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臨風(fēng)
微瀾躺在沙發(fā)上,玩著手中素面的戒指。這是和明石結(jié)婚時候的戒指,式樣簡單,沒有鉆石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刻下??删褪沁@樣簡單的款式卻搭配了微瀾所有的衣服,明石一直以為微瀾會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每天的這個時候明石都在公司加班,為了多賺點(diǎn)錢早些還掉住房貸款。微瀾的戒指玩了一會兒,就脫下來,換上了一枚足足一克拉的心型白金鉆戒。細(xì)長白皙的手指,漂亮光滑的指甲,搭配上這樣的戒指真有點(diǎn)盛況空前。微瀾從來都沒有戴過這樣的戒指呢,就連試戴都不曾有過。微瀾是個愛面子的人,很多次在商場看到了這樣的貨色只能用余光瞄上一瞄,自己的手指那么漂亮,萬一試戴得很漂亮又不夠錢買真是很尷尬的事呢。
微瀾為林楓的眼光精準(zhǔn)而驚奇,他一個人去買來的戒指竟然不大不小剛好合適。林楓是微瀾的老板,上個星期是他老婆的祭日,微瀾跟他在一起已經(jīng)半年了。微瀾一直念著明石的好,遲遲不愿開口跟他提離婚的事情。林楓昨天把戒指送給了微瀾,雖然沒有開口講他們的關(guān)系,可微瀾的心里卻不能平靜。戒指,多少都是有暗示的意思吧,自己為他和他的公司付出那么多,他還是知道我的好的。微瀾心里此刻都是林楓的影子。
“叮咚”!門鈴響了起來。是明石回來了,還帶來了微瀾最喜歡的腸粉給她做宵夜。望著明石溫暖的面容,如何能不微笑?!袄掀牛燃绷税?,今天稿子特別多,編輯部的人都加班呢?!泵魇寥ツ樕系暮顾蛷埩_著去衛(wèi)生間給微瀾洗內(nèi)衣褲。結(jié)婚這幾年,家里的事情微瀾都不用操心,明石說過不要傷了她美麗的手。
算了,林楓的影子暫時從微瀾心里褪去。還真餓了,腸粉真好吃,又不用擔(dān)心發(fā)胖。明石洗完衣服過來幫微瀾收拾桌上的便當(dāng)盒:“咦,這個戒指好漂亮?!?/p>
“哦,是夏美買的施華洛士奇,我借來戴著玩的。”微瀾心里有點(diǎn)緊張,還好自己反應(yīng)快,嘴里說著手上趕緊把那戒指褪去,換上素面的結(jié)婚戒指。
“還以為是鉆石的呢,施華洛士奇不貴,你喜歡的話等我加班費(fèi)發(fā)了也去給你買一個。我早該給你買個戒指了,對不起,老婆?!泵魇瘬ё∥?,胸膛溫暖。
這樣的老公還能說什么呢?不過是只戒指,明天退給林楓算了。微瀾吻了吻明石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天。公司組織在喜來登酒店慶祝圣誕嘉年華,微瀾作為林楓的私人高級助理和他跳了第一支舞。年近四十的林楓,風(fēng)度卻是全場男士不敵。微瀾的身上穿著林楓送她的紅色圣羅蘭長裙,在華爾茲的舞曲中像自由的鳥兒一樣滑翔。手指上閃爍著的正是那枚心型戒指。本來打算退給他的,可怎么都不甘心。從大學(xué)畢業(yè)就開始在這個公司工作,自己的所有都為了他付出了,得個戒指也應(yīng)該。
“你真像只小辣椒?!绷謼髟谖懚呡p言。微瀾是四川女孩,來深圳多年,始終喜歡吃辣。林楓老家是湖南,微瀾喜歡他說她像辣椒,因?yàn)樗彩菬o辣不歡的人。
晚上回到家里,桌子上面有一張便條紙:“老婆,編輯部臨時換稿,今天晚上不能回來了,你早點(diǎn)兒睡?!奔垪l下面依然是腸粉。真沒勁,這樣普通的東西越吃越?jīng)]有胃口,晚上吃的澳洲龍蝦還有魚子醬才夠回味。
微瀾在鏡子前面看著自己27歲依然傲人的身材,還有那身材外包裹著的高貴長裙。真的像辣椒嗎?曲線玲瓏線條流暢的朝天椒,林楓吃上一口就再也放不下手。
怎么辦?微瀾看著無名指上那枚奕奕生輝的戒指。這樣的東西才是自己追求的。大學(xué)時代,同學(xué)都說那么漂亮的微瀾一定會嫁個好人家。明石人是好,可就是沒有錢。嘉年華上,昔日同學(xué)愛咪也來了。曾經(jīng)那么普通的愛咪竟然嫁了個山西煤老板,出門都有司機(jī)接送,林楓亦要給她幾分面子,把自己的風(fēng)光全部搶盡,她心有不甘!
