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白居易有詩：“穿籬繞舍碧逶迤，十畝閑居半是池。食飽窗間新睡后，腳輕林下獨行時。水能性淡為吾友，竹解心虛即我?guī)煛：伪赜朴迫耸郎?，勞心費目覓親知?”

這首詩，寫的是白居易53歲那年，在洛陽履道坊買的一套別墅。履道坊位于洛陽城的東南角，這套別墅，就位于履道坊的西北角。據(jù)白居易在詩里的描述，這套別墅不僅豪華，而且高雅，所以他在里面住得很滿足。

關于這套別墅的考證已經(jīng)不少，有人從政治角度出發(fā)，分析了白居易的隱居傾向，有人從建筑角度出發(fā)，分析了白居易的造園藝術；還有人獨辟蹊徑，對白居易的收入作了一番探討，借此推算出他買這套別墅時大致花了多少錢。不過大伙可能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這套別墅是否合法的問題。筆者認為這套別墅不合法，具體說，就是占地面積太大，違反了政府規(guī)定。

咱們先看它的占地面積。白居易在詩里說，別墅有“十畝閑居”；在另一首詩《池上篇》里也說，這套別墅是“十畝之宅”。看來占地十畝是可能的。但是您知道，詩詞里面的數(shù)字不能太當真，因為它們會跟著作者的情緒走，有時被夸大，有時被縮小，更多的時候，會為了韻律上的工整而被故意扭曲。所以白居易說的占地十畝只能作個參考。

幸好《池上篇》這首詩前面還有白居易的序文：“地方十七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由此可以得知，別墅占地共17畝，其中建筑面積5.7畝，水池面積3.4畝，竹林面積1.9畝，剩下6畝空地，種了樹，鋪了路，擺了太湖石。

再看看政府的規(guī)定。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737年)令：“應給園宅地者，良口三口以下給一畝，每三口加一畝，賤口五口給一畝，每五口加一畝……諸買地者不得過本制?！边@條法令的意思是說，居民建房占地，需要經(jīng)過政府的審核與批準，如果是自由人，每三口可以占一畝宅基；如果是奴仆，每五口才能占一畝宅基，包括以后宅基轉手，受讓方也必須符合前述規(guī)定，不能超標。

白居易在洛陽買別墅的時間是長慶四年(824年)，此時開元二十五年制定的法令仍然有效。他家里還有多少人呢?筆者翻了翻《白居易年譜》，發(fā)現(xiàn)這時候他爸白季庚已經(jīng)死了，他媽陳夫人已經(jīng)死了，他三弟白幼美已經(jīng)死了，他愛人馮氏、兒子阿崔、女兒金鑾也都死了，二弟白行簡倒還活著，可是常年在外地工作，不跟他一塊兒住。偌大一別墅，只住了三個人，一個是白居易，另外兩個是他的小妾：樊素和阿蠻。白居易是自由人，按“良口三口以下給一畝”的法令，他最多只能占一畝。樊素和阿蠻是奴仆，按“賤口五口給一畝”的法令，她們連一畝也占不到。三人加起來，能占的宅基也不過一畝有余而已。政府定的指標是一畝，實際占的是17畝，白居易明顯是非法占地。

其實白居易已經(jīng)有過非法占地的前科了。46歲那年，他在江西廬山給自己建草堂，竣工后寫了一篇《廬山草堂記》：“是居，也，前有平地，輪廣十丈；中有平臺，半平地；臺南有方池，倍平臺?！逼降亻L寬各10丈，面積是100平方丈，平臺面積是平地的一半，故此有50平方丈，水池面積是平臺的一倍，故此有100平方丈。合計占地250平方丈，折合畝數(shù)4畝有余(60平方丈為一畝)，而住在草堂的僅他老哥一人，按照開元二十五年令，仍然屬于非法占地。

再往前追溯一下。公元812年，白居易41歲，在陜西農(nóng)村買房置地。那套房子倒不大，僅五六間。后園卻大得驚人，白居易在詩里寫道：“種黍三十畝，雨來苗漸大。種薤二十畦，秋來欲堪刈。”即使詩句有夸張，想來也不會低于30畝。這時候，白居易母親已過世，兒子未出生，只有愛人楊氏和弟弟白行簡跟他住在一起。一家三口人，按規(guī)定只能占一畝，而白家至少占了30畝，還屬于非法占地。

仔細翻翻《全唐詩》，會發(fā)現(xiàn)唐朝詩人當中，非法占地的絕對不是白居易一人。比如王維描寫丘為家的房子，有“五湖三畝宅，萬里一歸人”之句；耿諱(音“維”)自敘，有“數(shù)畝東皋宅，青春獨屏居”之句。丘為和耿偉都生在開元二十五年之后，如果上述詩句所言是實，那么他們倆也有非法占地的嫌疑。

編輯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