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珠玉
每次看到爸爸用盡全身力氣踮著腳尖壓咸菜絲的場景,我的眼睛總是一酸。
小時候,我家早餐的餐桌上總會有一小碟咸菜。
咸菜是玫瑰大頭菜切成的絲,說是“絲”,其實每一根都粗得像麥當(dāng)勞里的薯條。每一份咸菜里都混有三五個螺旋狀的美麗咸菜丁,在一團(tuán)憨憨笨笨的“大薯條”里,它們就像是突然冒出的小海螺,在一盤黑烏烏的咸菜里找“螺絲釘”,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上大學(xué)時,印象最深的咸菜是疙瘩頭。它土黃色,滾圓密實的一個球體。每次我去西安上學(xué)前,爸爸總會買來兩只疙瘩頭,洗凈后,用他精湛的刀工將疙瘩頭切成頭發(fā)一樣的細(xì)絲,再瀝水,控去它太多的鹽分。每次看爸爸將一只圓墩墩的疙瘩頭切成無數(shù)淡黃的絲絲時,那漫長的一個小時,總有極強(qiáng)的美感。
因為擔(dān)心我的營養(yǎng),爸爸在炒疙瘩頭時,總要配些肉絲。用油和肉絲炒出的疙瘩頭絲還要被晾一晚上,第二天完全涼透了后,爸爸再去細(xì)細(xì)地裝瓶。為了讓我盡可能多帶點,他用勺子細(xì)密地壓著每一層的咸菜絲,直到完全瓷實后,再去裝另一層。
每次看到爸爸用盡全身力氣踮著腳尖壓咸菜絲的場景,我的眼睛,總是一酸。
這幾瓶帶到大學(xué)里的肉絲炒疙瘩頭,我總是夾在熱氣騰騰的饅頭里?;熘饨z和油花的疙瘩頭絲晶瑩潤澤,它們潤在面粉的暄軟里,微油微咸微香,成為我每個月五六十塊錢口糧里難得的美味。
每隔幾個月,爸爸媽媽還會跑到學(xué)??次?,每次來,總會帶上永遠(yuǎn)不變的肉絲炒疙瘩頭。宿舍里的姑娘們一看到這幾瓶炒疙瘩頭絲,總會興奮地尖叫,之后的午飯或晚飯,大家不約而同都會去買饅頭。過了這么多年,擠在那間陰暗逼仄小宿舍里的姑娘們已散在不同國家,或者中國不同的省份,她們早已經(jīng)成了妻子和母親。與我聯(lián)系時,她們有時還會提起那美味的疙瘩頭絲。
這些年,我走過了很多路,吃到了南北東西各種風(fēng)味的咸菜,但沒有一種味道可以超過爸爸做的炒咸菜。這兩年,年邁患病的爸爸已經(jīng)不再下廚房,我再也不可能吃到他做的肉絲咸菜,他也沒有力氣,將它們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了一層又一層。
可它的美好滋味無法被逾越。或許只是因為它的不可再得,或許是因為它永遠(yuǎn)嵌在記憶深處——嵌在那個少鹽寡味的年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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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