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萍
感謝泰安消防支隊全體救援官兵、山東省千佛山醫(yī)院和羅榮光、周蓉夫婦對本文的大力支持!
地震中,被埋100多個小時獲救的周蓉就在省千佛山醫(yī)院!營救周蓉的,是泰安消防支隊的官兵們!午后的小編用了四天時間,奔赴濟南和泰安兩地采訪,終于還原了這個地震中的奇跡。
大地震發(fā)生后,映秀電力總廠的兩名女員工被深埋在5米的廢墟下,救援的黃金時間眼看著流逝,可是,通往映秀的路還沒通……
受困
四川映秀電力總廠
5月12日下午兩點多,映秀電力總廠宿舍。
飯后,39歲的周蓉與同事在宿舍里說笑。
地面突然抖動。又地震了!最近總是這樣,睡覺都像在坐船,晃晃悠悠的。但這次似乎有點不太一樣,上下顛簸了幾秒,房頂?shù)幕议_始撲簌簌下落,人像踩在水面上,站也站不穩(wěn)。三個男人大喊:“快跑!快跑!”但很快折返,去往樓梯的通道已經(jīng)被裂斷的天花板封堵。
本打算向外沖的周蓉停住了腳,往宿舍的鐵桌子下鉆。一個同事已經(jīng)鉆了進去。周蓉剛剛爬進去上半身,后面的女孩就被地震波沖倒,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天花板掉落下來,女孩被埋在周蓉身后。
天旋地轉(zhuǎn)。很快,四周像被涂上了黑漆,什么也看不見。嗆人的煙塵散去,周蓉喊著小姐妹的名字?!爸馨⒁?,我躺在你的下面!”23歲的王倩微弱地回應(yīng)著。周蓉試著挪動雙腿,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停止呼吸的小姐妹的手臂和掉落的土石,讓她動彈不得。先鉆進去的同事不知何時趴在了她的腿上,口鼻被她的大腿死死堵?。骸昂秒y受,你挪挪腿,讓我呼吸!”周蓉使出全身力氣,能挪動的,卻只有屁股。
“我的胸被壓了,誰能幫幫我?”絕望的求助沖擊著周蓉的耳膜。她費力伸出手去,卻連同事的身體都摸不到。
喘息,呻吟,靜謐。不過十分鐘,剛才還在追逐打鬧,7個姐妹,去了4個。
“別慌,慌張容易耗氧氣?!敝苋匕参恐掖娴耐踬缓完惱?。她想起了老羅,不知道丈夫怎樣了,他會很快就趕來吧?還有11歲的兒子,成都發(fā)生地震了嗎?要是有燈光就好了。
周蓉使勁掙了掙身子,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能坐起來了。她的頭頂,是一塊隨時掉落的磚塊,大腿被“站”起來的鐵桌子上的三角鐵卡住了,小腿上壓著一個已經(jīng)去世的人。勉強可以活動的,只有一只手。
王倩的情況更糟,她甚至連褲兜里的手機都不能掏出來。好在陳莉還能動,她爬起來,找了個鐵片,割開了王倩的褲子,掏出了手機。
唯一的光亮顯示,此時是晚上6點。
可,怎么還沒人來救我們呢?
周蓉開始慶幸自己中午多吃了點櫻桃。
13日凌晨4點多,廢墟。
隔壁粗重的呻吟消失了,寂靜,讓人發(fā)狂。
周圍已經(jīng)開始發(fā)出陣陣惡臭,三個人不住地干嘔。
陳莉又累又渴,幾次昏睡過去。周蓉使勁把她戳醒:“不能睡!你要爬出去!”“天亮吧,我好困?!标惱虬笾!安恍?,你的體力已經(jīng)不支了,趕緊爬!”周蓉有些著急,怎么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呢?
