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怡 譯
“你一定受夠他們了,他們就不能不來嗎?”她的鄰居湯姆·奧康納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我知道,”她說。
“反正別開門就行了,要我我就這么做?!?/p>
諾拉關上花園的門。
“他們也是好心。大家都是好心?!彼f道。
“天天晚上都是如此,”他說?!拔叶疾恢滥阍趺慈淌艿??!?/p>
她心里琢磨著能否不用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就進屋。他跟她說話的口氣跟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現(xiàn)在他能凌駕于她之上,而以前他是絕不會這么跟她說話的。
“大家也是好心,”她又說了一遍,不過這次這么說讓她覺得很難過,她咬緊嘴唇,使勁不讓淚流下來。與湯姆·奧康納的目光相遇時,她知道自己看起來肯定很頹喪,很落魄。她進了屋,然后關上了門。
那晚快八點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當時里屋正生著火,兩個兒子在桌邊寫作業(yè)。
“你去開門,”唐納爾跟科納說。
“你去開?!?/p>
“你們中一個去開?!彼f。
唐納爾是哥哥,他跑去開門。她聽到門開后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但想不起是誰。唐納爾把客人帶到客廳。
“是住在科爾特街的那個小老太,”他回到里屋后悄悄跟他媽媽說。
“哪個小老太?”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
諾拉走進客廳時,梅·拉金朝著她悲傷地搖了搖頭。
“諾拉,我一直等到今天。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為莫里斯痛心?!?/p>
她握住諾拉的手。
“他還這么年輕。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住科爾特街上時我們兩家都認識。”
“把外套脫了吧,我們到里屋來,”諾拉說?!昂⒆觽冊谧鲎鳂I(yè),我讓他們到客廳來,把電暖爐開上就可以了。不過過一會他們也該去睡覺了。”
一綹灰白的細發(fā)從她帽檐下露了出來,脖子上還圍著圍巾,梅·拉金就這么面對著諾拉坐在里屋里開始閑聊起來。過了不久,孩子們便上樓了;諾拉喊科納過來時,他還羞答答地不敢下來說晚安,但是唐納爾卻立即來了,在屋子里坐了下來,他仔細端詳著梅·拉金,一句話也沒說。
夜色已晚,沒有其他人會上門了。諾拉舒了一口氣,終于不用再招呼互不相識或是互沒好感的人了。
“就是這樣,”梅·拉金接著說,“弗蘭克當時躺在布魯克林6醫(yī)院的病床上,他的臨床住進了一個人,他們就開始聊天。弗蘭克得知他是愛爾蘭人,就跟他說他來自韋克斯福德郡7?!?/p>
她頓了頓,噘起了嘴,好似在努力回憶些事。
突然,她開始模仿那個男人的說話聲:“哦,我就是從那來的,那個男人是這么說的,弗蘭克接著說他來自恩尼斯科西8,哦,我也是從那來的,那男人說。他問弗蘭克來自恩尼斯科西的什么地方時,弗蘭克說是科爾特街?!?/p>
梅·拉金的眼睛盯著諾拉的臉,諾拉不得不表現(xiàn)出很感興趣以及大吃一驚的神情。
“那個人說我也是從那兒來的。是不是太棒了啊?”
她不說話,等著諾拉回答。
“他還跟弗蘭克說,他離開小鎮(zhèn)前是做鐵架子的——那玩意兒我們叫什么的?——就是蓋瑞·克里恩家窗臺上的那種格柵或是防護窗。我跑去看了,果真在那。蓋瑞也不知道怎么會有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那的。但是在布魯克林躺在弗蘭克隔床的那個人說是他做的,他是個焊工。這是不是太巧了啊?這樣的事發(fā)生在布魯克林?!?/p>
唐納爾去睡覺了,諾拉起身去沏茶。她端著盛茶的托盤進了里屋,托盤上放了些餅干和糕點。她們先是對茶品頭論足了一番,隨后梅·拉金靠在椅子的后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茶,又開始喋喋不休。
“弗蘭克非常敬佩莫里斯,信里也常問起莫里斯。他們是很好的朋友。當然了,莫里斯是個好老師,所有的孩子都很喜歡他?!?/p>
諾拉盯著火堆,腦子里試圖回憶梅·拉金以前是否曾來過家里。應該沒有。她從小就認識梅·拉金,她們見面會打招呼會寒暄一番,或是停下來聊聊最近的新鮮事兒,她和鎮(zhèn)上好多人都是這樣的關系。她知道梅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她娘家的姓氏到她去世后會安葬的墓地。她有一次聽到她在一場音樂會上獻聲,到現(xiàn)在還清晰記得她那尖利刺耳的女高音——她當時唱的不是《甜蜜的家園》9就是《寂靜之夜》10。她還清楚地記得,在大動亂11期間,梅還為英國人或是愛爾蘭皇家警察預備隊12獻過歌,至少別人是這么跟她說的。
她知道梅·拉金平日走動不多,除了從她科爾特街的家去一些商店之外,還有就是周日去做彌撒。
兩人此刻都不說話,諾拉想,可能梅就快起身回家了。
“謝謝你特地來看我,”她說。
“諾拉啊,我真替你難過,但是我想著應該等一等,我不想跟大伙兒一道都涌向你家,有這么多人懷念莫里斯呢?!?/p>
梅·拉金沒有再加茶。諾拉把托盤送回廚房時在想,梅可能站起來穿上外套準備走了,可是她并沒有從椅子上起身。諾拉上樓看了看孩子們是否都睡了,她想著自己也可以躺下睡覺,把梅一個人留在樓下望著火堆發(fā)呆等她下樓,想到這里,她不禁會心一笑。
“你女兒呢?”諾拉一坐下梅就問?!拔液镁脹]見她們了,她們以前總進進出出的?!?/p>
“安妮在班洛迪,她在那定居了,”諾拉說?!胺茒W娜在都柏林接受培訓?!?/p>
“她們離開后你會很想她們的,”梅·拉金說?!拔液芟敫ヌm克,但是有趣的是,這些個孩子中,我最想的是佩吉。就是有一種……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失去她。她以前答應過——你也知道的,諾拉,她答應過她會回來,在家鄉(xiāng)找份工作。然而有一天她在家呆了一個星期左右,我發(fā)現(xiàn)她話特別少,不像平時的她,在桌邊她突然哭了起來,告訴我們她在紐約認識的一個男生不肯讓她回來,除非她先跟他結婚,她就在那跟他結了婚,事先沒有告訴我們任何人。我說:‘也只能這樣了,佩吉,你必須回到他那兒去了。我無法面對她,無法跟她講話,她想讓我們看他們在紐約拍的照片,而我卻沒法看。那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愿看到的東西。而現(xiàn)在,他也去世了。”
