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的新日子

楊時旸

現(xiàn)在城市變大了，交通方式不得不改變，也許人們可以先乘坐地鐵到一個地方，出來租一輛公共單車，騎幾公里，很方便。但是，在自行車道“瘦身”的時代，自行車回歸生活的探索者和實踐者前途如何，就成為我們時代的問題。

消失的“自行車長龍”

在世界，自行車，是中國的一張名片。

在中國，自行車，是攝影家王文瀾的一張名片。

現(xiàn)在，這張名片，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尷尬……

1968年就當兵的王文瀾，是地道的北京人。1975年，王文瀾在部隊做攝影報道員，一次拍攝雪景，無意中把一輛自行車攝入。20年后他整理照片，發(fā)現(xiàn)那是他第一次拍下自行車。至今算來，王文瀾把自行車作為拍攝對象，已經持續(xù)30年。自行車，也就成了攝影家王文瀾的一張名片。2004年，王文瀾的攝影作品結集為《自行車的日子》。

1980年，王文瀾回到北京。《中國日報》正在籌備，王文瀾成為其中一員。他家住三里屯，辦公在人民日報社內，家離單位加分鐘的路程。和當時大多數(shù)人一樣，上下班，王文瀾都靠自行車解決?！爱敃r基本上只有自行車和公交車，私家車根本沒有。”王文瀾說。

當時道路很“寬”，一半是自行車道，并排十輛自行車，是常見的場景。王文瀾逐漸注意到，身邊那些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大軍。“我那時才有意識地去拍攝自行車，拍自行車上的中國人，拍他們生活的狀態(tài)，沒有什么具體的計劃。”王文瀾說。

他有時也預先設計場景，再去尋找拍攝地點。1991年那幅著名的《自行車王國》就是如此。當時，王文瀾是報社攝影記者，從國家領導到重大事件拍攝了很多。王文瀾想拍一張圖片中擠滿自行車的照片，來表現(xiàn)自行車大國的整體狀態(tài)。

不知道哪里有這樣的景象，就到處問朋友。一個朋友推薦上海的光新路口。路口中間有一條鐵軌，火車經過，兩邊護欄擋住行人?；疖囃ㄟ^，護欄拉起的瞬間，長時間等候的車流，從兩邊聚集到一起，形成一片自行車的海洋。

王文瀾來到光新路口，站在側面的一個高處。一趟火車過后，兩邊人群完全交匯的瞬間，他按下快門，取景框被兩個方向的自行車流，占得滿滿的。

2000年前，王文瀾說他自己“誓死不開車”，覺得自己難以把控那么大的一臺機器，總怕撞到行人。

北京越來越大，二環(huán)內的北京城區(qū)早已突破。2001年6月四環(huán)全線通車。以四環(huán)路為界的新城區(qū)面積，比二環(huán)路以內的老城區(qū)大4～5倍。2000年6月28日，北京地鐵1號線全線開通。人們的居住區(qū)越來越多地分散到三環(huán)以外、四環(huán)以外。

王文瀾也搬家到門頭溝一帶，經常有事要來回穿梭，不得已在2000年開起汽車。“我開車一是因為活動范圍大了，家離單位遠了，再有就是自行車和汽車混行，越來越不安全。”王文瀾說，他自己開車，也經常要躲閃穿行的自行車。

3年前，王文瀾去上海，特意去了一趟光新路口。那里早已沒有當年的樣子。用王文瀾的話說，“過去自行車流是長龍，現(xiàn)在都變成汽車的長龍，自行車成了黃花魚，只能溜邊了?！?/p>

王文瀾經常在北京的二環(huán)路拍攝自行車。上世紀90年代，站在二環(huán)的橋上，能看到下面川流不息的自行車?，F(xiàn)在只能看到汽車閃爍的尾燈。

