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盼
〈一〉
沙利文骨朵著嘴流星大步地邁進家門,一屁股夯在中堂前的圈椅里。妻子看到從不喜怒于形的丈夫一反常態(tài)心里直打鼓,就謹慎了問:“達令,廠子里的事,定了?”
沙利文沒言語,單是苦惱地點了點頭。妻子就再沒有話,一只手扶著方桌走到另一張圈椅里輕輕坐下,直到聽見旁邊有絮絮的抽泣聲,才扭頭看了看一旁的沙利文。
“沒有想到?!?/p>
沙利文怎么可能想到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我沙利文呀,哎呀,年紀不老不少,身體是沒的說,又是天天卷簾廠的車床間主任,結(jié)果,結(jié)果明明白白地寫在下一年的職工安排表上,要不是下崗名單上赫然書著自己的名字,恐怕他還得認為是廠里弄錯了車間還有個叫灑利文的小伙子,正好是這人頂了自己的缺。
“我沒想到?!鄙忱膿现筛蓛魞舻念^皮說?!皬S里決定再培訓,我這樣的基層,”他猶豫地頓了下,“基層干部都下到底下去,表現(xiàn)好的再考慮重新錄用?!鄙忱陌胼呑永蠈嵃徒?,現(xiàn)在卻殺人放火的心都有?!拔揖褪欠判牟幌履??!?/p>
“去多久?”
“上頭一天,下面一年啊?!鄙忱囊埠巴具€真是未卜。
“多早起身,我送你?”
“行,給我多帶些干糧?!?/p>
天傍黑兒,沙利文就收拾利索等在了天池邊,脖子里掛著妻子蒸好又用線穿起的白面饃。沒多久,把守天池的一個壯碩漢子咚咚地走了過來,問:“怎么樣,是自己跳下去,還是我送?”
沙利文想了想怎么都是下去,犯不著屁股上挨一下,這筋長力大的玩意兒不給任何人留情面,可比不上從前的老劉頭?!拔易约簛戆?。”沙利文說,又最后看了看結(jié)發(fā)的妻子,捧過她遞上的送行酒一飲而盡?!坝悬c咸”他想了想,也沒顧上問妻子把什么弄進里面去了,便一躍而下。
〈二〉
大唐盛世。
“江漢深無極,梁岷不可攀。山川云霧里,游子幾時還!”河面上一只輕舟,向著對岸蕩去。
“老伯偌大年紀,王勃的《普安劍陰題壁》還能如此熟悉,實是難能可貴。”船上唯一的乘客、一個白凈書生對掌船的艄公說。
艄公不甚健談,仍弓身兀自劃船,不久才冒出一句:“天上雨來了,公子篷里躲躲吧?!?/p>
年輕人抬眼望了望天,覺著老家伙說的有道理,就一只手緊了緊單肩挎的包袱,一手扶好腰間褡褳,貓身躥到船艙里去了。
剎時風云突變。
多少年沒見過這么猛惡的雨水了,黑云浩浩蕩蕩遮蔽了整個濱河村,狂風挾水帶沙一把揪住流沙河岸兩旁的大樹搖撼著用盡氣力要將其折斷,一排排浪頭咆哮著沖向前去。家家封門閉戶躲避這突如其來的不測,只有小船還在江水的吞噬下時隱時現(xiàn)。
年輕人探頭巴腦地四下里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茫茫一片,根本辨別不清方向,仿佛要混沌了一切。他沖艄公喊了幾嗓子,想著先把船靠回原岸等雨歇了再渡不遲。一連幾聲都無人應答。書生沉不住氣了,心想“老東西指定是個弱智,這鬼天氣也不知道避避”,就放聲叫道:“我說你,聾了?再不靠岸咱倆都得見閻王!你不要命了,我還沒活夠!再給我喂了蝦米!快點,靠岸,給你加銀子?!?/p>
艄公照舊一言不發(fā),回身沖書生一樂,齜出倆獠牙。年輕人一愣就坐在了艙底上。
船漸漂漸遠,快過江心,艄公望江下吼了幾吼就躥入不見了。江面上突然崩開一道裂紋,裂縫深處卷起一條水練直升上來把書生一裹即便旋入水底去了。
〈三〉
第二天晴明,遠遠地往濱河村走來三個人。道路泥濘,三人停在了一棵大樹下歇腳。其中一個僧道樣的對另外兩個說:“徒兒們啊,為師肚饑得厲害?!?/p>
話沒落音一個葵花子臉的就劈手揪住西瓜子臉的耳朵:“八戒,有勞你了?!?/p>
“去就去,動手動腳的!”西瓜子臉甩甩答答地捧個碗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八戒沒回來倒來了個艄公,葵花子臉早看見了就是沒吭聲,往師傅這邊挪了挪倒要看個究竟。
艄公沖那坐在樹下的人說:“耍猴的,要過河嗎?我專攬此類生意。”
“老人家,那猴子是我徒弟?!鄙私忉尅!拔覀冋珊?,讓他與你去一遭如何?”又轉(zhuǎn)身對徒弟說:“悟空,你隨他去吧?!?/p>
二人前后腳趕腳地剛來到江邊,悟空撤出棍子來,一抖手就把艄公放倒了,又飛起一腳將尸體跺下江去,正巧落在沙利文腦袋上,只聽得水上面有人在刻薄地叫罵妖怪該死,就氣沖沖分水上來要扇悟空。悟空早有準備,閃身把沙利文肩膀拽過,猛地一記下砸肘,沙利文就不醒人世了。
等沙利文再次蘇醒,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唐僧的懷里,就委屈地哭了。他把自己這二十年是如何過來的,又怎么得菩薩夢中點化等師傅帶攜一同去西天取真經(jīng)再回天宮的事一五一十向唐僧交代了一遍。唐僧就說那就跟著我吧,你也改個名字,叫沙僧吧,接著問他還有什么心愿,沙僧想了想,還就是希望剃度前能喝碗酒,于是就向近處老鄉(xiāng)家討了一碗來。喝前,沙僧眼窩子淺,又掉淚了,大粒大粒的淚珠吧嗒吧嗒摔進酒里。左右都勸他堅強,沙利文只好吸吸鼻子,又從脖頸子上摘下人頭串就的數(shù)珠,一股腦把酒都干了。喝完咂咂嘴,“有點咸”,沙利文苦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