“唉,我覺得很抱歉,”諾拉說道。
梅·拉金在手提袋里翻找著東西,掏出了一副老花鏡戴上。
“我想著要帶上弗蘭克的信,可還是忘在家里了,”她說道。
她一張張紙翻看著。
“我忘帶了,本來想給你看看的。信里弗蘭克要問你一些事兒?!?/p>
諾拉一言不發(fā)。她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弗蘭克了。
“我找到信就給你送來,”梅·拉金說道。
她起身要走。
“我想他現(xiàn)在可能不會回家來了,”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八谶@里能做什么呢?那里已經有了他的新生活,他還讓我去他那里生活,我跟他說我可不想在美國歸天,我想弗蘭克也希望這里能留點東西,他和他的小孩或其他什么人能時不時回來看看?!?/p>
“我想他可能不會回來了,”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八谶@里能做什么呢?那里已經有了他的新生活,他還讓我去他那里生活,我跟他說我可不想在美國歸天,我想弗蘭克也希望這里能留點東西,他和他的小孩或其他什么人能時不時回來看看。”
“你可以經常去他那住上一陣子?!敝Z拉說。
“他以為你會賣了卡士13的,”梅·拉金整了整脖子上的圍巾說道。她說話的口氣仿佛若無其事,但此刻她看著諾拉,目光直勾勾的,很是犀利,她的下巴也微微顫著。
“他問我,你會不會賣房子,”她說完緊緊地抿著嘴唇。
“我沒有這個打算,”諾拉說。
梅·拉金噘著嘴,沒有動身離開的意思。
“我真希望我把信帶來了,”她說?!案ヌm克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卡士。他以前常和莫里斯還有其他人一起去,他一直記得的。卡士也沒怎么變化,那里的人都還認得弗蘭克。他上次回家的時候鎮(zhèn)上一半人他都不認得了?!?/p>
諾拉什么也沒說,她只希望梅·拉金能趕緊離開。
“不管怎么樣,我會跟他說我把這事跟你講了,我也只能做這些了?!?/p>
諾拉沒有回應,梅·拉金看了看她,顯然被她的沉默惹怒了。她們一起走了出去,站在門廳里。
“諾拉,時間是最好的療法。這是我給你的建議,我的經驗之談啊?!?/p>
她嘆了口氣,諾拉打開了前門。
“謝謝你來看我,梅,”諾拉說。
“再見,諾拉,好好照顧自己。”
諾拉目送著她沿著人行道緩緩朝家走去。
那年十月的一個星期六,她開著家里那輛破舊的A-40去了卡士,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去哪里。孩子們則和他們的朋友做伴。那幾個月秋去冬來,為了孩子們,也為了自己,她要奮力忍住眼淚。之前,她突如其來的哭泣嚇壞了孩子們,他們心里感到不安,不過還是慢慢接受了父親去世的事實。她現(xiàn)在意識到,孩子們學著若無其事地生活,好似沒有缺失什么。他們學會隱藏真實的感情,而她,則學會了咬緊嘴唇,察覺危險信號,避免那些能勾起回憶的細節(jié)。為了與孩子們相處融洽,她逐漸學著控制自己的情感。
駛下巴拉鎮(zhèn)外的小山坡時,大海映入了眼簾。想起自己從未單獨在這條路上開過車時,她還是吃了一驚。過去,孩子們還小,總會在這里大喊“我能看到大海了”,她則會勸說他們坐下保持安靜。她想,這次是她最后一次獨自開車去卡士,她再也不會讓自己經歷這些了。
開到黑水村14時,她考慮著要不要停下來抽根煙或是吃塊巧克力什么的,這樣可以晚點到卡士。但是肯定會有熟人看到她,然后過來安慰她。對他們來說很簡單,他們會脫口而出:“真抱歉”或是“我真替你難過”。他們眾口一詞,她卻沒有千篇一律地應對。“我知道”或是“謝謝你”聽起來太過冷淡,幾乎空洞無味。他們還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她再也不能忍受他們的目光迫切想逃走。他們握著她的手或是注視著她時有一種饑餓甚至是貪婪的神情。她努力回憶著自己以前是否也有這樣對待過別人,但她想沒有過。然而,當車向右拐彎駛向巴利科尼加村時,她突然明白,如果大家都試著回避她的話她的感受會更糟。
天色漸暗,大滴大滴的雨點打在車窗上。這里看起來更荒涼,比去黑水村時路過的鄉(xiāng)村更有冬天的意味。她在球形小巷處左轉彎朝卡士開去,思緒開始短暫的幻想,幻想這是在不久前的某一刻,夏日的天空烏云密布,她剛去黑水村收了郵件、取了肉、面包和報紙,她把這些東西隨意放在后座上。家人都在卡士,莫里斯、孩子們,還有一兩個朋友。孩子們早上起得晚,現(xiàn)在天這么糟糕他們一定很失望,但還是會照樣在屋子前面打棒球或嬉鬧玩耍。當然,如果下起雨來,他們會呆在室內玩撲克牌,玩到最后會大喊大叫,還拍桌子,直到兩個男孩煩躁不安地來找她抱怨。
她隨著自己的性子,任思緒馳騁,但一看到大海和科雷根家的屋頂,這些幻想就不再管用了,她又回到了殘酷的現(xiàn)實中。
車子沿著小路行駛,她下車開了側門,還有房子前面鍍鋅的大門,把車停在門口,隨即關上了大門,這樣就沒人能看到車子了。如果她的朋友卡梅爾·雷德蒙或是莉莉·德弗羅在這兒的話就好了,她們不會談論她失去的東西或是她們有多抱歉,而會很理智地談論孩子、金錢、兼職以及當下要如何生活。她們會聆聽她的傾訴,但是卡梅爾只在夏天來,莉莉只會時不時地來看望她母親。
海浪聲在耳邊咆哮,諾拉靜靜地在車里等。房子里應該很冷。她真希望帶了件厚外套,但是知道企盼朋友在這里或是像這樣蜷在車里哆嗦只是她推延時間的伎倆,她最終不得不推門走進空蕩蕩的屋子。
一陣猛烈的風呼嘯而過,車子似乎要被吹得飄起來了。一些以前不準自己去想但最近幾天越來越清晰的問題闖入她的思緒,她暗暗下定決心再也不來這里,這是她最后一次來這個家。她現(xiàn)在要走進去,看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房間,帶走一些私人物品以及不能隨便留下的東西,然后關上門開車回鎮(zhèn)上,以后她再也不會在黑水村和巴利科尼加村之間的球形小巷轉彎了。
