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鐘
布羅茨基是個詩人,一個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
也許,諾貝爾文學獎這個誘人的頭銜,讓不少的作家日思夜想,魂牽夢繞。殊不知,在有些國家,如果沒有做“屁頌”不臉紅的心理素質(zhì),作家其實是一種危險的職業(yè)。在20世紀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作家里頭,不止一個人曾是刑滿釋放人員。
布羅茨基就是其中的一個。那都是特立獨行,思想異端惹的禍。
1964年,布羅茨基曾因“不勞而獲罪”被判刑,1972年又被自己的祖國蘇聯(lián)驅(qū)逐出境。也許有人覺得,那是因為他名頭不夠響,所以才會被如此收拾??纯此鳡柸誓崆伲?970年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也算是世界名人了吧?可四年之后,照樣被宣布剝奪蘇聯(lián)國籍,并被強行帶上飛機,攆到國外。權(quán)力一旦橫了起來,誰顧忌誰呀?對于那個帝國的國家機器,布羅茨基是這樣描述的:“它就像推土機一樣在運行”,“把一切獨立的、有創(chuàng)造性的、愛好自由的東西壓在自己的身下”。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候,一個敢想敢為的文學家,在那片土地上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可也正是在這個國家,布羅茨基之前,就有帕斯捷爾納克、索爾仁尼琴等人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一個這樣子的國家,怎么會產(chǎn)生不僅屬于它自己,也屬于人類的文學大師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布羅茨基談話錄》為我們提供了解開這個疑問的線索。這部書是俄裔美籍學者沃爾科夫和他的對話集,其中包括對“布羅茨基案件”、流放和流亡的回憶。至于這部書是否能夠和《歌德談話錄》一樣不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部談話錄里,傳遞了惟獨20世紀獨有的某些體驗。
權(quán)力天然地傾向于文學家充當自己的仆役,但脊梁是長在文學家身上的。他們不能選擇制度,卻可以決定自己的脊梁如何承擔壓力。在談到詩人特瓦爾多夫斯基時,布羅茨基就說他是自己毀掉了自己,“一般來說,制度只能從肉體上毀掉您。倘若制度毀掉了作為個人的您,這只證明您自己脆弱”。對于只會看制度的臉色,或者只會抱怨“制度”沒有給自己創(chuàng)作空間的人,都應該背過手摸摸自己的脊梁骨的硬度。
不錯,在彼時彼地,不聽話者就沒有世俗的出路,日子就沒法好好過。對權(quán)力表示馴服或合作才有前途。有一次,布羅茨基去列寧格勒作家協(xié)會主席舍斯金斯基那里。兩個克格勃對他說:“我們現(xiàn)在可以愉快地幫助您——不經(jīng)過審查就出版,用上好的芬蘭紙精印?!鼻疤岙斎皇撬猛飧孛芫旌献鳌?刹剂_茨基沒有把自己給賣了,而是依然我行我素。
這可不是說他沒有吃過大虧。在1963年和1964年,布羅茨基兩次被關(guān)在精神病院?;叵肫鸨魂P(guān)在普里亞日克瘋?cè)嗽旱哪菐讉€星期,他說“這是我一生中最難過的日子”。可這家伙吃虧也不長記性——實際上應該說是不長奴性。1965年,葉夫圖申科請剛刑滿釋放不久的布羅茨基參加一個宴會。可一聽到葉夫圖申科在宴會上的發(fā)言,布羅茨基就感到“非常不自在”,因為他認為葉夫圖申科是在“用奴才水準的口才”講話。真正的孔雀就是被拔光了羽毛,也不會變成雞。
(作者為北京社會經(jīng)濟科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