陳莉開始用手刨土。預(yù)制板,預(yù)制板,怎么還是預(yù)制板?她有些絕望。“不拋棄!不放棄!你一定要把消息帶出去!”身后周蓉的聲音給了她莫大的力量。她含著淚,謹慎地尋找每一個可能的縫隙。地震將房屋扭得七彎八轉(zhuǎn),廢墟里的空間絲毫沒有規(guī)律,剛剛挖出的土石扔在身后,堵住了洞口。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可能了。許久許久,她才看見一絲亮光。
爬出去的剎那,陳莉驚呆了:6層宿舍樓完全變成廢墟,樓板斷裂平行向下垮塌,凸立地面的建筑只剩3米多高,他們所在的4樓,被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了最底層。
她很快喊來了王倩的丈夫代建軍,用了半天的功夫,才確定了被埋的大概方位。
“找到沙發(fā)就能看見我們了?!敝苋夭煌5厝氯轮氲煤芎唵?,拉開預(yù)制板,自己不就能出去了?
可是,余震不斷,隨時掉落的土灰有可能把她們嗆死,工友的小吊車差點被預(yù)制板拉翻,栓著繩子往洞口里投的礦泉水,好半天才扔進去半瓶。
周蓉和王倩一人喝了兩口。已經(jīng)超過48小時了,老羅怎么還沒來?
都江堰
震后的映秀讓人落淚。上空,懸浮著厚厚的白色霧靄,惡魔欺凌后的土地上,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曾經(jīng)發(fā)出機器轟鳴的廠房,只剩下扭曲的框架。夜幕降臨,鎮(zhèn)上一片漆黑,沒有燈火,沒有炊煙。道路不通,手機不通。2000多名幸存者互相扶持著,站在廢墟邊。瓦礫堆下,是他們的親人和家。
在煎熬中等待的48小時里,尚在都江堰的老羅只干了一件事——從絕密的“生存名單”上“偷”得了妻子的消息。什么都想過了,哪怕老婆殘廢,哪怕只留遺體,也要看她最后一眼。但是,當11歲的兒子鎮(zhèn)定地問他“媽媽是活的還是死的”,顫抖著要他救媽媽時,他卻不知如何作答。
廢墟
5月14日晚,映電總廠的廢墟上,出現(xiàn)了一個男子。他趴在廢墟的一個小洞口上,同一句話喊了N次:“老婆你能活下去!”洞口往下5米,埋著他的妻子——周蓉。
地震時煙塵蔽日,老羅踉蹌著跑到電廠,發(fā)現(xiàn)熟悉的幾幢大樓都蒸發(fā)了。他幫著刨了幾個人出來,夜里大雨傾盆,他打著手電瘋了般四處尋找。有人哭著拉他離開現(xiàn)場,說有余震。他怒了:“不準拉我,老子不怕余震!”
他趴在廢墟頂部側(cè)耳聽了許久,狂喜地喊:“我聽到了,她就在下面!還能說話!”他動手在廢墟頂上刨起來,就用一雙手。下面橫著整塊的預(yù)制板,什么也看不到。他又轉(zhuǎn)到稍低些的側(cè)面,想從凹陷處靠近妻子。很快,他刨開了一個小洞,鉆了進去,里面又是一層堅硬的瓦礫。
什么也做不了。雙手已刨得出血的男人在大雨里仰天大哭,直到天亮。
周圍的人趕來幫忙。老羅癱坐了一陣,翻身起來,又朝著那個洞口拼命大喊:“老婆,我曉得你在里面,我就在這里陪你,你要活下去!”