第二天早上,明石帶著一臉倦容回來,看見桌上的腸粉沒有動過。趕緊去臥室看微瀾,她剛醒,睡眼朦朧的樣子分外性感。
“微瀾,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當(dāng)選了我們報社最佳員工。”明石的臉上有了些許喜悅的神色。
“哦,那又怎么樣?”微瀾晚上夢見自己和林楓跳了一整晚的舞,感覺比他還疲憊。
“獎品是去馬爾代夫豪華雙人游,下個星期就可以去?!苯Y(jié)婚這么久,連蜜月都只是去了趟桂林,明石早就想帶微瀾出去散散心。
“哦,真的嗎?那我要提前跟公司請假。”微瀾也興奮起來。
辦公室里,林楓用力關(guān)了門,許久,微瀾才從里面出來,臉上掛著嬌艷的桃紅,分明是高潮過后才有的顏色。
傍晚的夕陽散漫地爬在沙灘上,細(xì)細(xì)的白砂泛著磷動般的光,海水如溫柔的舌一波一波舔著砂,像在品嘗美味的冰淇淋。不遠(yuǎn)處幾個外國游客正舉著海鮮燒烤打鬧著追趕著,笑聲和著夕陽的余光,傳到微瀾的耳朵里,卻像針剌般的疼。
明石問她: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
“不了,沒有胃口?!焙oL(fēng)愜意,微瀾卻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
“那我先去游一下,天黑之前我就回來。”明石一個人朝海邊走去。很快他寬闊的肩膀就消失在海水深處,他動作靈敏,像個王子。
微瀾不禁嘆了口氣,哎,怎么辦,肚子里面已經(jīng)懷上了林楓的孩子。出發(fā)前她就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做了個試紙檢查,果真是兩條杠。明石結(jié)婚后去埋了皮下避孕的藥錠,說好房子貸款沒有還清前不生孩子的。林楓那邊還不知道,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結(jié)婚呢?思來想去,微瀾傷透了腦筋。
忽然,她驚慌著坐起來,海面那么的平靜,只是平靜得有點(diǎn)過頭。剛剛在海水里暢游的明石呢?微瀾在海灘上四處看起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微瀾開始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海水里撲去。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不要出什么事啊。
微瀾一頭扎進(jìn)海里,睜著眼睛到處都是藍(lán)色的海水,她不停地游著,心慌亂地跳著,微瀾從前是大學(xué)時游泳隊(duì)的選手,在水里找個人還是不難的。
終于,幾個來回之后在一片海草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影。這里的海水很清澈,光線可以直接照射到海底??吹贸?,明石被海草纏住了。微瀾趕緊朝他游過去,看到微瀾,明石急切地把手伸過來,手指在水中扭曲變彤顯得特別白和修長。
微瀾把手伸了過去,手指碰到明石的皮膚,那么熟悉的冰涼。她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在林楓家里,做愛前去洗澡,由于不熟悉他家里的用水,洗了個冷水澡,當(dāng)晚她就是用這樣冰涼的皮膚迎接林楓的。
微瀾突然縮回了手,指間纏著一絲海草,像是不肯離開她的指尖,細(xì)密地繞在指頭縫里。微瀾拼命地晃動手指,像要甩掉一切困擾。
明石有些急了,想和微瀾說些什么,可一張嘴話都變成了氣泡,紛紛向上跑掉。微瀾看出來了,他的腳抽筋了,需要先把腳上的海草弄掉。
微瀾伏下了身子,動作機(jī)械地幫他清理著那些雜亂的海草。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明石就這樣死了,她的苦惱就解決了,她不必要冒著失去大好前途的危險,不必接受嫌貧愛富的輿論責(zé)備。如果她提出和明石離婚,明石也很可能會自殺死掉,他是如此的愛她,根本不可能離開她,而那時她就成了罪人??涩F(xiàn)在,意外馬上可以發(fā)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微瀾的動作慢了下來,而且越來越慢。在微瀾重新返回水面之前,明石還在那叢海草里。她沒有回頭,義無返顧地一個人往最光
明的地方游去,完全不知道身后那一雙絕望的眼睛。
微瀾哭著對救生員說,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丈夫的蹤影。兩天后,明石的尸體被救生員打撈了上來,身體已經(jīng)腫脹到不成人形,可眼睛卻依然瞪著。好像還想看點(diǎn)什么。不少部位因?yàn)楸霍~咬甚至露出了骨頭,腐敗的氣味在沙灘上面招來許多蒼蠅。微瀾捂著臉哭,不敢多看他一眼。
再次回到深圳的明石已經(jīng)成了微瀾手中的一捧骨灰。她梨花帶雨地在林楓面前哭泣,可林楓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真是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男人。
微瀾抬起頭來:“怎么,你不希望他死嗎?你不是說想和我在一起嗎?”
林楓笑笑,摸著她光潔的額頭:“傻姑娘,他才是最適合做你老公的人啊。我是說過想和你在一起,我們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系不是很好嗎?”