北京著名交通專家段里仁，印證了王文瀾的感覺。他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建設城市道路，采用三塊板道路。這種方式很好地照顧了自行車。到了90年代中期，由于機動車發(fā)展非常迅速，中間那一塊板容納不了那么多汽車，就在比較寬的自行車道里劃出一部分給機動車?！?/p>

從上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王文瀾的照片里，已很少能找到自行車的車流。

租賃時代：地鐵+自行車

城市大了，北京城區(qū)已經規(guī)劃到五環(huán)路。五環(huán)路全程98公里。

遼闊的城區(qū)面積，催生了快速發(fā)展的私家車，讓自行車黯然失色，讓王文瀾的名片變得模糊，但也催生了地鐵。

也許就是地鐵，給自行車帶來生機。

貝科藍圖自行車租賃公司的老總王勇，在做單車租賃生意之前，在北京的一家外企上班。1993年，他萌生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選擇了一個看起來有點另類的項目——出租自行車。

那時，三環(huán)路還在建設中，1994年才全線開通，三環(huán)外沒發(fā)展起來，城區(qū)比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少得多，私家車沒有發(fā)展起來，自行車是一個十分方便的選擇。汽車相對稀少，路面也顯得寬闊許多。自行車道上不會出現(xiàn)和汽車混行的情形。

最初，王勇在賽特邊上設置一個租賃點，針對的人群主要是外國游客。押金400元人民幣，一天租金20元?！爱敃r這個價格挺高的，生意很不錯?！蓖跤抡f，賽特租賃點，最多的時候有80輛車，平均每天最少能租出去20輛。接下來的兩年里，王勇在建國門、北京站和崇文門又設置三個租賃點，生意做得很好。

1996年，他不滿足于現(xiàn)狀，計劃把單車租賃做成多網點的系統(tǒng)化?！澳菚r信息技術不能滿足，沒有網絡，沒辦法統(tǒng)籌，沒辦法異地還車退押金，銀行等等的聯(lián)網也沒搞起來?！蓖跤抡f?？吹缴獾钠款i，同年，王勇決定放下單車租賃，轉行去做其他生意。

2005年，王勇覺得網絡管理的條件已經成熟，于是又把這個項目“撿”了起來。

這一次除了自行車租賃之外，王勇還提出“公共單車”概念?！坝泄财?，就可以有公共單車，這是一個道理?！蓖跤抡f，他沒受過法國租賃單車理念的影響，只是覺得中國有騎自行車的傳統(tǒng)，接受公共單車應該有“心埋基礎?！?/p>

這里說到的“公共”，其實就是一個多網點連鎖服務的方式。一個人在A地租了一輛自行車，到達B地，可以在附近找到連鎖網點直接還車。這就使自行車從屬于某個人的狀態(tài)，變成一種可以循環(huán)的公共資源。

根據(jù)這種想法，王勇把第一批40個網點，基本設定在三環(huán)之內，大都比鄰地鐵站。現(xiàn)在都已經投入使用。一種是像北邊的鼓樓、東邊的大望路這樣的交通密集之處。另一種是像城市中心的北海公園、景山公園這樣的重要景點。這樣設置網點的目的，就是要和現(xiàn)有的軌道交通形成互補。

到2005年，北京地鐵已經有1、2、13號和八通線，地鐵站將近70個。今年10月7日，5號線開始試運營，又增加20多個地鐵站。隨著北京地鐵建設的發(fā)展，地鐵站將覆蓋北京的各個角落。

公司按照計劃，到年底，網點會增加到100個，將遍布所有的地鐵站點和市區(qū)內的景點?！罢f實話，三環(huán)內，還是騎車方便，效率高；出了四環(huán)，還得開車。我們這樣設置網點，出了地鐵站，就能租一輛自行車?！蓖跤抡f。

開始只對會員提供異地還車；臨時租車者，在哪里租賃還是歸還哪里?，F(xiàn)在已經和銀行合作，可以通過刷卡的方式退還押金，異地還車對于臨時租賃的市民也成為可能。每年交400元的押金就可以成為會員，一年租金100元；普通顧客每天20元。