她此刻的決心如此堅定,這著實讓她自己吃了一驚。拋棄舊愛,讓這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山崖邊供他人參觀、避暑、聚會,這在現(xiàn)在看來如此簡單。她坐在車里望著海面上空斑駁的天空,深深地嘆了口氣,最終她還是切身感受到了她所失去的東西,她該有多懷念這一切呀。她從車里出來,立在風里。
打開門,出現(xiàn)的是窄小的門廳,兩邊各有兩個房間,左邊的房間里安置的是雙層床,右邊是起居室,起居室后面是廚房和臥室,他們的臥室在盡頭,遠離孩子們的吵鬧聲,很是靜謐。
每年的五月,他們全家都會挑個周六和周日來這里,即便天氣不好也會過來。他們帶上硬毛刷、拖把、清潔劑和擦窗戶用的抹布,還帶上晾曬過的床墊。這是一個轉折點,是日歷上醒目的日子,意味著夏天之始,即使夏天會很潮濕陰暗、霧氣騰騰。在她記憶中的歲月里,孩子們剛開始吵吵嚷嚷興奮不止,好像他們是從《唐娜·里德》15里走出來的一個美國家庭。他們模仿美國口音,還相互指導,但是沒過多久便厭倦了,她就讓他們出去玩或是去海灘轉轉或是徒步到村里去玩玩。這個時候兩個大人便開始做正經事,孩子們不在一旁礙手礙腳時,莫里斯會給木制品上漆,會換換水泥地板上的亞麻油地氈,而她會貼貼壁紙,貼壁紙時她要集中精力,保持安靜。
那時她可喜歡貼壁紙了,大小精確到英寸,漿糊要涂到均勻,帶著花卉圖案的亮麗壁紙會遮住薄薄一層泡沫塑料上斑駁的濕印、污跡和裂縫,這一層塑料泡沫是空氣濕度太大時她沿著墻壁貼上的。
菲奧娜最怕蜘蛛。諾拉又記起一些事情,打掃屋子首先意味著驅除蜘蛛、甲蟲、蒲公英的茸毛頭和其他所有的爬蟲。兩個兒子最喜歡聽菲奧娜尖叫,而且她覺得菲奧娜自己也喜歡大呼小叫,尤其是當爸爸會對她極盡呵護之情時?!霸谀哪?”他會厲聲喊道,模仿《杰克與豆藤》16中巨人的聲音,菲奧娜會飛奔向爸爸,緊緊抱住他。
這都已成過去,已無可挽回了,她一邊走進起居室一邊想。冷清清的起居室空間不大,而此刻卻給她一種奇特的滿足感。鍍鋅的鐵皮屋頂上顯然有個漏洞,因為天花板上一塊蔓延開的污跡很是顯眼。一陣強風帶來大片大片的雨打在窗玻璃上,房子也咯吱咯吱作響。她發(fā)現(xiàn)窗戶不久也該修修了,因為窗上的木頭開始腐爛了。誰又能知道要過多久山崖會被整個侵蝕掉,而郡委員會也會下令拆除他們的房子呢?現(xiàn)在讓別人去擔心吧。別人會修補漏洞,改善房子潮濕的環(huán)境,別人會重新鋪線路,重新粉刷房子。
她會把房子賣給弗蘭克·拉金。住在當?shù)氐娜瞬粫I這房子,他們知道跟本特利或是卡拉克魯或是莫瑞斯卡索的房子相比,買下這房子會是多么糟糕的投資。都柏林的人看到處于這樣狀況的房子也不會出價的。她環(huán)顧房子一周,不禁渾身戰(zhàn)栗。
她走進孩子們的臥室,還有他們自己的臥室。她明白,對于弗蘭克·拉金而言,擁有這座房子是一個夢想,是烈日炙烤的星期天男孩女孩們騎上自行車的記憶的一部分,還有其他美好的可能性,這一切是可能通過購買這座房子暫時找回過去的記憶的。同時,她想象著弗蘭克一兩年后回愛爾蘭呆兩個星期,他來到這個家,房子的天花板塌陷了一半,蜘蛛網遍布,墻紙剝落了,窗戶破了,電也被掐斷了,而且夏日細雨綿綿,四處漆黑一片。
她翻遍了抽屜,但是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只有些發(fā)黃的報紙和細繩,甚至連餐具和廚房炊具也不值得帶回去。在臥室的柜子里她找到一些潮濕褪色的舊照片和書,收拾下準備帶走。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家具都不值錢,吊燈也已發(fā)黑褪色破爛不堪了。她記得這些燈還是幾年前她在韋克斯福德郡的伍爾沃斯店買的。這房子里的所有東西都腐爛褪色了。
窗外大雨瓢潑。她把臥室墻上的鏡子取了下來,發(fā)現(xiàn)鏡子蓋住的那塊地方真是干凈,而相較之下,周圍的墻紙都已變色發(fā)黑、沾滿塵埃了。
剛開始她以為聽見的敲門聲是什么東西被風吹打撞擊著門或窗戶呢,但是聲音持續(xù)不斷地傳來,還伴著說話聲,這才意識到是有人敲門。她吃了一驚,因為她以為開車進來時沒有人會注意到她,也沒人會看到車子。她的第一反應是躲起來,不讓人看見,但是她知道那人已經看到她了。
她拉開門閂,大門被風吹得往里呼呼轉動。外面的那人穿著大號的連帽風衣,大大的帽兜遮住了一半臉。
“諾拉,我聽到汽車的聲音。你還好吧?”
那人把帽兜取下,她認出是達西太太,葬禮過后她們就沒見過。
“為什么不先來找我啊?”達西太太問她。
“我在這兒呆一會就走,”諾拉說道。
達西太太瞥了一下門。
“我?guī)湍闳ラ_門,你開車到我家來。你不能呆在這兒?!?/p>
她又注意到了說話人居高臨下的口氣,好像她只是個無法做出正確決定的孩子。葬禮過后,她總是想不去理會這種口氣,或是容忍一下,她試著去理解這只是人們表達善意的簡便方式。
剛才她還樂滋滋地從房子里搜尋可以帶回家的東西,放在車里然后駛離卡士。而現(xiàn)在她不能這么做了,她得接受達西太太的熱情邀請。
達西太太堅持不肯上車,說自己身上太濕了。她說,諾拉開車去,她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我過幾分鐘再走,會趕上你的?!敝Z拉說。
達西太太疑惑不解地看著她。諾拉很隨意地說了這話,誰知在聽者耳里卻是她試圖遮遮掩掩什么。
“我只是想再找一些東西帶回家,”她說。
這位客人的目光落在了書、照片還有斜靠在墻上的鏡子上,隨后她又迅速掃視了房子里的其他東西。諾拉感到達西太太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別耽擱太久,”她說?!拔視愫貌璧饶愕摹!?/p>
諾拉站在門邊,目視著達西太太在風雨中慢慢走遠。等她消失在雨幕中,諾拉便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仿佛要阻止任何人進來。
一切都已成定局。達西太太環(huán)顧房間一周,這使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諾拉會離開這個房子,再也不回來了。她再也不會走在這些小道上,不會讓自己感到遺憾,只會下定決心不再想這些,也不會允許自己再幻想過去的美好平凡日子會復返。一切都結束了。她拿起要帶回家的幾件物品,走出房子,把東西放在汽車后部的行李箱中。
她很想突然關上門轉身離開,但是還沒法做到。她再一次走進房子,在每間房間逗留片刻,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以便能轉身離去。她走進洗手間,最后一次抽水沖馬桶,然后等著聽水箱再一次注滿水的聲音。
