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娟

戴晶晶由泳池的中央一躍而起，像一尾水中的美人魚。

她穿著一件檸檬色泳衣，這種黃，光環(huán)特別大，絕對搶眼，因此把泳池內(nèi)外男女的視線，全吸引住了。

她濕漉漉地由泳池上來，緩緩地走向沙灘椅，拿起大毛巾，用極優(yōu)美的姿態(tài)，慢慢披在肩上。

這段時間，足夠大家看清楚她泳衣內(nèi)若隱若現(xiàn)的圓形結(jié)實乳房、纖俏小蠻腰、泳衣下兩條雪白修長的大腿。

當她披上毛巾，周圍的日光正在若有所失之際，她濕亮烏黑的長發(fā)一甩，露出了一張粉紅臉蛋，那水汪汪的桃花眼，櫻桃小嘴旁的梨渦，她輕笑時嘴角和眼波像發(fā)出了強電，把周圍窺視她的那些男人們也得靈魂兒都出了殼。

她一早就注意到他，那男人戀戀不舍地望著她，用他那老水手一樣迷離的眼神織網(wǎng)，她大方地一笑，朝他舉杯，他燦然喝光杯中酒，朝她走來。

就這樣成天在酒店晃來晃去，花個把月的時間，戴晶晶就認識了一大把商界精英、政界要人。她心里竊笑：誰是狼?誰是羊?

一

戴晶晶能在五分鐘內(nèi)看完二十頁的英文報告，并糾正語法、拼寫錯誤。能心有二用左手畫圓右手畫方……總之，她的聰明在心，不在臉上，她的臉上只有清純和高貴，當然一開始出來討生活時并不是這樣，那時候多么單純、天真。大學畢業(yè)后，她順利進入外企，部門主管不能容忍手下們比他還聰明，所以在選擇部下時以聽話為唯一標準。這些人個個聽話，卻一個比一個木訥，當然這些都是她事后才知道的。

部門主管一方面抱怨自己太勞累，事無巨細統(tǒng)統(tǒng)得由他拍扳，另一方面又十分警覺，生怕有人搶班奪權(quán)。當然這也是她事后才知道的。她只聽見他嘴上經(jīng)常說要重視人才，還要大家向他推薦人才，戴晶晶便向主管自薦：我很年輕，又有能力，又能喝酒，還能熬夜，十分聽話，善于跟領(lǐng)導搞好關(guān)系，公關(guān)能力極強，是個復合型人才，不僅不怕吃虧，還能做出表率……總之，品質(zhì)優(yōu)良。

后來聽說主管一看自薦材料后連冷汗都嚇出來了，他很快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把戴晶晶開掉了!事后，她在家閉門三個月，面壁思過，這世上周扒皮有周扒皮的剝削理論，南霸天有南霸天的處事道理。她不會怨天怨地，但她也不會出去投遞簡歷，那要熬到什么時候才有出頭之日?

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她要找個大老板直接推銷自己。

那么第一步，私人會所、名流PAR—TY、五星級酒店……她最終選擇了五星級酒店，忍痛拿出她所有的錢辦了張健身卡，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在那打球、游泳。方法雖然老土，但是垂釣高手都知道，下餌要揀魚兒密集處，而且多下幾竿，魚簍總是滿些。

周旋于一幫成功男人中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她心里清醒，即便是紅透半邊天如鄧麗君，要嫁給“馬來西亞糖王”，進門前要求“退出娛樂圈”，還要被強令“將過去的歷史交代清楚”?？炊嗔?，聽多了，她逐漸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人不是被歲月催老的，人是被人催老的。永遠有更鮮艷的唇，更明亮的眼，更迫切的心等在有錢男人面前。葉蘊儀、關(guān)之琳、陳法蓉等，無數(shù)美女都是先例，不過三年兩載，就被掃地出門，先前又息影又絕唱，這個時候，要重新登臺，連服裝都過了時，一律要重新置，比她出名的女人都只是那個下場，英雄惺惺相惜，美女未嘗不是。

所以她不想嫁億萬富翁，費這心思，還不如讓自己變成億萬富婆。民間傳說里，花仙狐貍精要想修成正果，需要經(jīng)過許多劫難，最后還難免被一年一度的天雷打回原形。灰姑娘嫁入豪門，情形約略相似，戴晶晶明白這世上凡事有價。普通人家娶個女人進門，尚且有許多考慮，何況豪門，兩個商業(yè)帝圍聯(lián)姻，勝似找個蓬門碧玉來。

有次某大富翁請她吃西餐，大銀盤子晃得人眼疼。吃甜點的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抹茶冰淇淋上面點綴的不是櫻桃，是一玫鉆石胸針——于是飯后他彬彬有禮而理直氣壯地邀她去小坐。

