡，得了一萬多元。

早些年，崔新國還曾見他蹬著三輪兒給別人送貨，“那個時候生活也艱辛得很。”父親說。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作為企業(yè)的軍轉(zhuǎn)干部，他還是得到一些退休金，每個月能夠有1450元。

在這個縣城里，這錢養(yǎng)老是夠了的。

北京之行

春節(jié)時，崔新國給一個戰(zhàn)友拜年，戰(zhàn)友順便問他工作的情況。在崔答復尚無著落后，戰(zhàn)友說北京一個企業(yè)正在招退伍軍人，他剛進去不久，如果崔新國有興趣，他可以幫忙問問。

居委會一直沒有工作的消息，開年了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干，而崔新國也一直想到北京去看看，于是就坐上火車到了北京。戰(zhàn)友那個時候正在北京市海淀區(qū)一個叫上地的地方住，條件也并不太好，還是四個人住的架子床，崔新國就跟著擠了一個鋪。

第二天，戰(zhàn)友就告訴崔新國，公司要他去面試。

這是一個自主擇業(yè)的軍人開辦才三年的企業(yè)。

從2001年起，國務院和中央軍委開始推行計劃分配與自主擇業(yè)相結(jié)合的安置政策。政策規(guī)定，擔任團級或者營級職務且軍齡滿20年的轉(zhuǎn)業(yè)干部，可以選擇自主擇業(yè)安置方式，按月領取退役金。政府不再指令性安排工作和職務，而是創(chuàng)造條件協(xié)助就業(yè)。

根據(jù)相關政策，崔新國去面試的這個公司，在過去的三年，一直享受免稅待遇。

這是一個搬運公司，總經(jīng)理原來是一個副團長，轉(zhuǎn)業(yè)時可以選擇計劃安置，也可以選擇自主擇業(yè)，這個副團長拿到了一筆錢，就自主擇業(yè)開了這家公司。

當天，談到具體的薪水崔新國并不太滿意，而且也并不太看好這家公司，雙方似乎都沒有進一步接觸的意思。

回歸縣城

到北京的第五天，崔新國接到了家里的電話，二舅要他趕緊回去上班。他被安排在了城管大隊。

剛從部隊回家時，崔新國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五點半就早起的習慣還保持了兩個多星期。醒了發(fā)現(xiàn)沒什么事就又睡過去。

家里沒什么事情干，他于是就去找幼時年輕的伙伴喝酒，他也向大家吹噓部隊的生活，“喝啤酒都用臉盆”。也給大家講一個胖新兵剛開始五公里的拉練跑不下來，幾個老兵用繩子綁了他在前面拉著他跑的故事。

隨著這些故事的逐漸遠去，他很快就融入了當?shù)氐纳睢?/p>

而工作，曾有一段時間讓他頗不適應?！拔夷菚r還是太直?！彼f。跟著大家執(zhí)勤時，“有時掀別人的攤子還是下不了手?！币黄鸪銮诘耐?，大家松松垮垮的，唯有他一直筆挺著腰?！爱吘惯€是剛當兵回來的?！鳖I導這樣笑他。不過，過了兩個月，就沒人再把他當作剛回來的軍人了。

“我已經(jīng)成功轉(zhuǎn)業(yè)?！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