達西太太的廚房很溫暖,她把剛烤好的烤餅涂上黃油放在碟子里,然后倒好茶。
“我們都擔心你過得好不好,但那晚比爾·帕瑞爾進去了,他跟我們說里面擠滿了人??赡芪覀円矐撨M去的,但是當時想還是圣誕過后等你需要有人做伴時再去吧?!?/p>
“來了很多看望我們的人,”諾拉說?!暗强偸呛軞g迎你來的。”
“很多人都很關心你,”達西太太說。
她脫下圍裙坐了下來。
“我們都很擔心你,因為你一直沒來這兒。你知道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卡梅爾?雷德蒙在外地,她聽到消息很震驚?!?/p>
“我知道,她給我寫信了,”諾拉說?!爸笠瞾砜催^我。”
“她是這么跟我們說的,”達西太太說。“莉莉那天在這里,她說我們應該去看看你。我很懷念你們全家人一起來這兒打掃房子的日子,對我來說那意味著好天氣就快來了。能看到你來我的心里還振奮了一下。”
“我記得有一年,”諾拉說,“雨下得很大,你很體恤我們,還讓我們到你家來喝茶。”
“你知道,”達西太太說,“你們家的小孩非常懂禮貌。你把他們管教得非常好?!?/p>
諾拉望著窗外的雨。她很想撒個謊寬慰一下達西太太,告訴她他們以前有多樂意來這里,而且今后也會很期待再來這里,但是她不能這么做。她感覺達西太太注意到了她的沉默少語,一直在留心她說的話或是未說的話中是否有線索能證實她的猜想——諾拉要把這房子賣了。
“我們已經決定,”達西太太說,“今年由我們來給你打掃房子。剛剛我大概看了下,鍍鋅門可以稍微修補修補,我們可以在這塊空地上做,然后再送到房子里裝上,剩余的工作我們輪流接手。我有房子的鑰匙,我們會給你一個驚喜,但莉莉說最好先經過你同意,我打算圣誕節(jié)過后跟你說的。她說房子是你的,我們不應該貿然闖進去。”
諾拉知道最好現(xiàn)在就跟達西太太說,但是達西太太說話語氣中有一股太過強烈的暖流阻止了她。
“但是我又想,”達西太太接著說,“可能由你自己過來整理比較好。所以現(xiàn)在你什么都不用說,只用告訴我你是否愿意大家?guī)湍阕?我會一直留著房子的鑰匙的,只要你不跟我要回去。”
“不,當然不會的,達西太太。我也想要你留著房子的鑰匙?!?/p>
也許,她在開車往黑水村去的路上想,也許達西太太一直認為她要把房子賣了,打掃干凈也許能賣個好價錢;也許達西太太什么想法也沒有,也許是諾拉自己太在意別人的一舉一動,太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知道自己把車停在房子前面然后把門關上的舉動非常奇怪,達西太太來訪時她鬼鬼祟祟的行為也令人起疑心,沒有立刻接受或是拒絕別人幫著打掃屋子的提議也讓人懷疑。
她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這一切太讓人局促不安了,不過都結束了。她會寫信給達西太太,給莉莉·德弗羅和她母親,給卡梅爾·雷德蒙,但是她再也不會回那兒了。以前她做這種決定時經常第二天早上就改變主意了,但這次不會了,她不會改變主意了。
在回恩尼斯科西的路上,她開始盤算著這樁交易。她對房子值多少錢心里沒數(shù)。對一個身居美國無法回來看房的人而言,價錢可以開高點。她想著找個人寫封密函給弗蘭克——她不想跟梅·拉金討價還價——如果他開價比她的要價低,只要價格還算合理她就接受。她不想在報紙上登廣告賣房子。
車子在圣誕節(jié)前的稅和保險都交付過了。她思量著過了圣誕節(jié)就把車賣了,但是她想,如果把房子賣了,她就可以保留這車子或是買輛更新的。賣房子的錢也能付莫里斯的黑色大理石墓碑的錢,她一直想買的,明年夏天還能在卡拉克魯租一兩個星期的有蓬卡車。剩下的錢她要給自己還有兒女們添置些新衣服,然后多下來的錢留作緊急之用。
這房子呢,她暗自笑了笑,會像幾年前夏天有個人給科納的兩英鎊六便士一樣。她記不起來是哪年夏天了,但是確定是在他爸爸得病之前,當時科納還沒真正理解錢的價值??萍{把這2英鎊6便士交給莫里斯代他保管,然后整個夏天每次他們去黑水村,他會問爸爸拿錢用,還理直氣壯地要爸爸分期拿給他用。當大家告訴他錢全用光了時,他還不相信。
她挑了個合適的時間把這事告訴兒子,她一發(fā)話就被孩子們專注的神情嚇了一跳,仿佛仔細聆聽會給他們的未來帶來很嚴重的影響,仿佛這只是開始。她跟他們解釋這筆錢會怎么派上用場時,她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知道她有把汽車賣掉的打算,雖然她從未在他們面前提過。
“我們還能上大學嗎?”科納問。
“當然啊,”她說?!盀槭裁催@么問?”
“我們哪來錢呢?”
“我另外有存錢讓你們上大學的,等你中學畢業(yè)這筆錢就能拿出來了?!?/p>
孩子們一動不動,他們神情專注地看著她。她去了趟廚房打開爐子燒水再回到房間時,發(fā)現(xiàn)他們還是沒有動。她以前從未見過他們如此恐慌。
“我們會去不同的地方度假,”她說?!叭タɡ唆斪廨v有蓬卡車,我們還從沒坐過那種車呢?!?/p>
“我們可以跟米切爾家一道去那兒嗎?”科納問。
“當然可以啊,我們問問他們什么時候去,然后也那個時候一起去?!?/p>
“在那呆一周還是兩周呢?”科納問。
“我們愿意的話還能呆更長時間,”她說。“而且汽車我們也不賣了。”
“我們要買有蓬卡車嗎?”唐納爾問。
“不,我們租輛。買的話太麻煩了?!?/p>
“誰會買我們的房子?”唐納爾問。
“現(xiàn)在還不能跟人說。如果我跟你講,你可不能告訴其他人啊??赡苊贰だ鹪诿绹膬鹤訒I?!?/p>
“她就是為了這個來我們家的?”
“我猜是吧。”
她去泡茶,而孩子們假裝在看電視。她知道自己的話讓孩子很不安??萍{的臉紅通通的,唐納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地板,他的表情如同正在等待懲罰的犯人的臉。她知道不管說什么只會使事情更糟,于是便拿起一份報紙準備看。她明白她必須呆在屋子里,不能棄他們于不顧,雖然樓上還有很多事等著做,抽屜要清理干凈,還要洗臉,擦窗戶。最終,她感到必須說些什么了。
“我們下周去都柏林。”
他們抬頭看著她。
“為什么?”唐納爾問。
“去玩一天,你們在學校請一天假?!彼f。
“我周三有兩門理科,”唐納爾說?!安荒苋闭n,周一我有達菲夫人的法語課?!?/p>
“那我們可以周四去?!?/p>
“開車去?”
“不,搭火車去。我們去看看菲奧娜,她有半天假。”
“一定要去嗎?”科納問。
“不,如果愿意就去?!彼f。
“怎么跟學校請假呢?”