她拿人家手軟，心一橫就去了，想大不了關(guān)鍵時刻報警。萬萬沒料到的是，河馬王子太心急，搶先脫下了襯衫，那N多層肚腩嚇得她當即奪路而逃。

她自信聰明過人，所以不會輕易“獻身”，這次經(jīng)歷促使她下定決心，除了美麗，更要靠智慧。她要在工作上出類拔萃，除此別無選擇。

戴晶晶仰慕的女人有很多，比如夏奈爾，夏奈爾的情人曾是歐洲最富有的男人——威斯敏斯特公爵，在他們兩情愉悅的時候，他贈送給她大量的珠寶，這些珠寶后來成為她設計的源泉：他介紹給她整個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子，這使她有機會快速推進自己的事業(yè)平臺。后來，公爵移情別戀，但夏奈爾并沒有在公爵大婚當日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平靜地說：“世上有很多公爵夫人，可夏奈爾只有一個?！?/p>

戴晶晶經(jīng)常想：跟夏奈爾這樣的女人比起來，社會上那些小資情調(diào)，充其量只能算一塊國產(chǎn)牛奶糖。

二

王府飯店咖啡廳，綠島集團的總裁一邊笑盈盈地打量戴晶晶，一邊看她起草的工作方案。不是她想招惹他，美女在江湖，更多身不由己。

總裁氣質(zhì)儒雅，五十多歲。他讓戴晶晶先做他的助理、熟悉一下集團，合適的時候，可以去負責一個子公司。他心情很好，在她面前一個勁“務虛”。

他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人總喜歡爭權(quán)奪利，我倒希望被女人管著。最好是回到母系社會。其實男人取悅女人實在是一件美事，天天鍛煉身體，練得跟史泰隆、施瓦辛格似的，有什么不好呢?總比女人為了取悅男人弄出來的楊柳細腰和三寸金蓮要強。女人要想取悅男人，就要摧殘自己的身體：而男人要想取悅女人，就要鍛煉自己的身體——就憑這一點也可看出母系社會是健康的，父系社會是變態(tài)?！?/p>

戴晶晶只是優(yōu)雅地微笑。

他跟她談起旗下的綠島俱樂部，一談到工作，她的話就多起來，她說：“我個人對俱樂部、私人會所這些項目非?？春茫@些在未來還有很大空間。人都喜歡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尤其成功人士，他們不能沒有同伴、沒有掌聲、沒有附和地生存?！?/p>

她記得有一次，某富豪帶著她去小超人李澤楷的家中聚會，她看見李澤楷家掛了很多他與一些政界要人的合影，其中有國家主席、總理，新加坡總理、英國首相等人?？纯催@些合影，不必多言，你就知道他是個什么重量級的人物了。另外還有一些照片，照下了他在瑞士達沃斯舉辦的世界經(jīng)濟論壇上，曾與微軟的比爾，蓋茨、索尼的出井伸之這些人在一個小組討論，因為和這些人物在一起，他的形象也大大提升。

和什么人在一起，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富人總是千方百計打進更富的人的圈子，同時千方百計不要讓窮人混進來。

在戴晶晶做助理的這段時間里，她工作非常認真，一個潔身自愛的女人要圖謀事業(yè)的發(fā)展，真是不容易。因為女性特有的細心，加上敬業(yè)，老板對她很器重，總是夸她“有悟性”。但她不會永遠滿足于做助理，天天跟老板出去應酬，跟生意場上的

伙伴吃吃飯、打打高爾夫，這樣的工作“花瓶”也能做，下班很晚了，她總是還在思考做俱樂部的工作。

一天晚上，老板約她在君悅吃飯，他很詳細地談到俱樂部，希望未來幾年能夠把綠島打造成最頂級最時尚的俱樂部。

戴晶晶連忙說：“我對這個非常感興趣，什么是‘時尚?目前我們對時尚的理解還停留在生活表面，比如穿衣打扮，再就是駕駛什么車，好像時尚僅只是這些。其實還有一種‘心的時尚，即內(nèi)心的想法與眾不同，對世界始終保持新鮮感與激情。我認為心的時尚、思想的時尚才是真正的時尚，很多人都是假時尚、裝模作樣?？缮钪?，裝模作樣的人要占到99.9％，真正時尚的只占O.1％。

從‘心的時尚來說，商人是需要時尚的。因為需要不斷追求與眾不同的東西，這種不同不但要求與別人不同，還要與自己的過去不同。就像跳高，總在尋找一個新的高度開始而不停超越自己……”

總裁望著她笑，有點討好地說：“晶晶的思想就很時尚啊?！?/p>

戴晶晶搖頭說：“不敢不敢，現(xiàn)在很多時尚人士，人家都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覺，我很老土的，天天早睡，上帝給我們光，我們卻浪費電，我一般不和上帝鬧這個別扭。”

總裁看看表說：“喔。十一點了，這次我送你回去。”既然人家說這次，戴晶晶也就不拒絕。坐在車里。她跟總裁說了很多關(guān)于俱樂部的創(chuàng)意，總裁夸她真是很聰明的一個人，他讓她大膽去干，他說相信綠島俱樂部能在她的打理下光芒四射。

