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郁

《金薔薇》

【俄】康·帕烏斯托夫斯基 著

戴驄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3月出版

大概每一代人都有自己青春與共的枕邊書?詩人北島說他心中的圣經(jīng)是伊利亞·愛倫堡的《人·歲月·生活》,而劉小楓說他年輕時候曾經(jīng)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牛虻》中的激情所吞噬,而后心靈圣經(jīng)竟然被帕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這樣一本小冊子取代了!北島和劉小楓雖然選擇的書不一樣,但是作為同一代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那個遙遠?厚重以及苦難的俄羅斯民族,這種巧合還是讓我頗為驚喜?也許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對俄羅斯獨特文化虔敬的默契感吧?攜著這種對俄羅斯文化的敬意,我閱讀了《金薔薇》?

根據(jù)劉小楓的說法,《金薔薇》初譯本刊行于上個世紀的50年代后期,而他最初閱讀此書時已經(jīng)是70年代的初期,而后的80年代后期,又重讀了翻譯家戴驄先生的新譯本?光陰荏苒,將近20年后,我開始讀的仍然是戴驄先生的譯本?不知怎么,當我開始閱讀那些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的文字的時候心底竟然莫名地有些惶恐?這些在時光的隧道中傳遞百年的文字經(jīng)過了一代代人的精心打磨,不但沒有喪失光彩,反而更加熠熠生輝?閱讀著這些文字,仿佛閃回了那些已經(jīng)模糊的歲月,契訶夫?勃洛克?莫泊桑?蒲寧?高爾基?雨果以及在理想的童話王國里的安徒生?我甚至覺得走到大街上,不經(jīng)意的回頭之間就能在人群中看到他們?

劉小楓先生在重讀《金薔薇》后寫就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怕和愛》,現(xiàn)如今這篇文字已經(jīng)是廣為傳誦的經(jīng)典?他告誡我們說,“要讀懂這部書,并不比那些高深莫測的人生哲學的玄論容易?只有品嘗過怕和愛的生活的靈魂,才會懂得由怕和愛的生活本身用雙手捧出的這顆靈魂?”記得當初讀到劉小楓的這段話之后一直心存疑慮:我們這代人還能讀懂《金薔薇》么?《金薔薇》會不會成為我們心靈的圣經(jīng)?有學者認為,我們這代人和上一代人最大的區(qū)別是也許已經(jīng)沒有了“怕”和“愛”,當我們從一種“信”走向了“不信”,從真誠的理想主義走向了徹底的懷疑主義,從信仰走向了虛空,從讀書走向了游戲,我們已經(jīng)是“游戲的一代”了!當什么都是我們懷疑或不信的對象時,虔敬和羞澀的品質怎么可能在我們身上出現(xiàn)呢?其實,對于這種貶低我們這一代人的論調頗不以為然?也許我們以反叛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以憤世嫉俗的姿態(tài)成長,以鄙視崇高的姿態(tài)發(fā)言,但最終我們會以成熟的姿態(tài)面對生活?雖然我可能不能信仰,但是我會積極地面對生活,尋找一種在沒有信仰的情況下生活的可能性?因此對我來說,閱讀《金薔薇》,像是尋求和上一代人和解的方式:經(jīng)典的魅力不在于它能打動一代人,而是讓每一代人都能怦然心動?

《金薔薇》里最動人的部分是帕烏斯托夫斯基寫到了詩人勃洛克的時候,說到他對這位前輩詩人有許多的不理解:不大理解勃洛克對俄羅斯和人類將會遇到的考驗所懷有的那種先知式的?神秘的恐懼;不理解勃洛克那種宿命的孤獨感?毫無出路的懷疑?災難性的沉淪以及對革命過于復雜化的理解;甚至對青年人來說,不能理解勃洛克對一個貧困的俄羅斯的熱愛——在那里,“數(shù)不盡的低矮的村落是那么窮苦,使你不忍卒睹,遠處的牧場上升起一堆篝火,映襯著白天陰暗的帷幕”,這樣的國家有什么可愛之處?這種不理解就如同我們不理解上一代人熾熱的理想主義和天真的愛國熱情一樣,就如同兒女不理解父輩的生活方式一樣?兒女對父輩可以不理解,但不理解并不代表不尊重,不理解不代表不寬容?通過閱讀上一代人的心靈圣經(jīng)《金薔薇》也是一種積極尋求理解的方式?也許我還是沒有讀懂它,但是通過《金薔薇》我仿佛領悟到了一種對美好事物的虔敬和羞澀的精神質素注定要在內心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