“我寫張假條說你要去看醫(yī)生?!?/p>
“如果只請一天假的話我不用假條?!碧萍{爾說。
“那我們就去吧,”她說,“我們好好玩一天,我去給菲奧娜寫信?!?/p>
其實她說這番話只是為了打破沉默,讓孩子們知道他們會經常外出游玩,還有許多值得期盼的事。但對他們來說這并沒有意味著什么。媽媽要賣掉卡士的房子這個消息讓他們必須正視一直努力不愿去思考的問題。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們又活躍起來了,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
她把孩子們體面的衣服拿出來,并讓他們把各自的鞋子擦亮放在樓梯平臺上。她喊他們早點去睡覺時,他們抗議說想看電視臺正在播放的節(jié)目,于是她就準許他們晚點睡。可是晚點的時候他們還不愿意去睡覺,她便強烈堅持,于是孩子們來來回回去洗手間,把他們房間的燈開了關,關了開。
后來她上樓的時候,孩子們已然沉入夢鄉(xiāng)了,他們臥室的房門敞著,床褥凌亂不堪。她本想幫他們整理一下,這樣睡得更舒服,可當科納似乎要被吵醒時,她縮了回去,輕手輕腳地走出去關上了門。
第二天清晨,媽媽還沒起床時他們就已穿戴完畢。他們給她端去茶,是濃茶,還有吐司。她起床后悄悄趁他們不注意時把茶倒在了洗手間的水池里。
外面很冷。她跟孩子們說,他們先開車去車站,然后把車停在鐵路廣場。這樣的話晚上回來比較方便,她說。他們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們早已穿好了外套。
開車去車站的路上,鎮(zhèn)上幾乎空無一人。天蒙蒙亮,一些屋里有幾盞燈還亮著。
“我們坐哪個方向的火車啊?”一到火車站科納就問。他們早了二十分鐘到了車站。她提前買好票了,可是孩子們不愿意坐在有暖氣的候車室里,想去鐵橋走走,從橋的另一側朝她揮手,他們想一直走到信號塔。
他們一次一次地跑回來問火車什么時候來,一個男人告訴他們注意觀察月臺和隧道之間的信號臂,信號臂一停就意味著火車快來了。
“但我們知道火車快到了啊,”科納不耐煩地說。
“火車在隧道里行駛時信號臂就會落下,”那人說。
“要我說,如果火車開來時你在隧道里,你就變成肉餅了,”科納說。
“淘氣鬼,要是你的話也被碾成一塊塊的了。我告訴你啊,火車從地下開過時,家里的杯子啊碟子啊都會被震得咯咯響,”那人說。
“我們家的就不會響?!?/p>
“那是因為火車不從你們家下面走?!?/p>
“你怎么知道?”科納問。
“我跟你媽媽很熟?!?/p>
諾拉認出了那人是誰,就像她會認出鎮(zhèn)上許多其他人一樣。她猜他可能在多諾戈車行工作,但是不能肯定。他舉手投足間一些細微的東西惹惱了她,她希望他別跟他們一起去都柏林。
火車進站前,孩子們正好又去了信號塔那里,那個男人上前跟她搭話。
“我猜他們還是很想他們的爸爸,”他說。
他在她臉上搜尋著答案,懷著好奇心瞇縫著眼。她覺得要立刻給他個堅定的回答,好讓他不再張嘴,尤其是讓他在火車上別跟他們坐一起。
“這是他們現(xiàn)在最不愿意聽到的話了,謝謝你?!彼f。
“哦,我不是說……”
火車進站時,她盡量跟他站遠一點,孩子們興高采烈地沿著月臺向她跑來。她發(fā)覺她的臉漲得通紅,但是孩子們沒有注意,他們一直在爭論火車上哪張位置最好。
火車一開動,孩子們就忙活起來了:去看看廁所,站在車廂之間搖搖晃晃的聯(lián)結地帶,這樣火車疾速行駛時能看到地面,去餐車買檸檬水?;疖嚨诌_芬恩斯17時,他們忙完了所有的活,到卡姆林18時,他們就睡著了。
諾拉沒有睡,她掃視了幾下在火車站買的報紙就放下了,然后看著兩個兒子靠在座位上睡覺的神情。她很想知道他們此刻夢到了什么。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她發(fā)覺她和孩子們之間的那種清晰明確的感情發(fā)生了質變,也許孩子們之間的感情也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學會了隱藏恐懼和難過,她覺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能猜透他們的心思了。
科納醒了下,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她,又把頭靠在桌上交叉的手臂上睡著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手指在發(fā)間滑過,撓撓亂,然后再理順。她轉過頭,發(fā)現(xiàn)唐納爾正盯著他看,他平靜的目光仿佛在說,這一切他都明白,沒有什么事是他揣摩不到的。
“科納睡得真香?!彼f著笑了笑。
“我們到哪了?”他問。
“差不多快到阿克洛19了。”
到韋克洛時,科納醒了,去了趟洗手間。
“如果火車靠站時沖廁所會怎么樣呢?”他問。
“會排到軌道里去?!彼f。
“那么如果火車在開時呢,會排到什么地方去?”
“我們問問檢票員,”她說。
“我打賭你不會問的?!碧萍{爾說。
“這會對車站的軌道有什么影響嗎?”科納問。
“會很臭,”唐納爾說。
那是個無風的早晨,遠方地平線處飄蕩著烏云,阿克洛遠處的大海呈現(xiàn)出鐵灰色。
“什么時候才有隧道啊?”科納問。
“還要過一會,”她回答說。
“再過一站?”
“不,還有三站。布雷20后面那站?!?/p>
“太遠了,”他說。
“看看漫畫書吧,”她建議。
“車子太晃了?!?/p>
布雷過后出現(xiàn)了第一個隧道,火車開過的呼呼聲刺耳,孩子們捂著耳朵,爭先恐后地故意發(fā)出驚恐的喊聲。第二個隧道更長,科納讓諾拉也捂住耳朵,諾拉為了讓他高興就這么做了,因為她曉得科納沒怎么睡覺,很容易會心情低落,而且會變得非常低落。唐納爾厭倦了一直捂著耳朵,他換到了窗戶邊的位置,火車駛出隧道時因為有個落差而猛的一抖??萍{則換到了桌柜邊上靠近大海的一側,他緊緊挨著媽媽。
“車子很容易翻車的。”他說。
“不,不,火車是沿著鐵軌行駛的,不像汽車?!彼f。
他的鼻子緊緊貼著車窗,被剛才的抖動嚇呆了。一直到火車開進鄧萊里21站,就連唐納爾也沒有從車窗邊移開。
“到終點站了嗎?”科納問。
“就快到了。”她回答。
“我們先去哪里?先去看菲奧娜嗎?”
“我們先去亨利街?!?/p>
“好嘞!”科納叫道。他還想站到座位上去,不過被媽媽制止了。
“我們去伍爾沃斯店吃飯?!彼f。
“自助餐?”