微瀾心中一驚:“可我已經(jīng)懷了你的孩子。”
林楓臉上微微有變,但很快就處變不驚地說:“我們不需要有孩子,把他做掉,這樣對你對我都好?!?/p>
微瀾的心一下子冰涼,這個男人半個月前還跟她那么瘋狂地做愛。林楓說對微瀾的身體放心,和她做愛從來不用安全措施。每次都是微瀾事吃后藥,結(jié)果醫(yī)生說她經(jīng)期太亂,排卵失常,以后能不能懷孕都有問題。
微瀾擦去臉上的淚水,把衣服整理好出了林楓的辦公室。雖然同事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可她還是要故作堅強(qiáng)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短短二十米,微瀾覺得自己像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在滴血。
當(dāng)初買下這昂貴的房子都是因?yàn)槲懴矚g海,可現(xiàn)在,這片海卻成了她的惡夢。微瀾再也不想看海,雖然自己的家就面朝大海,可她每天都把窗簾拉得緊緊的。
晚上,微瀾一個人躺在寬大的床上,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片海草,并不茂密。夢中微瀾拼命拔著那海草,可剛拔完就長出來了,而且越長越多,越長越密。天亮之前,總能感覺到自己被那海草緊緊纏住,不能動彈,可不論她怎么喊都喊不出聲音來。她怕極了,海草濃密處伸出一只慘白的手,手指上分明戴著素面的結(jié)婚戒指,是明石的手。微瀾更怕了,每次夢到了這里她就大汗淋漓地醒來。每次醒來手中都會有一絲濕潤的海草,好像有人放進(jìn)她手上一樣。
睡眠不好,微瀾工作的時候便開始開小差,送錯文件打錯字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更讓她擔(dān)心的是,肚子里面的孩子,越來越有呼之欲出之勢。好在林楓這陣子出國去了,不然看到她這個樣子真不知道又要說什么。
其實(shí)林楓身邊從來不少女人,他多金又有風(fēng)度。微瀾知道自己不是第一個,卻和很多女人一樣,都希望能做他最后一個。
精神恍惚的她終于出了事。
下班路上,微瀾沒有攔到的士還被摩托黨搶了皮包。想到里面有今天未完成的重要文件,她不由得緊緊抓住皮包,卻被拖上了路。歹徒很兇。用刀子劃斷包上的帶子,微瀾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因?yàn)閼T性還翻滾了好幾圈,人也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兩天后的醫(yī)院里,幸好那天被下班的同事艾紋看見送她來了醫(yī)院。
“微瀾姐。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不過孩子沒有保住。”艾紋是微瀾這部門的小妹,才進(jìn)公司不到半年,微笑著幫她削蘋果吃。可她卻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一樣。一副本然的表情。
“微瀾姐,告訴你一個消息,林老板下個月要結(jié)婚了,新老板娘是香港人。娘家很有錢的,據(jù)說還是奉子成婚呢?!?/p>
“不要說了!”微瀾的神色有異,艾紋吃了一驚,平時在公司微瀾人很和氣的呢。手一抖,刀子就碰到了手指,血流了出來染紅了蘋果。艾紋慌慌張張地去找護(hù)士,當(dāng)她再回來病房已經(jīng)沒了微瀾的蹤影。
微瀾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回了家,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錢。她光著腳,踩到了玻璃碴子也不知道,一路上都是血跡。
回了家,微瀾翻箱倒柜找那枚素面的結(jié)婚戒指。良久,才在梳妝臺抽屜的最里面找到。微瀾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大了一圈,是她瘦了。
微瀾看著戒指,一滴淚掉了下來。房間里面有些暮氣,已經(jīng)很久沒有照進(jìn)過陽光。微瀾走到窗前,“嘩”的一把拉開窗簾,可惜已經(jīng)是傍晚,能看見的只有晚霞,還有被晚霞染紅的海水。
微瀾坐在落地窗邊,直直地望著窗外。夕陽漸漸黯淡,她的精神慢慢放松終于睡去。還是那個夢:冰涼的海水,一叢海草,并不茂密。夢中微瀾拼命拔著那海草,可剛拔完就長出來了,而且越長越多,越長越密。海草濃密處突然伸出一只慘白的手,手指上依然戴著素面的結(jié)婚戒指。
是明石。
微瀾這次不再害怕,她伸出手,手指上,同樣是素面的戒指。彼此握住了,姿勢就像當(dāng)初結(jié)婚宣誓時一樣,明石的手比想象中更溫暖。有了微瀾的牽引明石很快就從水草里面走了出來。隱約的光線下,明石還和當(dāng)年一樣俊朗。
“微瀾,我知道你會來?!泵魇瘜ξ懶χ?,把她攬進(jìn)自己的懷抱。在他的懷里微瀾滿足地笑了。和他消失在水草叢中之前,微瀾回過頭看一眼岸邊,似乎還有一絲留戀?;仡^是岸,怎么可能回頭是岸啊,回過頭,看到的只可能是自己的腳印。
第二天,有人發(fā)現(xiàn)從微瀾家里開始一直延續(xù)到海邊的沙灘上帶血的腳印。從此微瀾再沒有出現(xiàn)過。有人說她可能是夢游,還有人說她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