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子和情人

慕容驍呵呵一笑，開篇唱個肥喏：

瑤池王母好眼神，

認準穆王作情人。

西游萬里第一主，

驚煞孫猴與唐僧。

列位看官，今天掏史的主題是：穆天子和王母娘娘的浪漫故事。

今天的主角是穆天子(穆王)姬滿。姬滿是誰?他果真是大名鼎鼎的王母娘娘的情人嗎?且聽我慢慢掏來。

姬滿是周朝第五代君王，伐紂英雄周武王的五世孫，在位55年，據(jù)說活過100歲，可謂“命長位穩(wěn)”。穆王的老爹周昭王姬瑕，是個好戰(zhàn)的主兒，在位時想發(fā)揚祖宗大業(yè)，再現(xiàn)成康中興，于是繼續(xù)擴張大周領土，從昭王十六年(約前980年)開始，親率大軍南征，打了三年，直打到江漢，搶了不少財寶，高興得鑄青銅器銘功。江曉原教授說過，這帶銘文的鑄器好比當時的獎狀，經(jīng)久耐用，便于考古。

可惜昭王的好運氣沒有持續(xù)，昭王十九年，他親率六師繼續(xù)伐楚，不承想全軍覆沒，自己也死于漢水之濱。據(jù)說他是被船民們設計淹死的，傳說漢水的“阮小二”們不愿昭王伐楚，用膠水粘了一艘船給他坐，昭王興高采烈地出發(fā)，結果船半路掉底，昭王被淹死了。這個情節(jié)還被金庸老先生學去，用在《射雕英雄傳》里：黃藥師給自己造了一艘膠水船，后來被老頑童和歐陽鋒等人坐走，引發(fā)一大看點。扯回來說昭王，周昭王死后，他的兒子姬滿隆重登場。姬滿在位期間，先搞好司法，命甫侯制訂《甫刑》，接著出兵伐楚。穆王比他老爹能打，直達九江，后來又聯(lián)楚滅徐，西征犬戎，逮住了犬戎五王，將一些愛鬧事的部落遷到太原，開辟了通向西北的大道。

掏史到此，看官可能覺得沒意思，如果穆王就這么打來打去，就跟他的老祖宗沒什么區(qū)別了，而真正讓他一舉成名的，是他浪漫的西游。他在此次西游中，不但結交了各部落朋友，采得了珍奇異物，還跟《羅馬假日》中男主人公似的走了桃花運——不期然見到了美麗絕倫的西王母，并且兩人一見鐘情，“穆王樂而忘歸”(《十六國春秋》)。

說來這姬滿獵奇的癖好，還是從他老爹昭王那里遺傳的。當年昭王在位的時候就喜歡出游，獵取奇花異草、飛禽走獸，身邊不少馬屁精投其所好，今天獻珍禽，明天貢異獸，以博取賞賜和官銜。姬滿的獵奇心絲毫不亞于他老爹，在打通西行大道后，便開始西巡，這可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西游，比唐僧的西天取經(jīng)早了1000多年。其游歷的情景，都記在“汲縣魏簡”里。說起這汲縣魏簡，可是大寶貝，原為西晉初年汲縣魏國墓葬中出土的大量簡書，是最早出土的先秦簡牘。非?？上У氖?，這批簡書，包括《竹書紀年》在內(nèi)，不幸在宋代散佚，唯一流傳至今的，就是我們正在掏的、講述穆王姬滿西游的《穆天子傳》。這部傳記何時成書?是真實記載還是后人附會的?歷來史學界爭得亂哄哄。

在《穆天子傳》里，穆王姬滿根據(jù)河伯之神的《河圖》、《河典》(大約是最早的旅游地圖)，率領7隊勇士，花了兩年多時間，行程3.5萬多里，穿越許多戎狄部落，一路上互贈禮品，安撫慰問。他們先到了今天的內(nèi)蒙古境內(nèi)，再折向西到新疆，升登了昆侖和縣(懸)圃(傳說的空中花園)，再向西行在瑤池見到了西王母。姬滿大概很帥很高貴，迷得西王母神魂顛倒，自然免不了受到隆重的接待。纏綿數(shù)月后，姬滿繼續(xù)西進到達大曠原(中亞的吉爾吉斯草原)，采集了許多珍奇后，返回鎬京(今陜西西安)。

由于《穆天子傳》里記載了很多《山海經(jīng)》、《楚辭·天問》等書的傳說，同時存在著不少晚出的痕跡，所以它問世后，很多人把它當成“魔幻系列”閱讀，連紀曉嵐在編《四庫全書》時，也把它歸到小說類去。有人還根據(jù)音譯，考證周穆王到過波蘭華沙，令眾人一片嘩然。但近年來，史學界態(tài)度頗有改觀，特別是楊寬等老師的西周史論，通過對文物、文獻、方志等的詳細考證，發(fā)現(xiàn)《穆天子傳》中所述的歷史竟然是真的!理由大致有以下六點，列位看官不妨一起探討：

第一，《穆天子傳》里記載的大臣毛班，在發(fā)掘的同時期的青銅班簋銘文中找到了——這陪同人員是真的，主角還能有假?!