“是啊,這樣就不用等了?!?/p>
“我能吃飯時不喝牛奶而喝可樂嗎?”科納問。
“好啊,”她說,“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他們在阿米恩斯大街下了車,穿過濕漉漉、破爛不堪的車站沿著塔爾博特街慢慢往前走,時不時地停下來透過窗戶看看商店的東西。她努力想讓自己放松,沒有什么事情好做,他們可以任意消磨時間。她給了孩子們每個人十先令買東西,但是一給她就知道自己做錯了,十先令太多了。孩子們看著手中的錢,滿腹狐疑地看著媽媽。
“我們一定要買東西嗎?”唐納爾問。
“我們可以買些書,”她說道。
“能買漫畫書或是年刊嗎?”科納問。
“買年刊還太早了?!碧萍{爾說。
在奧康內爾大街上,他們找尋著納爾遜紀念柱22的遺跡。
“我記得?!笨萍{說。
“不可能,你才幾歲啊?!碧萍{爾說。
“我就是記得。紀念柱很高,頂端是納爾遜的雕像,被人炸成了碎片?!?/p>
他們穿過奧康內爾大街時對路上的車輛尤為警覺,小心翼翼地等著信號燈變成綠色。走在亨利街上時諾拉心里清楚,他們看起來像是鄉(xiāng)巴佬。孩子們在接納眼前這眼花繚亂景象的同時,又與它保持著距離。他們用眼角注視著這個充斥著陌生人和陌生樓房的世界。
科納迫不及待想進商店買東西,任何商店都可以。
“你要看看鞋子嗎?”她問,想著就算他說不要的話,他也會很開心的,因為他可以決定大家上哪兒去。
“鞋子?”他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拔覀儊矶及亓钟植皇琴I鞋子的?!?/p>
“那你想去哪兒?”她問道。
“我想乘電扶梯。”
“你也想乘電扶梯嗎?”她問唐納爾。
“是啊?!彼卮鸬貌磺椴辉傅摹?/p>
在亨利街上的阿諾特百貨商店23里,科納讓諾拉和唐納爾看著他搭電扶梯上去,然后在下面等著他搭電扶梯下來。他堅持不讓他們跟他一起上去,讓他們站著別動。他還非得讓他們答應他。唐納爾感到不耐煩了。
第一次時,科納不斷回頭看他們,而他們在下面等著,科納消失在電扶梯的頂端,一會兒又出現(xiàn)在下來的電扶梯上。他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第二次,他膽子大了,兩級兩級跨著梯級,同時手扶著扶欄。第三次時,他讓唐納爾跟他一起乘,但堅持要諾拉在下面等著。她跟他講道理,說這次必須是最后一次了,也許下午有時間他們可以再來玩,但是對小孩而言,三次上上下下也已足夠了。
等他們下來時,她發(fā)現(xiàn)唐納爾也變得異常興奮。他們說在另一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升降電梯,想去乘下。
“就一次啊?!彼f。
她走到一邊去看陽傘,發(fā)現(xiàn)有一種是折疊式的,折疊后很小就能塞進手提包里,以前還從沒見過這玩意兒,想著要不買一把吧,如果下起雨來還能撐撐,就到收銀臺付錢去了。在排隊等付錢時,她的目光搜尋著兒子,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出現(xiàn)。她回過頭來在收銀臺付錢,付完錢后走回他們約定見面的地方,然后又去了靠近一扇側門的電梯下降地方。
他們不在那兒。她在這兩個地方徘徊著,四處找他們,想著要不自己也坐電梯上去,但又一想這只會讓局面更混亂。她覺得如果呆在這兒不動,他們總會出現(xiàn)的。
他們回來時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跟媽媽說電梯幾乎每層都停了。她說她以為他們走丟了時,他們相互使了個眼色,仿佛他倆保留著什么秘密似的,或是電梯里的確發(fā)生了些事,不過他們不希望媽媽知道。
到下午三點時,他們幾乎去了都柏林所有想去的地方,去了莫爾大街買了一袋桃子,然后在伍爾沃斯店吃了自助餐,之后去了伊森書店買了漫畫書和其他一些書。現(xiàn)在,孩子們正坐在布利咖啡館等菲奧娜,他們已經筋疲力盡了。諾拉覺得讓科納保持清醒的唯一辦法就是他可以從兩層餐盤中想拿多少小圓面包就拿多少。
“這個是要收錢的?!敝Z拉說。
“他們怎么會知道我拿了幾個的?”
“大部分人都很誠實?!彼f。
菲奧娜來之后,孩子們又煥發(fā)活力了,爭著跟她說話。在諾拉看來,菲奧娜坐在她對面,身體很瘦,臉色也蒼白。
“你想聽聽都柏林方言嗎?”唐納爾問她。
“我們去了莫爾大街?!敝Z拉說。
“挑熟的桃子?!碧萍{爾吟唱似地說。
“看我的‘九頭龍啊?!笨萍{說。
“真好玩啊,”菲奧娜說?!安缓靡馑嘉疫t到了,公共汽車都是三三兩兩來的,所以等下一班得花很長時間?!?/p>
“我要搭雙層大巴到樓上去。”科納說。
“科納,先讓菲奧娜說上幾句話你再說?!敝Z拉說。
“你們這一天玩得怎么樣啊?”菲奧娜問。
菲奧娜的笑容中帶著羞澀,可是諾拉發(fā)現(xiàn)她說話的語氣很有大人模樣,非常自信。過去幾個月她變了。
“挺開心的,就是現(xiàn)在累極了,能坐這里休息會真好?!?/p>
大家都不知道下面該說些什么了。諾拉發(fā)覺她回答上一個問題的答案太拘謹了,好像在跟陌生人說話似的。菲奧娜點了杯咖啡。
“你買什么了嗎?”她問。
“我沒有時間買東西?!敝Z拉回答道。
諾拉發(fā)覺,菲奧娜點咖啡的動作非常迅捷果敢,她此刻環(huán)顧了下咖啡館,眼神非常犀利,甚至有些挑剔,可是開始跟她弟弟們講話時,她的臉部表情立刻變了,變得很孩子氣。
“我們要賣房子了?!笨萍{突然提高嗓門對菲奧娜說。
“那你們要住馬路上嗎?”她大笑著說。
“不,我們去卡拉克魯租輛有蓬卡車?!彼卮?。
菲奧娜把目光轉到諾拉身上。
“我們打算把卡士的房子賣了?!敝Z拉說。
“沒有人跟我提過這個?!狈茒W娜回答。
“我也是最近才決定的。”
“決定?我還以為你剛剛說的是打算。”
菲奧娜以前從未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諾拉喝了口咖啡,沒有作聲。孩子們也一動不動,一個字未說。
“安妮知道嗎?”菲奧娜問。
“我跟你說我才決定不久?!?/p>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
諾拉這一次又沒作聲。
“我還想這個暑假去那里玩玩的。”菲奧娜說。
“我以為夏天你要去英格蘭的?!?/p>
“我是要去英格蘭,本來打算六月底去的,但我決定五月底就回來。我想著六月份住卡士去的?!?/p>
“你都計劃好了。”諾拉冷冷地說。
“你不也是?”
諾拉帶科納去洗手間,回來后又點了一杯咖啡。她坐到位置上時菲奧娜對她的態(tài)度幾乎懷有敵意。
“你把房子賣給誰?”
“已經有人愿意買了,不過現(xiàn)在還是秘密?!?/p>
“我知道是誰,”科納插嘴說。
“你別亂說,科納,夠了?!敝Z拉說。
唐納爾用手肘推了推他,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閉嘴。
“兩年后我就開始賺錢了。”菲奧娜說。
諾拉覺得,菲奧娜用大人的口吻跟她爭辯,這真是一種諷刺啊。
“我現(xiàn)在需要錢?!彼f。
“幾個星期之前你還告訴我錢夠的?!狈茒W娜說。
諾拉意識到剛才她不該說自己需要錢的。
“現(xiàn)在是夠用的”,她說,“但是我還想買一些東西,何況還得留著錢以備不時之需?!?/p>
“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不急著用錢?”
“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談論我個人經濟狀況似乎不太合適吧?!?/p>
菲奧娜嘆了口氣,心中堆滿了怒火。
“我想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用錢?”
“我會把房子賣了,這個問題我不想談?!?/p>
“我覺得你不能不問別人的意見就自己做決定?!?/p>
“這是我的房子,我可以自己決定。”
“從小時候開始我們每個暑假都會去那里,你說這跟我們沒有關系?”