悲情的喊聲到15日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變得嘶啞,每響一次都像一把銹鋸片,一下一下磨著眾人的心。
營救
山東泰安
5月14日早晨5點,小戰(zhàn)士王朋蹲在泰山山頂?shù)牟賵錾?,對著一跳一跳竄出來的太陽,抹了把臉。他剛剛在這里哭了兩個多小時。寫了血書請戰(zhàn),居然兩次都在上車后被趕下來。第二次更過分,還要把裝備送給戰(zhàn)友!他使勁甩了甩手,那雙將嗩吶玩得翻花一樣的手,他怎么也看不順眼。好幾百場的救火,他的救援技術(shù)已經(jīng)很嫻熟了啊。
這個滿腔熱血的戰(zhàn)士怎樣也不會想到,他那些經(jīng)歷了更多殘酷現(xiàn)場的戰(zhàn)友們,筋疲力竭地到達救援現(xiàn)場時,早有準備的他們,還是被震了一跳。
夜行
從紫坪壩水庫到映秀,4座大山,70公里山路,泰安消防支隊40名官兵,急行軍18個小時。
紫坪壩的壩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紋,十八盤一樣的坡度,歪七扭八的護欄,看不到盡頭的臺階,走得讓人有些絕望。
走上213國道時,九中隊隊長王坤亮舒了一口氣。這條路是他三年前度蜜月時就經(jīng)過的。但此時,路面布滿裂口。
斷裂的公路兩旁,四處是扭成麻花的房子;路邊,時不時遭遇塑料布蒙著的遺體;頭頂,隨處可見搖搖欲墜的山石;腳下,是怒吼咆哮的岷江水。反方向行進的,是逃難的人群,悲愴的哭泣時斷時續(xù)傳出。更多的人,背著背簍,裝著僅存的家當,靜默著走過。
這條沿著河谷的老路,在213國道沒修好之前,是前往映秀的唯一通道。
不能稱為路。所謂的路,是從映秀逃難的人們和先批進入的部隊踩出來的。有時候,隱約可見腳印的泥路,還會被突然出現(xiàn)的大片滑坡的山體埋沒。
213國道的高架橋已經(jīng)斷裂,落差足有兩層樓。
四間房子大小的巨石猙獰著壓在一輛解放大卡的屁股上,駕駛室里,隱約可以看見一只求助的手。
余震不斷,幾乎每隔十幾分鐘一次,但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了。盡管第一次余震時,還震得所有人噤聲。
陡峭的山路隨著夜幕的降臨,變得更加可怕。夜色中黑黢黢的山體,像被怪物的手抓壞了皮膚,一道一道,白花花的,傷疤似的。時不時聽見鞭炮般的聲響,那是山體滑坡和塌方的聲音。
泥石流夾帶的飛石一個接一個從身旁飛過,其中一塊,裹挾著泥水,呼嘯著從兩名戰(zhàn)士中間飛過,甩得兩人滿背滿臉黑泥。倘若兩人的距離再近一厘米,就可能雙雙被砸入深不見底的岷江。
烏黑渾濁的岷江水,時不時翻騰起幾層大浪,向江邊上的人們挑釁。一旦落入江中,找都無從找起。大嗓門的六中隊指導(dǎo)員徐有,開玩笑地說:“如果這回我中獎了,就能順著岷江漂移到海里,進行海葬啦。”
汶川的夜,溫度極低,山風(fēng)吹過,透心涼。身后的軍被,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這里有吞沒米-171直升機的峽谷,普通飛機很難進入,沒有路,大型救援裝備也無法開進。災(zāi)區(qū)的救援,只能靠肩扛手提。出發(fā)時,每個戰(zhàn)士都帶了盡可能多的食物和水,但看到體弱傷病的災(zāi)民,也為了加快行軍速度,他們總是忍不住將身上的糧食和水分發(fā)一些。路邊休整時,潮濕的路面浸濕了軍被,加重了負重,但每個人80斤的救援裝備絕不會丟棄。隨行軍醫(yī)趙勇到達映秀時,水和食物一點沒剩,可是,20多斤的藥箱和里面的藥品,他一件也沒扔。