第二，對姬滿的“御用駕駛班”成員之一——河宗栢夭的描述，與《史記》、《淮南子》、《水經(jīng)注》、《左傳》等中記述的情形吻合——這故事是河宗氏后人夸他們老祖宗時口頭傳下的“英雄史實”，老祖宗肯定不敢亂捏，老祖宗伺候的“大老板”由此推論也該是真的。

第三，其西行路線的戎地，與史載地理情況吻合——如果真沒去過，瞎扯肯定得露餡兒，地理最客觀，這都吻合了還有什么話說?

第四，乘坐的豪華交通工具——“八駿”(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華騮、綠耳)中，其中四駿與《史記》等史書的記載相同…這交通工具和駕駛員都是真的，主角出行估計假不了。

第五，其出行之事和見到西王母，在后世文獻中得到佐證——大家都說去過，都說見過美女，這么敏感的事情估計想遮也遮不住。

第六，昆侖和縣(懸)圃神話傳說符合現(xiàn)實地理和西周傳統(tǒng)——美女家周圍的環(huán)境也符合，看你還有什么話說!

綜上所述，《穆天子傳》中記述的穆王西游是真的，碰上美女西王母也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后人描述的“姬王戀”八卦，看起來也就格外有勁頭了。

西漢東方朔《海內(nèi)十洲記》載：姬滿應西王母之邀赴瑤池盛會，席間，西王母饋贈姬滿一只碧光盈盈的酒杯，名日“夜光常滿杯”——晚上也光想著“滿哥”了。姬滿如獲至寶，愛不釋手，從此“夜光杯”名揚千古。唐人王翰的《涼州同》中有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其典故就出自此也。傳說西王母在瑤池為姬滿設宴，飲酒吟詩，共頌友誼，又登山眺遠，姬滿在山頂大石上刻了“西王母之國”五個大字，還和西王母一起種了一棵槐樹，作為紀念。

其實歷史上的很多神仙都是由傳說而來的，形象也在不斷地變化。比如西王母，在《山海經(jīng)》里還長得一副豹尾虎齒野人相，到了漢初《淮南子》里記載時，已謂“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東漢時，“七夕”神話出現(xiàn)，西王母又成了娘娘，美麗尊貴，還是織女的姥姥。再到了吳承恩那里，王母又變成昏庸獨斷的瑤池和蟠桃會上的老神仙。而鄙人的看法，《穆天子傳》里穆王碰見的西王母應該是個美麗的西方女王，也就是后來各個版本西王母的原型。

你也許會說，憑什么說這里的西王母漂亮?這可不是我說的。這可是楊寬老師考證出來的，他考證說，這時的西王母是隸屬于“赤烏氏”，金發(fā)碧眼，高鼻梁，深眼窩(歐式美女啊)。看看地圖也可以證明，那地界大約在今天的高加索附近，典型的美女窩，大家看看今天東歐的排球隊就可以大概推斷那里的美女概率。其實穆王逗留那么久還有個原因，史載穆王原本嫁了一個女兒到昆侖赤烏氏，所以，與其相信他是“應天帝之命‘觀舂山之寶”(《穆天子傳》)，不如說是去“探親”。只是“親”有沒有探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探”到了西王母。

當然《穆天子傳》記載的是3 000年前的事情，又是口耳相傳的史料原型，所以后世難免添枝加葉，越傳越奇。最著名的“八卦詩歌”，就是李商隱的《瑤池》：“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把王母寫成怨婦，又把姬滿大哥寫成薄情郎。鄙人很不爽，英雄哪能這么糟蹋?!

慕容掏感：

這一集我不想“評”了，就改成“掏感”罷了。美好的東西總讓人感動，我不知道為什么穆王和王母的愛情沒有牛郎織女或張生崔鶯鶯那樣出名，僅僅是因為他們久遠嗎?還是他們的故事畢竟是史料，不如徹底瞎編起來婉轉悱惻?史上的穆王終究以西巡大業(yè)為重，拋開了兒女私情。他為何沒有帶王母走，是王母舍不得故土，還是穆王另有難處?《穆天子傳》沒有說，有興趣的看官，不妨繼續(xù)考證。

但不論如何，我欽佩穆王跋涉萬里的勇氣和胸懷，他沒有像西班牙當年摧殘阿茲克特文化、哥倫布屠殺印第安人那樣，瘋狂地掠奪當?shù)氐狞S金和勞力，而是推恩天下，交朋四海，讓人感受到的是華夏文明歷來的仁慈與善良。明朝的鄭和續(xù)寫了這個傳統(tǒng)，七下西洋不占他國一寸土地，帶回的盡是些沒有經(jīng)過檢驗檢疫的珍禽異獸、奇花異草。余秋雨說：“為什么中國在國力最強大的幾個時代一直沒有對外擴張?因為中國人不喜歡遠征，這是中國的文化本能使然?！薄晒诺寞偪駭U張不是漢民族的本性。這種仁慈曾發(fā)展成迂腐，讓我們在近代受盡屈辱；這種仁慈如今又演化成堅韌，讓我們團結一心、抗震救災，讓我們的領導人在當今和平的崛起中，自豪地喊出“中國永遠不稱霸”!

慕容驍今日掏史畢，且聽下回再掏，啪!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