戴晶晶一直苦苦等待的機會終于來

她開始著手“綠島”的工作，輕松生活與人際交往總是一對矛盾，她要利用俱樂部來改變這一狀況。她明白，越是大老板，越難有真正的朋友，因為這個圈子門檻太高，不是普通人邁得進去的。那么舉辦行業(yè)峰會，然后舉辦高爾夫球賽，從玩家到事業(yè)伙伴，情感與商業(yè)兼有，讓兩者合二為一，進而生成為一種新的生活形態(tài)，這是個好主意。

綠島每個月都有活動，以“商務”為重頭戲。例如，在進行會員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很多會員想買房，卻不知道應該在哪兒買。綠島就用大半年時間對全國所有的高檔房地產(chǎn)進行研究，然后安排很專業(yè)的房地產(chǎn)活動：將十幾家具有投資價值的樓盤老總請來，以銷售人員的身份來介紹項目，綠島沒有刻意希望會員們當天買房，但當天的交易量仍然超過千萬元；又如銀監(jiān)會剛成立時，綠島就請來證監(jiān)會、銀監(jiān)會及幾大國有銀行、海外銀行的領(lǐng)導舉行金融投資論壇，綠島就有這個能力邀請到行業(yè)內(nèi)最權(quán)威、最頂尖的人物。

戴晶晶也會讓自己放松，她喜歡在俱樂部頂層跟朋友們喝茶、聊天，在靠窗的位置，只需一個手勢，服務生lack就會走過來斟上1950年的法國紅酒。端起手中的高腳玻璃杯，看看窗外，全城風景盡收眼底?！皶斄杞^頂，一覽眾山小!”

三

戴晶晶單身，有時酒逢知己，她也會吐露出心里話：“首先說明，我不會愛上我的老板，每一個能夠被上司青睞的女下屬都是出類拔萃的女子，否則佼佼如他，焉得輕易就動了凡心?但可惜他更出色，至少在我們初遇的這個時段他更出色。佛祖說，眾生平等。然而我們不是佛，我須得看他臉色依他的喜好習性行事，他挺拔，儒雅，睿智，體貼，風趣，多金也許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把握的權(quán)力為他罩上了一層耀目的光環(huán)，看他氣定神閑發(fā)號施令，一干人等向他賠笑頂禮，很容易讓人就把他視為天下的英雄。但是出了這個公司呢?”

有一次跟總裁一起出差，辦完公事，他說去海邊走走吧，戴晶晶欣然答應，她喜歡海，?？偰芙o她帶來好運和靈感，風從海面吹來，令人神情清爽。

總裁突然變得像個詩人，他說：“我第一次看見你，只是看了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生活將被你顛覆。女人真正的魅力是最深刻的撼人力量，是經(jīng)過多少嘗試、多少思考、多少百折不回的歷練，方才煥發(fā)出智慧、見識、修養(yǎng)、青春的氣息。知道嗎?你的胸襟、氣度、包容力以及眼界、才華、資質(zhì)，構(gòu)成你獨一無二的個性，獨一無二的美?！?/p>

她極目遠望，海天相連，實際卻隔著最遠的距離。靈犀的風在彼此的距離中吹送。云淡風輕何止君子之交?放棄有時候是一種體諒。

總裁像個初戀的小男生，他深情地說：“我初見到你，就想起那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入城，再顧傾人國。”

她笑：“這原是李延年寫給他妹妹的一首歌，李延年每寫歌曲，聞者莫不感動，他的才華被武帝賞識。武帝寵愛的眾多后妃中，生死難忘的，要數(shù)天生麗質(zhì)的李夫人；而李夫人的得幸，則是靠了她哥哥李延年這首名動京師的佳人歌?！闭f完，她露出一個近乎淘氣的笑問他：“只是不知道，你要把我薦給哪位高人?”

總裁看著她，眼神愛恨交加，氣哼哼地咬牙切齒。

她微笑，不動聲色，心里卻泛上一層寒意。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她的白馬王子，那么她的工作還保得住嗎?她能想象醋壇子打翻的樣子，只要他吩咐一聲，工作中處處就會有人跟她為敵。也許一個清潔工，都敢來跟她找茬。

有這樣一群人，位于金字塔的頂端，并不是常人想象中的自由自在，相反容易把自己逼上一個尷尬境地。就像獅子在享用它的獵物時，旁邊總會有一大群覬覦者，老弱的同伴，饑餓的豺狗，盤旋的鷹，甚至聞到腥味的螞蟻。哪里有食物，哪里就有爭奪者，就算強大如獅子，在一片饑腸轆轆的眼光中，他也不敢貪嘴，吃了就趕緊走，找個別的地方消化去。

戴晶晶一直單身，在三十六歲生日時，她寫了一首詩送給自己：北方有佳人，長袖漫漫舞飄零，凌波不過迢迢路，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只有春知處。

編輯白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