“菲奧娜,我記得你當時受不了呆在卡士的,你還經常抱怨——老天吶,我記得你幾乎無法忍受,說那里沒有人跟你一起玩,沒有事可做?!?/p>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菲奧娜說。
他們各自沉默了一會。諾拉想起身離開,跟孩子們再去趟亨利街。
“你什么時候賣房子?”菲奧娜接著又問。
“我還不知道?!?/p>
“反正我覺得賣房子是個錯誤決定,過幾年后你會后悔的?!?/p>
諾拉想說,她再也承受不了去那里了,為什么菲奧娜不能理解她呢,可是她沒有這么說。她不能在孩子們面前這么說,這話太傷感了,會破壞她作為母親的形象。她要把理由藏起來誰也不告訴,如果菲奧娜堅持認為她的舉動太魯莽,那也沒有辦法,她無能為力。他們這些孩子還太小,有些事不能理解。
她起身要走。
“這里怎么結賬的?我記不得了?!?/p>
“把服務員喊過來填一張點菜單?!狈茒W娜說。
“你得跟服務員說你吃了幾個小面包?!碧萍{爾說。
他們從咖啡館出來走在魏斯摩蘭大街上,諾拉希望菲奧娜在這兒跟他們道別。菲奧娜今天講話的口氣仿佛她跟她媽媽可以平起平坐,但實際上并不是如此,諾拉想,菲奧娜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可以住在自己想住的地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不用坐著火車回到一個人人都認識她、余下的人生都已為她規(guī)劃好的鎮(zhèn)上。
“我們打算從半分橋去亨利街24。”諾拉說。
“那樣的話豈不是繞路走了?”
“你搭公共汽車嗎?”諾拉問。
“我原打算去格雷夫頓步行街的?!?/p>
“我們要走了?!敝Z拉說。
一走開,諾拉就后悔了,后悔離開菲奧娜時沒有說點關切之話,比如問問她下次什么時候回來,或是需要點什么,或帶她去商店買點什么。但是她知道這樣一來菲奧娜可能會讓她非常難堪。
她想,如果今天一天沒有見菲奧娜,她和孩子們會玩得很開心。她覺得菲奧娜離家在外肯定有她自己的苦惱,如果單獨和她見面談談會更好。
他們在去火車站的路上經過塔爾博特街,孩子們用剩下的錢買了樂高玩具25,爭論著買什么顏色的積木,是買窗戶好呢,還是買門或是磚瓦好。他們都讓媽媽作評判,雖然諾拉已經很累了,她還是很耐心地聽著,并跟他們說她的看法。但是他們問問她的看法只不過是為了更堅信自己的選擇,或是打擊對方的選擇。他們全神貫注地挑著玩具,她要是輕手輕腳地走開,他們也不會注意。在收銀臺付錢時他們又改變主意了,回到柜臺上換了另外一盒玩具,她對著收銀員笑了笑。
夜幕降下來了,外面冷風刺骨。他們坐在火車站咖啡館里破舊的塑料椅子上,諾拉把手伸進購物袋找皮夾時,發(fā)現(xiàn)幾個小時前買的新鮮嫩脆的桃子早已被擠壓得爛熟不堪了。紙袋裂開了,她把桃子一個一個拿出來,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帶回去的必要了,在火車上只會爛得更快。
孩子們還沒意識到回家的路上外面會漆黑一片,火車發(fā)動朝南駛去時,窗戶上覆蓋著一層水蒸氣。他們打開玩具玩,但由于意見不一致,唐納爾就去看書了,而科納則坐到媽媽這一側的桌邊,靠著媽媽睡著了。諾拉抬頭看著唐納爾時,突然發(fā)現(xiàn)過不了多久他就該剃胡須了。
“我們明天要去學校上課了吧?”他問。
“是啊,要去上課了?!彼卮?。
他點了點頭,繼續(xù)看書。
“菲奧娜什么時候回來?”他問。
她知道,她和菲奧娜在咖啡館的談話會在他的腦子里暗暗掂量著。她思索著能不能說點什么讓他不再為這件事煩憂。
“我們等著看吧,菲奧娜會很喜歡有蓬卡車的?!彼f。
“聽她口氣不像?!彼f。
“唐納爾,我們要重新開始新生活?!彼f。
他考慮了一會,仿佛面前擺放的是一道復雜的題目,然后聳了聳肩,好像在說這對他而言太沉重了,接著又看起了書。
諾拉把科納輕輕地往邊上移了移,火車里暖氣很足,她脫了自己的外套。科納略微醒了醒,不過連眼皮都沒睜又繼續(xù)睡了。她跟自己說,她會去卡拉克魯咨詢下有蓬卡車的租賃,她還要給安妮寫信,也有可能給菲奧娜寫封,還有給弗蘭克·拉金的信一定得寫。
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自己又一次站在卡士的房子里的景象。她想象著夏天的某一天,孩子們從晾衣繩上收下衣服毛巾去海邊玩,或是黃昏時分,她和莫里斯沿著小路往回走,一路驅趕著蚊蟲,走進房子時聽到孩子們在家里玩撲克的吵鬧聲。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房子空蕩蕩的。她想象著黑暗中那些潮濕的小房間將變得何等悲慘啊,簡直不能呆人。她幻想著雨點打在鍍鋅屋頂上的響聲,風把門窗刮得格格作響,還有空空的床架子,黑乎乎的縫隙里躲著各種各樣的蟲子,還有外面浪聲四起的大海。
火車朝恩尼斯科西一路駛去,她突然感到,卡士的房子此刻比以往或將來任何時候都要凄涼。
科納醒了,看了看周圍,睡眼朦朧地朝媽媽笑了笑,伸了個懶腰靠著她躺著。
“我們快到家了吧?”他說。
“馬上就到了?!彼f。
“去卡拉克魯后”,他問,“我們把有蓬卡車停在賽馬場終點柱附近呢還是去山上的有蓬卡車公園啊?”
