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顥
每次回家,父母都會問:“喜歡吃點什么?我們給你做。”
其實,我在飲食上沒有什么特別愛好。從軍幾十年,天南地北地走,什么樣的菜都能吃。我便告訴他們:“隨便啥都行?!?/p>
但我發(fā)覺,“隨便”是最難辦的,我這樣說更給父母添麻煩。每次到家,如果事先知道我回去,吃飯時,必是滿滿一桌菜。而如果事先沒通知,我一到家,父母便會忙著商量做什么菜,或是逮下蛋的老母雞,或是急急去商店買肉。
吃著滿碗滿碟的菜,看著他們還在為下一頓飯操心,我心中很不是滋味,畢竟父母都已是70多歲高齡的人了,可又覺得很無奈,他們并不聽我的。
于是,我覺得應當想點辦法。那次在飯桌上,我告訴他們:“我只愛吃兩樣菜,雪菜炒蛋,蜆子湯?!蔽姨袅藘蓸幼钊菀鬃龅牟恕Q┎耸羌抑幸恢彪绲?,蛋是家里有的,而蜆子門前的河里就有。后來再回家,這兩樣菜桌上是必不會少的。
本以為這樣就讓父母少操些心了,卻沒想到,麻煩還是不少。
這些年,蜆子不值錢,賣蜆子的就少了。于是我每次回去,買蜆子成了父親的頭等大事。有一回到家不久,就聽父母在低聲說話。父親責備母親說:“上次那條漁船有蜆子,叫你買,你不買。你看,現在買不到了吧?!备赣H發(fā)火了。我忙過去,說沒關系的,但父親火氣很大,拎著只籃子,急急奔出家門。好半天,挎著重重的籃子回來了,卻嘆口氣說,要養(yǎng)一養(yǎng),不然蜆子里有泥,沒法吃。待我臨走,裝了袋,讓我?guī)Щ厣虾?。我說吃不了那么多,老人并不聽,拎了袋子,就在頭里走。
還有一回我臨時回家,母親給我做雪菜炒蛋,她覺得雪菜開甕太久,不香了,便又去搬了一甕,累得滿頭大汗。我在感動之余,為自己說愛吃雪菜炒蛋而后悔不迭,于是便有意無意改口說:“雪菜炒蛋吃厭了,蜆子有污染?!备改嘎犃?,大大地失望。
父母的年齡越來越大了,終究年歲不饒人,也不知從哪一回起,我回家后就在哥哥家吃飯了。可父母還是為我操心,他們時常關心著我的胃口,關注著我喜歡吃什么。
有一段時間,我體檢時發(fā)現血糖略高,在家吃飯時無意中說起,南瓜蠻好吃的,而且對降血糖有好處。沒想到就在那年,家中的自留地里竟種了半畝南瓜,堂屋里也擺了一地。每次回家,蒸南瓜、炒南瓜是必不會少的。返回上海時,南瓜成了不能不帶的東西。好多回,我對父母說:“吃不了的,家里還有?!备赣H便說:“放著不會壞的,慢慢吃?!?/p>
父母終究是老了,母親日常生活都需要有人照顧了,父親下地也不靈便了,但老人還是記著我的飲食愛好。每年夏天,母親都讓人摘些黃瓜,腌了,裝在廣口瓶里,待我回家看望他們時讓我?guī)ё?。我對母親說:“少帶點,吃不了的?!蹦赣H反問道:“你上次不是說過很愛吃的嗎?”
我都記不得什么時候說過愛吃腌黃瓜了,也許哪回吃時,為了讓父母開心隨口說的??墒俏译S意說的一句話,卻讓年過八旬的老母親記得這么清楚,而且當成一件大事來操辦。
我的飲食愛好被父母時時記著。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任何人會像他們那樣看重我的愛好,我更清楚,那是因為他們把我看得無比金貴,才會這樣記得。
只是在父母面前,我再不敢說喜歡吃什么了。我怕我一點小小的喜好,成了他們的負擔。
(一厘米摘自《現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