目前的會員人數(shù)，王勇說還沒有開始統(tǒng)計。但據(jù)一些租賃點的人員反映，從7

月份之后，前來租賃單車的人越來越多，每天租出20輛不成問題。大多是普通市民作為短途代步之用。按照這樣的數(shù)字估算，大約會員會有千人以上。

王勇說：“1993年，我是針對外國游客的，現(xiàn)在我是針對普通市民?，F(xiàn)在選擇出行的方式多樣。我是針對那些不能隨時把單車帶在身邊的人。”

到目前為止，王勇已經為這個公司投入超過500萬人民幣，目前還在“燒錢”階段，沒有實現(xiàn)贏利。“這是個規(guī)模經濟，不是一天兩天能實現(xiàn)贏利的，得先培養(yǎng)新的騎車習慣。”王勇說。

自行車的回歸實驗

“說行者促進會”的李程，也在和一家公司合作，把深圳的高檔社區(qū)“華僑城”作為試點，進行公共單車的租賃項目。

接通李程電話，他正在洗車，“我上下班五公里，都是騎車的，但出去辦事什么的，還是要開車。我后備箱里一直放著一輛折疊車?！弊鳛樯钲凇皭傂姓叽龠M會”的發(fā)起人，李程說。

身為建筑師的李程，是三峽移民的后代。去年，他回了一次老家。縣城的墻壁上，到處都是“175米”的字樣。

“那意味著明年9月，175米以下的建筑都會被淹沒，包括我的小學，我童年的記憶?！痹谒挠洃浝铮孕熊囀且粋€一直不能忘記的東西。他父親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因為每天擦洗，買回五年之后都是嶄新的，現(xiàn)在還放在他父親的老房子里。

李程第一次騎自行車，是小學三年級?！澳菚r八九歲，就用我爸的二八大車練，把腿從橫梁下面穿過去?！崩畛陶f，農村田埂很窄，只有三五公分，技術好的小朋友，在田埂上把車騎得飛快。“很神氣，很有點炫耀的意思。”

他自己居住十多年的深圳，也與自行車漸行漸遠。他覺得該做些什么，悅行者促進會就這樣在今年1月產生。

這個促進會相當于一個自行車愛好者團隊。這些倡導綠色出行的年輕人，代表了當下這些人們對于自行車的看法——健康、環(huán)保、時尚。這個促進會的發(fā)起者都是文化圈人，職業(yè)分別是媒體人、建筑師、自由撰稿人，參加者也大都是城市白領。

最有規(guī)模的一次活動，是被這群人稱為“馬路秀”的探路之旅。

今年6月份，他們得知，深圳剛剛從市中心的地鐵站，修了一條來回十公里的自行車車道，就從網上召集30多人，一起騎車上路，體驗那條道路的狀況，把感想整理出來，遞交給相關部門。李程說，這條路給他們的感覺很好，覺得是對自行車回歸生活的一種倡導。

這群人往往把自行車當作又一種時尚。個性十足的自行車，代表著一種個性化的生活方式。北京“速百客”自行車行，是這個圈子的大本營。每天聚集著很多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有人購買一輛自行車就要花到5000美金。

李程說，上大學時，無論多遠基本都選擇自行車作為代步工具。“那時有樹蔭，車道寬敞，不像現(xiàn)在，騎車很危險?！?/p>

他自己的孩子現(xiàn)在有一輛小自行車，他只敢讓她在樓下花園里騎。李程說：“我們也是希望能讓自行車有更方便安全的環(huán)境。但愿我的孩子上學的時候能安全地騎車出去。我們不是狂熱的自行車分子，我們不反對汽車，只是覺得一個城市里應該有自行車的存在?！?/p>