走到兩腿灌鉛的時候,參謀長李士忠多年的腰椎間盤突出更嚴重了,疼痛到麻木。此時,咆哮的泥石滾落下來,又發(fā)生一次大的山體滑坡?;璋档氖蛛姽饫?,隱約可以看見一名群眾被飛石擊中,砸入江中。李士忠心中一凜,好在戰(zhàn)士們沒人注意,他顧不上揉腰,使勁催促戰(zhàn)士們快走。
長時間跋涉加上高原反應(yīng),所有人嘴唇發(fā)紫、面色蒼白,穿著笨重救援靴的腳上,個個磨出了水泡,一著地就像針扎。帶隊的王坤亮很猶豫,他很心疼這些二十出頭的孩子,但救援的時間是耽擱不起的?!罢l都不準再看腳丫子!今天我們就是爬,也要爬到災(zāi)區(qū)去!”點完名后,他大聲強調(diào)。其時,他的腳底,水泡已經(jīng)碾破,粘在了襪子上。他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極限,連軍被都想扔掉。
愈逼近映秀,臭味愈來愈濃。
接近三分之二處的地段,險情一個連一個。每個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通過這個后來被稱作“死亡之谷”的地方。一字排開的救援隊伍仿佛一把利劍插在漆黑的山路上,伴隨著救援服上的熒光標識向前挪動,前后呼應(yīng)的報數(shù)和注意安全的提醒聲此起彼伏,震撼著這個充滿死亡危險的絕地。
每過一處險境,他們就報一次數(shù)。那一夜,報了22次。
15日13點,泰安消防支隊抵達汶川映秀,成為專業(yè)救援隊伍中最先到達的一支。
救援陣地
初抵映秀,滿目瘡痍,中心街道完全夷為平地。漩口中學(xué)唯一立著的一截樓體,也已開裂。
迎面沖來的,是哭喊著請求救人的百姓。
接應(yīng)的隊伍沒有。食品存儲,零。40個人,湊齊了,只有3瓶礦泉水。而之后的兩天兩夜,他們也只能依靠這3瓶水存活。用紗布趕做的大口罩,擋不住四處彌漫的惡臭。
不知哪來的力量,兩天休息不到4個小時的戰(zhàn)士們,來不及安營扎寨,便接了任務(wù),火速奔赴映電總廠。
廢墟前,老羅第一次感覺時間如此漫長。來過好幾撥救援隊了,每個都是看了看,無奈地搖頭。老羅不怪他們,救援的原則原本就是先救容易獲救的人,學(xué)建筑的他很清楚。他狐疑地盯著橘黃色救援服的隊伍,麻木地指了指妻子所在的洞口。當生命探測儀上顯示出生命跡象的時候,老羅哭了。
廢墟里,王倩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
廢墟外,李士忠和王坤亮在焦急地研究對策。
一次次余震,改變著廢墟的結(jié)構(gòu),救援難度相當大。
王坤亮用繩索下到被困的位置偵查了一番,決定先沿著縫隙打洞供給養(yǎng)。消防戰(zhàn)士打穿了水泥板,往下鉆了一兩米。突然,地下傳來細微的女聲:“我曉得,我莫得事……”王坤亮激動地差點哭出來。
可是,破拆裝備的震動,隨時都會造成廢墟坍塌。戰(zhàn)士們只能用腰斧一點點慢慢敲下縫隙兩側(cè)的水泥塊,再一塊一塊遞出去。體格瘦小的特勤戰(zhàn)士李曉改從水泥板的縫隙鉆了進去,徒手扒開埋壓的沙土,再一捧捧遞出來。
一厘米,兩厘米,三厘米,縫隙在一點點擴大;一米,二米,三米,通道在不停地延伸。
在敲穿了一塊橫擋的水泥板后,縫隙的深處,伸出來一只慘白的手。那只手緊緊攥著一段鋼筋。