“停在賽馬場終點柱附近吧。”她說。
她知道回答得太快了。唐納爾和科納仔細揣摩著她的話,科納瞥了唐納爾一眼,看看他什么反應。
“一定要這樣嗎?”唐納爾問?;疖嚋p速前進,這是她一整天第一次開懷大笑。
“一定要這樣?當然一定是這樣?!?/p>
火車踉踉蹌蹌地停了下來,孩子們疑惑地看了看媽媽,接著便慢慢收拾他們的東西準備下車。他們在走去車門的路上碰到了檢票員。
“問問他廁所在哪里。”唐納爾推了推媽媽,悄悄跟她說。
“我跟他說是你想上廁所。”她說。
“這個小鬼頭愿意跟我們一起去羅斯萊爾26嗎?”檢票員大聲說著,好像要把科納拎起來。
“噢,他明天還要上學呢?!敝Z拉說。
“我可不是小鬼頭?!笨萍{說。
檢票員哈哈大笑。
她開著車駛出鐵路廣場時,突然記起了一些事情,就把腦子里想到的事情跟兩個孩子說了。
“那時候我們剛結婚不久,好像是在暑假里,一天早上我們開車來火車站,發(fā)現(xiàn)火車剛開不久。我們錯過火車了,天哪,當時失望極了。但是那天負責的人不是平常那位站長,而是一個年輕小伙,他以前是你爸爸的學生,他跟我們說讓我們開車到芬恩斯,他讓火車停在那里等我們。芬恩斯離這只有六七英里,我們就這樣趕上火車去了都柏林?!?/p>
“你開車還是爸爸開車的?”唐納爾問。
“是你爸爸開的。”
“他一定開得快極了?!笨萍{說。
“他開車開得比你好嗎?”唐納爾問。
她笑著回答。
“他是個很棒的司機,你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他碾死過一只老鼠?!碧萍{爾說。
大街上闃無一人,他們是唯一在行駛的車子。兩個孩子毫無睡意,興致勃勃地想講話,問媽媽更多的問題。她想,到家后她要生堆火,漫長的一天過去后孩子們很快會疲倦的。
“但是為什么不直接開車去都柏林,不搭火車呢?”唐納爾問。
“我也不知道啊,唐納爾”,她說?!白屛液煤孟胂?。”
“我們以后能不能開車去都柏林啊?”科納問。“這樣就能把車子停在任何我們愿意的地方?!?/p>
“當然可以啊”,她回答著,一邊把車停在房子前面。
“我想這么做?!彼f。
到家不久,她生好火,孩子們換上睡衣準備睡覺。他們很安靜,她知道,一關上房間的燈他們就會很快入睡。她想著那天晚上有沒有人到家里來,想象著有人在黑夜中來到她家,敲了敲前門卻沒人應門,站著等了一會便走開了。她很慶幸沒碰上那個人,不管他是誰。
她給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在火堆邊的扶手椅上。她打開收音機,但是收音機里在播報比賽結果,遂又關上了。接著,她上樓看了看兒子們,他們睡得正酣,她站著看了他們一會便輕輕關上門,讓孩子們享受夜晚的美夢吧?;氐綐窍?她想著要不要看會電視,就走了過去打開電視,等著圖像出現(xiàn)。怎么熬過這幾個小時呢?此時此刻,她愿意放棄一切回到火車上,回到都柏林的大街上。電視臺放的是美國喜劇,她看了一會,片子里的預錄笑聲27讓她厭煩,于是便關上了電視機。此刻除了壁爐里的柴火嗶嗶啪啪作響之外,房間里死一般地寂靜。
在都柏林時她買了本書,一本簡裝書,乍看上去挺有意思的,但對里面的內容她一無所知,不記得當時為什么買了那書。她走進廚房,在包里找到這本書,然后拿進房間,打開臺燈,關了大燈,享受著房間里陰影與柔和的燈光交錯下的溫馨與舒適??墒且淮蜷_書隨即又放下了。她閉上眼睛,心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要學會不去開門。以后等孩子們睡覺了,她會一個人呆在房子里,學著怎么度過這些時間。像這樣會更好,沒有外人,而且慢慢地,在冬日夜晚的靜寂中,她會琢磨出以后該如何生活。
1卡萊爾郡(County Clare),座落在愛爾蘭西海岸。
2 錫哨(tin whistle),愛爾蘭特有的樂器,是一種簡易的鉆有六孔的笛狀物,也稱愛爾蘭哨。
3一種非正式的集會,集會上的人們演奏或者演唱愛爾蘭傳統(tǒng)音樂,通常設在比較大的酒吧或酒館進行。
4 恩尼斯(Ennis),卡萊爾郡首府。
5愛爾蘭的周報名稱(Sunday Press),創(chuàng)辦于1949年,1995年???。
6美國紐約市五大區(qū)之一,位于曼哈頓東南部。
7韋克斯福德郡(County Wexford):位于愛爾蘭島東南部,首府是韋克斯福德,面積有2,352平方公里。
8恩尼斯科西(Enniscorthy):是愛爾蘭韋克斯福德郡中第二大的小鎮(zhèn)。
9"Home Sweet Home"是一首流行了150多年的歌曲,由英國人亨利·畢夏普爵士譜曲,美國人約翰·霍華德·佩恩填詞。
10"Oft in the Stilly Night" 是約翰·史蒂文森爵士于1818年根據(jù)托馬斯·莫爾的詩歌改編的歌曲。
11The Troubles這邊指的是愛爾蘭獨立戰(zhàn)爭(1919-1921)。
12The Black and Tans也即Royal Irish Constabulary Reserve Force。1920年到1921年期間,愛爾蘭警察部隊建立愛爾蘭皇家警察預備隊,用以鎮(zhèn)壓愛爾蘭的革命。
13 卡士(Cush):韋克斯福德郡的一個小村莊,這里指位于卡士的房子。
14黑水村(Blackwater)和下文的巴利科尼加村(Ballyconnigar)、本特利(Bentley)、卡拉克魯(Curracloe)和 莫瑞斯卡索(Morriscastle)都是小村莊,位于韋克斯福德郡。
15從1958年9月24日到1966年3月19日在美國ABC電視臺播出的一個情景喜劇,故事主要講一對中產階級夫婦唐娜·斯通以及她丈夫艾里克斯 ·斯通,他們有2個小孩,瑪麗和杰夫。
16 《杰克與豆藤》是一則英國童話。杰克是個懶孩子,他媽媽讓他把奶牛牽到鎮(zhèn)上賣了,他卻把奶牛換了豆角回來。豆角種在地里后越長越長,直沖云霄,杰克順著豆藤爬到天上。他在天上偷了巨人的下金蛋的雞和琴。被巨人發(fā)現(xiàn)后他跑回家,用斧子砍斷了豆藤,巨人從天上摔下來,在地面上砸了個大坑。
17 芬恩斯(Ferns):位于愛爾蘭東南部,在行政分區(qū)上屬于韋克斯福德郡。
18 卡姆林(Camolin):位于愛爾蘭東部,在行政分區(qū)上也屬于韋克斯福德郡。
19 阿克洛(Arklow):位于愛爾蘭東部,在行政區(qū)分上屬于韋克洛(Wicklow)郡。
20 布雷(Bray):位于愛爾蘭韋克洛郡北部的一個小鎮(zhèn)。
21 鄧萊里(Dun Laoghaire):愛爾蘭鄧萊里-來士東(Dun Laoghaire-Rathdown)郡的首府,位于都柏林南部12公里處。
22納爾遜紀念柱(Nelson's Pillar):一尊大型花崗巖紀念柱,曾位于都柏林奧康內爾大街的中央,于1966年被愛爾蘭共和軍的炸彈摧毀。
23 阿諾特百貨商店于1843年創(chuàng)建,是愛爾蘭最古老的百貨商店。從現(xiàn)在的規(guī)模來看,阿諾特在英國和愛爾蘭的商店排名在前5名之內。
24半分橋(Ha'penny Bridge)是都柏林的地標之一,原本叫威靈頓橋,慶?;F盧之役,但由于過橋費要收半分錢(half penny),所以后來被稱為半分橋。
25 Lego:1932年,丹麥木匠奧爾?科克?克里斯蒂安森發(fā)明了一種可以互相拼插的塑料玩具,并將"Leg" 和"Godt"(丹麥語"玩得好")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了"lego"(樂高)這一品牌。巧合的是"lego"在拉丁語中的意思是"拼在一起"。
26 羅斯萊爾(Rosslare):愛爾蘭韋克斯福德郡的一個小山村,離海濱4公里遠。
27 預錄笑聲(canned laughter):是指電視喜劇片中加進的笑聲,喜劇中通常會在期待觀眾發(fā)笑的地方加進預先錄制好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