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边@兩句詩被不少湘人備感自豪并一再引用,當然其不無湖南人自夸血性和勇氣的成分,作者湘潭人楊度曾解釋主要表達的是湘人對家鄉(xiāng)對故國的熱愛。詩歌嘛,允許夸張。
愛家鄉(xiāng),是愛國的基礎,國家不是個空泛的概念,她由一個個國民和一片片山河組成,愛鄉(xiāng)愛國是一種很樸素的情感。楊度一生的政治光譜很復雜,先后贊成過君主立憲、共和革命,后因為袁世凱復辟帝制鼓吹而留下罵名。后世治史者,不管對其政治操守如何評價不同,但有一點起碼是公認的,楊度一生愛國。
楊度那個時代,很多青年目睹了國家積弱積貧、被列強欺凌的現(xiàn)實,希望中國能強大,屹立于世界之林。雖然愛國心相同,但對愛國的理解以及愛國的方式卻不盡相同甚至大相徑庭。楊度寫這首詩時留學日本,和他一起在日本的中國人中,有贊成保皇的康有為,有贊成君主立憲的梁啟超,有投身革命倡導共和的黃興、宋教仁、蔡鍔等人。?;逝砂迅粐鴱姳南M耐性诠饩w帝身上;立憲派希望學英國學日本,建立議會和責任內(nèi)閣,頒布憲法,限制君主權(quán)力;而革命黨人認為中國貧弱的根源是清政府腐敗,必須將其推翻。這幾種不同態(tài)度的愛國人士之間互相爭辯激烈,都認為自己才是最合格的愛國者。
盡管這些愛國青年政治觀點差別大,但他們在兩方面的態(tài)度是相同或相近的。一是無論主張何種政治體制的人,都認為必須保障民權(quán),開啟民智,包括被革命黨人譏諷的康有為也不例外。這樣的認識并非完全植根于外國的文化,中國傳統(tǒng)中也有這種思想的萌芽,孟子就說過:“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可見他贊成個人才是家族、國家、天下的基礎。沒有個人的幸福和尊嚴,哪有一個地區(qū)居民的集體榮耀?又哪有一個國家的尊嚴和榮耀?因此,愛國首先要“愛人”。二是他們不盲目排外,而是抱有一種“師夷長技”的態(tài)度。只是對“夷之長技”的理解有差異,有些人認為對西方及日本的科技、制度、文化應全面師法,有人則認為老大帝國學習外國的船堅利炮即可,但沒人認為閉關鎖國能自強。無論是?;逝伞⒕髁椗?,還是革命黨人,他們中間許多人有相當?shù)拿褡逯髁x傾向,有對漢唐強盛不同程度的追思。如楊度還寫過一首詩《黃河曲》,譜曲后廣為傳唱,幾乎成為“準國歌”,其中有這樣一段歌詞:“思得十萬兵,長驅(qū)西北邊。飲酒烏梁海,策馬烏拉山,誓不戰(zhàn)勝終不還。”這和當下活躍在網(wǎng)上的一些民族主義者口吻何其相似。
但不論是康梁,還是孫中山、黃興、蔡鍔,或是楊度,都有不少的日本朋友,都受惠于日本國民和日本文化,可當時剛在甲午戰(zhàn)爭中打敗中國、霸占臺灣、強索巨額賠款的日本政府是中國的敵人。這些留學東洋的愛國者把日本政府、日本國民和日本文化及科技并沒有混為一談。“鑒湖女俠”秋瑾的一張照片至今仍被廣為引用,照片中她身穿和服,留著日本女人的發(fā)式,拿一把東洋刀。要按某些“愛國者”的標準,如此推崇日本文化的中國人豈不是漢奸?更晚一些的留日青年郁達夫就更“過分”了,他說:“若再在日本久住下去,滯留年限,到了三五年以上,則這島國的粗茶淡飯,變得件件都令人懷戀,生活的刻苦,山水的秀麗,精神的飽滿,秩序的整然,回想起來,真覺得在那兒過的,是一段蓬萊島上的仙境里的生涯,中國的社會,簡直是一種亂雜無章的盲目的土撥鼠式的社會?!庇暨_夫后來因抗日而被日本憲兵殺害,他是個偉大的愛國者。
楊度那代負笈東洋或西洋的愛國青年,他們無論政治觀點如何,其愛國和同時代的義和拳的愛國之根本差別正是上文筆者提到的兩點,即是否尊重每一個人的權(quán)利,是否以健康開放的心態(tài)對待外國。義和拳那種行為不是愛國,而是誤國。
編輯楊志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