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　果

結婚五年了才打算把原來我嫁過來時帶來的舊電視機換掉，已經看好一款特價電視機，只要兩千來塊，我們只能挑這種電視機買。

前年婆婆生了一場大病住院，把我們的積蓄都花光了，還欠了幾千塊錢。房子雖然是新的，可是一臺破舊的電視機也將就著看了三年。今年把債還完了還剩余點錢，我和周輝便商量著換臺電視機，以后再慢慢存錢換電腦和數(shù)碼相機。我們的生活一直都是在緊湊的計劃中進行著，知道往后的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好，但目前，除了辛苦地工作與節(jié)省，我不允許家里有太多意外的開銷。

可是，還是出意外了，周輝做的好事。當我回到家，一眼就看到電視柜上放著一臺液晶電視機，不是明明已看好的特價電視，連預訂單都填了。見我臉色不對，周輝笑嘻嘻地走過來把我拉過去，擺弄著遙控器，你看這效果多好啊，不會傷到眼睛，你近來眼睛老是發(fā)紅發(fā)癢，我才下決心買這款。

周輝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超出部分的錢，我們得省多久才能補上空缺。我計劃要換的幾樣電器，又要無限往后推遲。我把包摔在沙發(fā)上，一語不發(fā)地去臥室躺了下來，誰不知道是他為了看球賽過癮才選的液晶電視，還要拿我當理由來搪塞，整晚，我都在不斷地調整著各種省錢計劃，直到想得頭昏腦漲，才沉沉睡去。

新電視我連遙控器也沒碰一下，以此來證明我對這件事的不滿。周輝也沒空搭理我，最新季的足球聯(lián)賽已經開始了，他正好樂得沒人跟他搶遙控器。

吃過飯后，我便去書房玩電腦。電腦也已經很舊了，還把我哥家淘汰的小液晶顯示器搬了過來，也不是沒錢買那一千多塊的顯示器，總是想著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沒敢亂花，加上婆婆那一次生病就把我們弄了個措手不及，怎么說也要多備點錢。可是，盡管我用心良苦，周輝卻一點也不明白我的想法，而我也并不是因為喜歡過著這種局促拮據(jù)的生活，處處克扣著自己，問題是，周輝完全不能配合我的計劃。漸漸地，我的心情也不免灰暗起來，不想理睬他。

接下來的日子，我閑暇時，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電腦前。

一天夜晚，我穿過客廳去廚房倒水時，用余光看到周輝橫躺在沙發(fā)上，自顧自地在電視機前觀看著足球賽，喝著冰鎮(zhèn)的啤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我在鬧情緒，他就不能關掉電視做做我的安撫工作。我憤憤地這樣想時，開水瓶的水一下子燙到了我的手上，我驚叫一聲，失手把杯子也打翻了。我跑出來找創(chuàng)可貼時，周輝的目光甚至沒有離開電視一秒鐘，他怎么能把我完全當成透明人呢。

我沖到電視機前，大聲地沖他嚷嚷著，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我不想過了。我把電視遙控器扔出窗外，又將他的啤酒瓶掃在地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就十分解氣地跑回臥室，砰地把門關上。

你讓我心里難受，我也叫你不好過。我暗暗想著。一個星期以來，我終于第一次得意地笑了起來，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淚水滂沱，我討厭用這種方式過日子，婚姻滿目蒼涼，沒有能讓我覺得幸福的事，哪怕是一樁很小的事也行，要是他能跑過來幫我包上創(chuàng)可貼，說不定我就原諒他了，可是如今，連這樣的一件小事也成了我的奢求，我不禁越發(fā)悲傷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周輝仍然對我什么表示都沒有，每天還是那樣早早就下班回來，做飯菜。這時候，我忽然覺得，一個總是在下班后沒處可去的男人有時也特別招人煩心，他就不能為了加薪水升職，也學著別人去應酬一番嗎？一直指望著每個月按時發(fā)的那點薪水過日子，永遠也趕不上物價上漲的腳步。為了省錢，我們一年都難得吃幾次螃蟹，盡管我們平時也并不愛吃，但在我看來，那也是一項生活過得不錯的指標。而我們離這項指標卻越來越遠，兩只螃蟹就要花掉三天的菜錢，我仍然舍不得。在我的生活里就是充滿著這樣那樣的不舍得，這讓我更看不到婚姻的樂趣。

單位樓下的快餐店口味并不好，只是價格比別處便宜，我們單位就我和王姐每天都選在這里對付午餐。她也是個積極省錢的主兒，為了給兒子存教育費用，加上老公身體不好，已經內退在家休息，經濟上也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她吃快餐時，點的也總是最低標準。

不過，王姐比我樂觀，吃著三塊錢一份的套餐也總是樂呵呵地笑著，我喜歡她的這點也是我學不到的。

點好餐后，我悶悶不樂地向王姐提起周輝自作主張買液晶電視機的事，他為了讓自己看球賽，花了我們半年的積蓄買一臺好電視。而我卻為了省錢，每天吃3塊5毛錢一份的盒飯，發(fā)黃的青菜，硌牙的米飯，沒有一點讓人提起精神的地方，同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人，差距怎么這么大呢？而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么我這個全心全意為家庭著想的人反而感受不到付出的幸福。