“救我……”王倩微弱的聲音,讓所有人為之一震。大家瘋了一樣,不停地挖著,刨著,救援服刮破了,手套磨穿了,手指磨出了血,也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沒有大型設(shè)備,就用繩子拉,人力抬;沒有照明裝備,就打著手電接著干;臉盆、簸箕、編織袋都成了現(xiàn)場最實用的救援工具。
16日上午9點,即將接觸到王倩時,救援者們遇到了難題:一堵重壓之下變形的承重墻卡住了生命通道。如果打通這堵墻,整個洞口可能就會垮塌。戰(zhàn)士們只好摳下兩塊磚,暫時用于通風(fēng)和提供給養(yǎng)。
戰(zhàn)斗被迫重新開始。救援通道就像一個漏斗,最初還能容下五個人同時作業(yè),慢慢地,只能由一個瘦小的戰(zhàn)士爬著往外清理碎石和瓦礫了。
終于,救援通道露出了一條30 多厘米寬的縫隙,摘下頭盔就可以擠進去。但要救人,只能用救援中罕見的倒立懸垂法。“我去!”李曉改主動請纓,將兩腳固定在安全繩上,第一個倒立著鉆進廢墟。
隔著三層口罩,臭味仍能刺激大腦,加上倒立懸垂,大腦缺氧,李曉改一會兒就覺得惡心頭痛。
二十分鐘后,臉色青紫、幾近虛脫的李曉改,被戰(zhàn)友替換出來。
9點42分,側(cè)面的救援通道打通,新鮮空氣進了通道。
此時,周蓉正不停地拍打意識有些模糊的王倩:“你不能睡,再困也不能睡!你不是說,要和你老公去補拍婚紗照的嗎?”壓在身上已經(jīng)淌水的遺體,散發(fā)出甜膩膩的腥臭,從兩塊磚的洞口飄散出去,周圍的人都開始惡心。有人遞進來一些白酒,王倩很快灑在了周圍,但這味道,只能蓋住一時。
終于開始拉王倩了,周蓉第一次感到了緊張。每一次拉,王倩都是屁股卡在洞口,人因為拖拽開始失去意識。余震在不停地縮小洞口,戰(zhàn)士們只好拼命用各種辦法擴大洞口。每一秒,都是較量。
11點20分,被埋94個小時的王倩終于被成功救出。
周蓉舒了口氣。
但是,她的情況更糟糕。如果按照救王倩的辦法拖拽,有可能她會被生生拉成兩截。一切都怪那該死的三角鐵。雖然王倩出去以后,空間大了不少,但廢墟外的人,還是只能看見她的一只手。洞口要拐彎,才能到達她的位置。
這時的李曉改體力已經(jīng)嚴重透支,昏倒在廢墟上。但他醒過來后,喝了兩瓶藿香正氣水,便又立即投入了救援。
這次救援,李曉改仍然需要用倒立的方式。他側(cè)著胳膊摸到了三角鐵。液壓剪和電動工具都會引發(fā)震動,唯一能用的,只是一把小鋸條。
土不停地掉落,好在給養(yǎng)通道里送進來一只軟管,可以含在嘴里呼吸。周蓉不忍掰開同事僵直的手臂,那具遺體,已經(jīng)腫得不成樣子。她喃喃著說:“對不起,我不想讓你疼的,可是我想活命啊?!睉?zhàn)士送進來的安全帽太沉了,長期的低頭,她的脖子一點力氣也沒有。她順手拿起盛櫻桃的小盆,扣在頭上,權(quán)當安慰。
在隨后的4個多小時里,李曉改和戰(zhàn)友輪換著,將三角鐵一點點鋸斷,然后,拿布包好。其間,累得頭暈的王坤亮差點一頭栽進救援通道里。
老羅死死盯著洞口,他趴在軟管的一頭,一動不動?!巴#⊥?!沒聲音了!”老羅大叫。周蓉含混著說:“別急,我含著管子怎么說話?”
由于洞口太過狹小,周蓉不得不將厚厚的工作服割開,只穿了內(nèi)衣,全身抹上了潤滑的肥皂水。她太想出去了。老羅不停地跟她講兒子的事,她瘋了一樣地想出去看看寶貝兒子。所以,李曉改讓她舉出兩只手的時候,她聽話地照做了。但是,很快,兩只手被捆在了一起。腰上也被栓好了繩帶。
“不能拉啊!好疼!我的腿還被壓著!我不想坐輪椅!”周蓉哭喊著,上邊拉的時候,她使勁往下拽。老羅沖到洞口,被戰(zhàn)士們死死按住,拖到了一旁。王坤亮下到洞口檢查了一番:“以我的人格保證,絕對沒問題!”