“華僑城”是一個旅游地，也是一個高級社區(qū)，有很多來度假的高端人群，周圍的生活設施，大多相對集中。這給自行車交通的實驗提供了一個基礎。

“我們把周圍的旅游區(qū)、shoppingmall、住宅區(qū)都連接起來，在這個小范圍內先實驗一下?！崩畛陶f。

目前，李程的計劃是在當?shù)卦O置10個網點，一共500輛車，針對當?shù)氐母叨巳巳海约坝慰秃蜕舷掳喑俗罔F的白領?；痉殖缮罹€、展覽線、旅游點和富人區(qū)幾個分布區(qū)域。價格暫時沒有確定，計劃前期短時間租賃以免費的形式進行推廣，以后會逐步制定出價格。

“從前人們選擇交通工具都是很單一的，要么騎車，要么只乘公交?，F(xiàn)在城市變大了，交通方式就必須改變，可以先乘坐地鐵到一個地方，出來租一輛公共單車，騎幾公里，很方便。如果很遠就選擇開車。這樣多元化的交通才是健康的?！崩畛陶f，對于中國人來說，自行車過去是必須的交通工具，現(xiàn)在則成為一種很好的補充?！斑@就是自行車和城市關系的變化。”

《2006年度深圳市交通綜合治理工作白皮書》，提出建設特區(qū)自行車交通系統(tǒng)。2007年華僑城自行車專用道系統(tǒng)建設完成，覆蓋面積為深南大道以北約3.2平方公里，雙向車道總長約16公里。

“瘦身”的自行車道

據(jù)報道，到2006年底，北京機動車數(shù)量已達282萬輛，其中私家車為156萬。

北京著名交通專家段里仁說，大約10年前，購買自行車就不再需要上牌照，中國自行車的保有量是無法統(tǒng)計的。據(jù)估計，北京現(xiàn)有的自行車仍然在800萬輛。

對于如此眾多的自行車，在相應的城市規(guī)劃中，自行車道是有著明確標準的。北京城市規(guī)劃設計研究院完成的《2005年度北京步行和自行車交通系統(tǒng)規(guī)劃設計導則基礎研究》，規(guī)劃自行車道路網應是由城市道路兩側的自行車道、胡同、小區(qū)內道路共同組成的、能夠保證自行車連續(xù)行駛的網絡。保證自行車道的寬度。城市主次干道兩側的自行車道適宜的寬度為3.5米，支路為2.5米。

這在大城市中都難以實現(xiàn)。長安街的自行車道寬度比較標準，但北京其余道路的自行車道，都在不斷“減肥”。一些擁擠路段的自行車道，只能并排通過兩輛車子。自行車道和公交站合并，有的還成為私家車的停車場，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隨著城市的改造，一些以前適合騎車出行的路段都已經拆除。

在段里仁的感覺里，自行車道也確實變得越來越弱勢，因為整體上所有的自行車道都在“瘦身”，所以甚至根本找不到一條典型的道路作為個案。

“你比如長安街，以前是機動車兩車道，后來慢慢變成四車道，六車道等等，擠占的自然是自行車的車道。再比如西四北大街那邊，路口改造，為了方便機動車，就加寬機動車道，自行車道就把人行道擠占，便道又變成停車場?！倍卫锶收f。

現(xiàn)在在規(guī)劃者和設計者心里，對于交通工具有一個很自然的排序，認為汽車是先進的，自行車是落后的。順序是汽車、自行車、行人?！斑@樣是不行的，這是一個效率和公平的問題，我們在觀念上必須把行人、自行車這樣的弱勢群體放在優(yōu)先的地位考慮?！倍卫锶收f，“在英國以前沒有自行車道，現(xiàn)在特意設置出來，有時候一輛自行車都沒有，就空在那里，也不允許汽車占用，這是一個權利的問題?！?/p>

王文瀾說，他以前騎車經常鉆胡同，“那時的胡同很多，北京一共差不多有三千條胡同，后來隨著拆除，現(xiàn)在就剩下不到一千條。改成大道，肯定不再適合騎車?！?/p>

在自行車道“瘦身”的時代，自行車回歸生活的探索者和實踐者前途如何，就成為我們時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