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凱冰
后宮里的燈漸次亮起來了,暈紅的光,籠著沉沉的宮殿,籠著一室的輝煌,也把翩翩獨舞的趙姬籠在其中。
真安靜!幾天前,兩個小兒子還在身畔玩鬧,讓她一刻也不能安靜;幾年前,嬴政還時時伏在膝頭,索要母親愛撫;十幾年前,子楚還經(jīng)常出其不意把她抱起,不顧宮娥就在眼前,肆意親熱;而在更早的時候,在邯鄲城里,夜夜笙歌,日日受寵,呂不韋把自己摟在懷中,連睡夢里也不會把手松開。
“老了,老了,時間過得真快。”她停下,嘆息一句,長長的裙裾在地面蜿蜒,移步到妝臺前。
鏡中的女人真美。烏發(fā)如云,膚如凝脂,黛眉如畫??墒牵茄劢敲忌业拇阂饽??
“你這個女人,最讓人受不住的,就是滿眼含春的模樣。哪個男人也抵擋不??!”多少年前的邯鄲墻闈深處,呂不韋撫摸著她赤裸的身體,沉迷地說。
那是一場她沒有在意的宴請,她看到了那個叫做異人的男人獸一般的目光。她笑一笑,沒有在意,因為每次呂不韋舉行的宴會,都是她展示舞姿和容顏的舞臺,也都是呂不韋展示財富展示她的舞臺。如異人一樣的目光,她早已習(xí)慣。
那個秋夜,月涼如水,直到幾十年之后,她依然記得——呂不韋命人熄滅所有燈光,跟她站在窗前。她就是愛呂不韋的懂情趣,世上有幾個男人可以如他一樣,懂自己的心思呢。
那一夜她穿一襲白衣,把修長的手臂伸出去,就把一縷月光挽進(jìn)了懷里。她沒有感覺到月光的寒冷。
“可人兒,你看那個異人怎么樣?”呂不韋從身后擁住她,用手扣著她的雙乳,輕佻地問。
“不怎么樣。”在不韋懷里,她仍然用一貫的嬌媚語氣回答,“你沒看到他色迷迷的,就像一條饞嘴的貓。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不也是這樣?”
她轉(zhuǎn)過身,修長的手臂環(huán)過呂不韋偉岸的腰身,把頭枕在他的胸前……
“把你送給他怎么樣?”好一陣,他輕輕地問。
“那你怎么辦?”她知道他在開玩笑,用涂著玫瑰豆蔻的手指甲輕輕碰觸著他的臉,滿眼的柔情和嬌癡。
可呂不韋的話是真的!幾天之后,呂不韋將她說服——或許,那只是她對這個男人失望之后的無所謂而已。
隨她來到以前的異人,現(xiàn)在的子楚身邊的還有呂不韋不盡的財寶。呂不韋說那是因為他怕子楚在生活上委屈她。她笑,冷冷的心掬出一臉的嫵媚。
還有一夜,她也忘不了。
天真黑。呂不韋三更來訪,叫出子楚,兩個人說了不久,子楚回房辭行,說要跟呂不韋連夜出逃,因為趙王要來捉他們。她衣衫不整跟出去,呂不韋已經(jīng)在前廳里不安地踱步。她看著這個曾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作心肝的男人,問:“那,我跟政呢?”呂不韋看她一眼,沒說話。
“等危險過去,我再來接你們?!弊映詾槭菃査?,一邊忙亂地把珠寶揶進(jìn)懷里,一邊不耐煩地回答。這個男人,永遠(yuǎn)這么自私和小家子氣。
子楚,她的夫君,呂不韋,政的父親,沒有囑咐她一句,沒有看政一眼,消失在邯鄲街頭濃濃的夜色里。
她和呂不韋給子楚生的叫政的孩子,很霸道,也很果斷,她知道這是另一個呂不韋。但在邯鄲忍辱負(fù)重的日子里,這個小小的男人,是她活下去的惟一理由。
后來呢,她被接到了秦皇宮。再后來,她成了皇后,又做了政的母后。這之前,她沒有聽到秦邊城的號角和廝殺,可是呂不韋和政意氣風(fēng)發(fā)的神情,讓她很清楚,她可以為所欲為了。
先是呂不韋毫無禁忌地出入她的帷帳,之后,又把嫪毐送來了。那一天是大白天,呂不韋走后不久,她就跟嫪毐滾在了床上。她一身的汗,滿臉的淚,這次,她終于明白,她一直是愛著的呂不韋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她永遠(yuǎn)是當(dāng)初那個秋夜一輪照亮別人的明月而已。
此刻,深宮寂寂。子楚死在呂不韋送去的女人懷里,嫪毐被政凌遲處死,她最后的兩個小兒被親哥哥一劍殺死,呂不韋也被親生兒子賜死。都走了,剩下她,還來照亮誰呢?始皇政,是不需要的。
于是,她只有在暈紅的宮燈籠罩著的夜里,輕舒廣袖,緩緩起舞,就如當(dāng)初在邯鄲,夜夜笙歌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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