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麗慧

《荊軻刺秦王》中對秦王拔劍的描寫十分精彩：在手持匕首的荊軻的追趕下，繞柱奔逃的秦王企圖拔劍還擊十分困難，前后至少三次拔劍；若不是侍臣“王負(fù)劍！”的提醒，秦王就很可能拔不出劍而被刺。這也使人產(chǎn)生了下面的疑問：秦王的劍拔不出來究竟是何原因？為什么“負(fù)劍”就能使“長”且“堅”的劍輕而易舉地被拔出？秦王的劍到底有多長？“負(fù)劍”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動作？針對這些疑問，本人查了資料，欲尋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與各位同仁探討。

人教社《教師教學(xué)用書》上“秦廷行刺”一節(jié)的相關(guān)譯文是這樣的：“秦王拔劍，劍太長，就握住劍鞘。當(dāng)時秦王心里又怕又急，劍插得很緊，所以不能立即拔出來。荊軻追逐秦王，秦王繞著柱子跑——倉促間驚惶失措，不知道怎么辦。侍臣們就說：‘大王把劍背到背上!大王把劍背到背上!秦王于是拔出劍來攻擊荊軻，砍斷了荊軻的左大腿?！?/p>

原來，古人佩劍，不僅是攜帶武器，更是社會地位、身份的象征?！稌x書·輿服制》上載：“漢制自天子至于百官，無不佩劍，其后唯朝帶劍”。唐《初學(xué)記》引漢代《賈子》文有“古者天子二十而冠帶劍，諸侯三十而冠帶劍，大夫四十而冠帶劍，隸人不得冠，庶人有事則帶劍，無事不得帶劍（事指戰(zhàn)事）”。古人所配之劍在長度和重量上，都因佩帶者的爵位高低而有所不同，“身長五其莖長，重九鋝（lüè，古代計量單位，約合六兩），謂之上制，上士服之；身長四其莖長，重七鋝，謂之中制，中士服之；身長三其莖長，重五鋝，謂之下制，下士服之?！保ā犊脊び洝罚扒o”是劍柄，“身長五其莖長”就是劍身的長度為劍柄的五倍。由此可見，佩劍不僅僅只是防身的武器，且已演化為表示社會等級地位的一種符號。劍越長，越能炫耀使用者的顯赫身份。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鑄劍材料是青銅，但青銅質(zhì)脆，劍易折斷，所以一般是短劍，最負(fù)盛名的越王勾踐劍，全長不過55.6厘米。東方六國劍的長度多半也只在60厘米左右。而秦國擁有當(dāng)時最先進(jìn)的青銅冶煉技術(shù)和鑄劍技術(shù)，秦國的劍能比六國的劍長出20厘米左右，多在80厘米以上，最長的達(dá)到了94.6厘米。1974年，考古人員在兵馬俑坑中就發(fā)現(xiàn)了一把長度超過了91厘米的青銅劍?！段倪x·吳都賦》劉淵林《注》云：“秦零陵令上書曰：荊軻挾匕首，卒刺陛下，陛下神武扶揄長劍自救。”因此完全可以推測，既為顯大國君威，又為防身，不可一世的秦王佩帶的很可能就是近一米的加長青銅劍。在刺客緊逼奔跑中，要拔出將近一米的長劍，確實不容易。因此左右才大喊“王負(fù)劍”。

荊軻使用的武器是從衛(wèi)國徐夫人那里買來、涂了劇毒、藏在地圖中的匕首?！尔}鐵論·論勇第五十一》中就有“荊軻懷數(shù)年之謀而事不就者，尺八匕首不足恃也。秦王憚于不意，列斷賁、育者，介七尺之利也?！鼻G軻攜帶的是長僅一尺二寸的匕首（戰(zhàn)國時一尺約合今七寸，尺八約合現(xiàn)在一尺二寸），王利器先生《校注》引《白孔六帖》云：“匕首，短劍也?！逼溆梅ㄖ饕凇耙詣b擊”，就是將短劍投擲出去以進(jìn)攻敵方，猶如后世的飛刀、飛叉之類。荊軻在“右手持匕首揕之”未遂后，又“引其匕首提秦王”，一擊不中，便成空手！秦王只要持劍在手，就不再懼怕荊軻。