王姐似乎沒留意到我說的話，半天也沒有回答我，我抬起頭要提醒她聽我說話時，發(fā)現(xiàn)她正在笨拙地用左手握著筷子夾盤子里的菜，見我看著她，她伸出纏著繃帶的右手拇指說昨天不小心弄傷了。她一臉興奮地對我說，你看，我又夾起了一根豆角。那高興勁就跟初學走路的孩子邁出了第一步一樣。王姐有滋有味地吃著用左手艱難地送到嘴邊的菜，仿佛那不是缺少味道的快餐，而是平日里難得品嘗到的美味佳肴。王姐說，我發(fā)現(xiàn)，用左手吃快餐，只會感受到左手每次順利夾菜時的成功和快樂，而會忽略快餐的單調，這么久以來，只有這幾天覺得快餐的味道還真不賴，全托了左手的福了。很好玩，你也試試。

我將信將疑地將筷子換到了左手，吃飯夾菜這么簡單的事就能誘發(fā)出快樂，那也太神奇了點。我跟著王姐換了左手吃飯。極少用過的左手竟然真的笨拙到連一片肉都要費很大力氣才能夾起來送到嘴邊，每吃完一口，都會覺得自己的左手挺了不起。那天，我們倆用左手吃完了快餐，說實在的，味道如何倒沒有什么感覺，而左手第一次順利地完成了這件事，倒是讓我挺高興，原來我對于快樂的要求也并不高，同王姐一樣，換成左手吃飯，也同樣能做到，這是我以前從沒想過的。

吃完飯，王姐這才笑著對我說，這幾天用左手吃飯時，我也悟出了一些大道理，當我們用右手吃飯時，我們就會挑剔菜色花樣口味，因此總覺得自己過得比別人辛苦。而用左手吃飯時，注意到的則是左手帶給我們的充滿挑戰(zhàn)性的勝利感。這和婚姻也是一個道理，像我們每天都要時刻留意著如何省錢，如何順利地還完房子的按揭款，為了家人吃好一點，還要走半里路到批發(fā)菜場去買菜，換個角度想想，或許這就是一種幸福，省錢是為了急用時可以從容不迫，還完了房貸能讓家庭更穩(wěn)定，走很遠的路到市場買菜，當然，是因為我們想給家里人更多的愛。你家周輝擅自買了液晶電視，是讓你生氣，可是你換個角度想想，他的確是考慮你眼睛不好才下決心買好牌子的電視，這樣疼你的男人，你還忍心生氣啊。你也清楚，他除了偶爾看看球賽，你家電視不都是你霸著呀。

聽著王姐的話，我若有所悟。我想，看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應當學會換個角度來思考問題了，也許那樣真的能讓我從郁悶的婚姻中解脫出來。

下班時，我順便買了幾瓶啤酒和鳳爪，最近周輝每晚看球賽到很晚，這些給他當夜宵再合適不過，仔細想想，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他買夜宵呢，以前總看不慣他的宅男生活，一下班哪兒也不愿去，就喜歡窩在家里。但聽到朋友抱怨她老公總是和朋友約到外面打牌喝酒，半夜才會回家，好幾次醉倒在自家門前不省人事，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還常常給老公手機發(fā)曖昧短信，讓她窩火得成天回家就想逮著老公吵架……我輕描淡寫地說周輝從來不干這些事，他就喜歡待在家里。但內心還是翻騰著喜悅，換一個角度思考，果然就能把周輝的好處顯現(xiàn)出來了，比起加薪水升職這樣的大喜事雖然太微小，可是，我總算也能開始感受到一點點從周輝那兒散發(fā)來的幸福感了。

回到家后，周輝見我手里拎著啤酒，立刻迎了上來接過去，說飯菜都做好了，我們一塊兒喝點兒酒。桌上擺著簡單的幾道菜，又把蛋給煎煳了，但看著他戴著圍裙、拿著鍋鏟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比起那些下班什么事都不做的男人，周輝實在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男人。

自此，我就像進入了自己五年以來的婚姻另一面，原來我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一無是處。因為努力省錢，買了自己的房子，老公按時回家又能做家務。之前，我總會時常心疼那些為婆婆治病花掉的錢。如今想起來，一家人健健康康地活著，比什么都好，有老公、孩子，有房子住，有工作，身邊的親人都平安，我已經算得上是個幸福的女人了。

吃完飯后，我第一次坐到了新電視機前，液晶電視的效果真的很好，清晰，又不傷害眼睛，我應該相信周輝的話，他是為了緩解我的眼睛疲勞過度才買這臺電視的。原來，在婚姻中，只有相互信任，才能看到真正的愛。原來，從婚姻的右手到左手，距離也并不遙遠，而我所能領悟到的，也許還不及一半，可是，它已經能讓我走過過去的陰霾，勇敢而快樂地去看待婚姻。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