虛弱的周蓉哪里掙得過戰(zhàn)士們,很快,她就感到自己的屁股離地了,腿,終于能動了。洞口依然在不停地縮小,李曉改只好扔掉了安全帽?!澳愕陌踩?!”周蓉驚呼?!氨Co!”李曉改無奈地說。
似乎是鋼筋劃了腿,疲憊到昏迷的周蓉最后的知覺就是:大腿流血了吧?應(yīng)該能保住吧?失去意識之前,她也只是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話:“王倩沒事吧?”
16日晚6點20分,28小時的緊急營救,被困100多個小時的周蓉終于被成功救出。
就在大家歡呼的時候,一場6.8級的余震襲來,橫梁塌落了,先前救人的通道被完全封死。李士忠撫著胸口,為自己的果斷慶幸:“哪怕晚一分鐘,兩個人都要葬在里面!”
心有余悸的官兵們顧不上喘息,便又協(xié)助濟南“鐵軍”,投入到新的救援中。
生還
周蓉剛被抬出的剎那,已是夜間飛行的極限,最后一架直升機也飛走了。第二天就是大霧,直升機直到下午五點才飛進去。幸運的是,她的腿保住了。
在省千佛山醫(yī)院看望周蓉時,板寸頭的周蓉給我看了一張手機照片,是她丈夫羅榮光拍的。因為長時間被擠壓,大部分肌肉壞死,去掉肌肉的那段小腿,能清晰地看到露出的白骨。但是,周蓉很樂觀,她甚至調(diào)皮地說:“從廢墟出來,我的外衣沒有了;從帳篷出來,我的汗衫沒有了;從成都出來,直接全部脫光了。當時醫(yī)生還說,看她有什么貴重物品,要保存好。我笑笑,我都光著重生了,還有什么貴重物品???”她最可惜的,只是那頭留了9年的長及腰際的秀發(fā)。
應(yīng)她的要求,李士忠?guī)е顣愿那皝砜赐V苋鼐o緊攥住恩人的手,發(fā)自肺腑地感慨:“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周圍的記者紛紛圍住李曉改,李士忠卻悄悄躲到了車上。
后記
下面這些沒有收入這個故事中的片段,輕松地從戰(zhàn)士們的口中吐出來,玩笑一般,但說出的每一個字,卻像重石,砸在我們心上:
從廢墟扒出一堆木條,搭上塑料布,就是他們的帳篷。大風(fēng)吹走篷布,就撿回來。暴雨沖垮帳篷,烤烤火在外面熬一夜,第二天重建。老百姓送來的幾包方便面,是他們?nèi)康母杉Z。水,是用來救助傷員和潤唇的。
酷熱的天氣,揮汗如雨的工作,衣服上全是遺體的惡臭,摻雜著刺鼻的消毒水味,但還是不能脫。好幾個人身上起了刺癢的疙瘩,最嚴重的徐有,下體潰爛。但他們堅持著,幫助其他戰(zhàn)友,療傷員,救活人,埋遺體。
進入紫坪壩之后,就與“家”里失去了聯(lián)系,大家都有些著急。隨身帶來的電話,因為沒有基站,壓根派不上用場。19日下午回到都江堰時,王坤亮的手機上連續(xù)顯示的是197條短信,其中一半是妻子發(fā)的?!白尲依锶藪煨牧?,對不起!”王坤亮說。
倘若不是李曉改的媽媽打電話到總隊,恐怕現(xiàn)在也不會知道兒子去災(zāi)區(qū)救人了。“說了不更擔心?”李曉改說。
回“家”后四五天,大多數(shù)戰(zhàn)士都在不停地做噩夢。趕來進行心理疏導(dǎo)的心理醫(yī)生,在聽徐有講述“死亡之谷”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時,激動地哭了?!盎钪婧?!”徐有說。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