對“負(fù)劍”是個怎樣的動作，說法大概有三種：

一說“負(fù)劍”意思是“將劍插回鞘中”，再重新拔出。理由還是“劍長”。

按照此說，秦王的佩劍長度近一米，由于躲閃荊軻猛烈的刺殺，劍在拔出一半時被卡在了劍鞘之中，故左右高喊提醒秦王將拔出一大半的劍插回鞘中，再重新拔出。然此說僅是扣著“劍長”分析，對于“負(fù)”的解釋頗為牽強(qiáng)。翻遍各類詞典、字典，“負(fù)”字雖有多個義項，但釋作“插回”甚或與其近義的卻是難覓其蹤。故此說并未解開秦王“負(fù)劍”之謎。

一說因“負(fù)”字在古代含有“背”的意思，按照字面上理解，負(fù)劍就等于把劍背起來。人教社“教參”譯為“大王把劍背到背上!”大概就是采用此說。

此說也難以成立。人張開雙臂兩手指尖之間的距離與身高基本上是一致的。那么，即便秦王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兒，單臂長亦不超過90厘米。而要用這手從背后拔出近一米的長劍，顯然非常困難。陳凱歌導(dǎo)演在拍電影《荊軻刺秦王》時，就曾讓演員把劍背到背上，卻怎么也拔不出來，驗證了背后拔劍說的不可行。所以電影拍成后是這樣的：大殿之上，眾侍臣高聲提醒“王負(fù)劍！王負(fù)劍！”惶急中秦王繞柱而逃，長劍在身前身側(cè)很是礙事。此時一侍臣雙手抓住劍鞘，秦王抓住劍柄，在侍臣的幫助下終于拔出長劍，刺中荊軻。顯然是劇組通過實際操作，否定了把劍背到背上從頸后拔出的做法，而又無法破解“負(fù)劍”的動作，只得采取了秦王與侍臣合力拔劍的辦法。

我們再看文中的細(xì)節(jié)。秦王既然是把劍佩在腰上，絕不可能費勁地背起來以后再拔，這在被荊軻急追的形勢下根本就來不及。故此說雖解釋清楚了“負(fù)”字，卻沒有可操作性，也不太合情理。

一說“負(fù)劍”意思是“推劍于背”。

具體說該是：秦王把劍鋒向后背方向推，即將劍斜推向腰左后側(cè)，左手握住并壓低劍鞘，右手向右斜上方用力，這樣就等于延長了右手活動的距離，自然就很容易拔出長劍了。

筆者認(rèn)為，該說法契合《漢語大詞典》“負(fù)”的第一義項“推劍于背”。關(guān)于《史記·荊軻刺秦王》，唐代司馬貞《索隱》：“王劭曰：古者帶劍上長，拔之不出室，欲王推之于背，令前短易拔，故云王負(fù)劍?！薄傲钋岸桃装巍钡哪康木褪且o右手提供拔出寶劍的足夠長度。

拔劍與劍的佩帶是密切相關(guān)的，所以若考證古人佩劍方式，則“推劍于背”說更顯其合理性。據(jù)實物數(shù)據(jù)和出土?xí)r遺存的痕跡，我國西漢之前青銅劍的佩帶方法可歸納為三種：

（1）單耳（環(huán)）懸掛法。這是一種很古老的佩帶方法，比較適合于尺寸較短小的劍。

（2）劍帶掛肩佩劍法。這是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一種佩劍方式。秦王的劍比較長，約一米，采用懸掛法的話會左右晃動，妨礙人的行動。因此，秦王劍的長度和重量以及秦王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采用這兩種佩劍方法。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3）：璏（zhì）式佩劍法。璏，就是用于系佩劍的鼻鈕，這種劍鼻鈕曾與春秋至秦漢時期的銅鐵劍同時出土。春秋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劍，劍身都比較長，佩于腰間時必須要束緊，否則必會左右晃動，磕磕碰碰，妨礙人的行動，用璏式佩劍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璏一般都裝在劍鞘的中部偏上位置。劍一長，佩帶于身時，劍柄位置就自然要升高，這樣就沒有給右手留出拔出寶劍的足夠長度。若“推劍于背”，即用左手向左側(cè)后背方向推送寶劍，就等于加長了兩手之間的用力距離，不但更便于用力，也更為長劍出鞘提供了足夠的長度。秦王不是不會“負(fù)劍”，只是過于恐慌，竟一時想不起這樣做了。

（北京市第十九中學(xué) 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