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明
滿族說部是中國北方民族滿族生活中流行的一種文化表現(xiàn)形式,滿語為“烏勒本”,就是講故事和傳說,滿族民間又稱為“講古”。這種說和講是指長篇的講述,往往可以說上幾天甚至幾個月。講述者往往是族長、村長(穆昆達)或族人中的“智者”(薩滿)。滿族從前沒有文字,這個民族在很長一段時間以語言為約,全靠人與人之間口耳相傳的民族語言來交流生活習俗,傳承世事和記憶,這就使這個民族的口述文化逐漸地發(fā)達起來,并且把“說”發(fā)展到了極至的狀態(tài)。其代表成果就是說部。
口頭傳承一種文化是人類久遠的生存方式??陬^傳承說部在早期滿族生活中也已成為一種規(guī)俗,這種規(guī)俗的重要性在于要由固定的人在固定的時間去口述,去傳承,這就使得傳承說部的人帶有一種神圣的責任感。據(jù)史料記載,往昔滿族講述說部的日子往往是年節(jié)、節(jié)慶或者“家祭”“族祭”“野祭”等重大活動時刻,講述說部主要是為了讓子孫了解族史和先人的功績,讓后人尊祖不忘先人。這種由說部表述出來的深刻內涵完全靠傳承者通過口述的方式講述,并靠內容去感染和教化族人。許多資料表明,講述說部的人一定要有“金子一樣的嘴”,這就要求講述說部的人必須具備講述的本領和技藝,強化說部精彩流傳。
說部傳承民族文化思想和理念很重要的手法是依靠傳承人(口述者)個人的地位和魅力,這是同他傳承這種文化的“資格”和影響分不開。這使得傳承人把他個人對神的理解和生活中人們對神的理解和認識都加在說部的形態(tài)中表現(xiàn)出來,這使得說部文化表現(xiàn)出一種神圣性和莊嚴性。從前在講述說部之前,傳承者首先要進入傳承和講述狀態(tài)。傳承者開說之前要先打扮自己,梳頭,穿戴好服飾,還要點上祭祖的達子香,然后用清水漱口,這才能開講,并極力地吸引聽者去參與。
參與不參與,什么時候參與,傳承說部的講述者要掌握得恰到好處。這是口述文化的典范。而傳承人的另一大特點就是他的綜合事物的能力。這是傳承者的能力,也是說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性。
說部傳承歷史表達民族信仰和情感,開始也靠傳說和故事,并以本民族的主體神話為主,但在傳承過程中要不斷地吸收外來文化和其它民族的文化類別,這是民族自身文化欣賞力的發(fā)展,也是說部本身不斷進化和完善,更重要的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性的保持。產生在北方民族生活中的說部一開始就帶有其文化多樣性,民歌,民謠,民諺不斷表現(xiàn)其中,后來傳承者又把音樂舞蹈甚至一些儀式的形式也融合在形式和內容之中。這使得說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性”具備了更突出的特點。在綜合各種文化傳播和表現(xiàn)信息方式的同時,傳承人又不斷地將自身的經歷、感悟甚至自己的“故事”也加進說部中去,這表現(xiàn)了說部非物質文化遺產性的另一個特點,既它的綜合性和集體性。
說部形成的非物質文化性很重要一點是表現(xiàn)在它的綜合性和集體性上。民族民間文化和民俗文化最本質的特征在于它是社會性的普遍大眾的,就如從前的滿族說部雖然它是通過族長或穆昆達來表述和傳承但是它又不單單是個人的行為,它是地域和族人的風習,是基于一定的范圍準則和規(guī)則之中。因此說部的社會性可以是一個族體,一個行業(yè),也可以是一個村落,一個民族,一個家庭。盡管這種集體性在分布上有很大的伸縮變化,但就說部本身民俗性培育了一致性,強化了傳播說部民族的思想認同,民族精神。就是今天我們仍可以發(fā)現(xiàn)和感受到不同說部的不同風格和不同表達方式,這說明它可能是同時代的人共同完善完成,也可能是不同時代人的不斷地完善不斷完成。如《飛嘯三巧傳奇》和《雪妃娘娘與包魯嘎汗》,由于一代一代的傳承者不斷加工傳承努力,使得說部的形成具備集體創(chuàng)作的因素,這也增加了說部的非物質文化價值。
說部在形式或內容上的集體性恰恰表現(xiàn)在它的獨特變化性上。如族人要舉行重大的典禮或一種儀式,需要通過說部來傳達祖先的意圖,為了保質保量地傳承這種文化思想,族長往往會安排族人中有表演和講述才能的智者一同來表述說部,這就決定了說部本身要同時由多個人來共同完成。這時,個性化的創(chuàng)造,個別化的形式,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加入到集體傳承和集體形態(tài)中去,這使說部產生出極其豐富的思想內容和形式形態(tài)。
集體加工傳承豐富了說部知識成果和獨到的精彩想像。在《飛嘯三巧傳奇》中瘋爺爺突然在樹上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北方民族很深的文化背景和生存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了山林民族很強的生活能力,新奇而獨特。而且,他贈給“三巧”們的一塊“山貍皮子上的字”表現(xiàn)了山林民族的生活習慣和知識,懂得季節(jié)的變化和皮張的質量,又附合山人身份。傳承者一定是一位熟悉熟制皮張的工匠,或這個工匠本身就是說部的傳承者。事實上,說部由開始的一人傳承到逐漸的多人傳講和傳承,最后又歸集到一位主要的傳承者身上,這是它發(fā)展的一種必然,這是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性往往會極迅速地匯集各民族民間文化中的優(yōu)秀思想成果,不斷地變化,又不斷地集中,使自己完善并迅速傳承下去。
說部以口頭傳承形式傳承下來并被當今諸多專家和學者認定,它的重要之處還在于傳承者很好地代表和歸集了滿族文化和北方諸多民族生存歷程和生存形態(tài)。事實上,說部的完善是在不斷地吸收北方各民族的思想和文化成果基礎上產生發(fā)展并豐富起來的,如說部中諸多核心神話很多來自于北方民族,蒙古族,錫伯族,鄂倫春族,達斡爾族,鄂溫克族等族人中,它們的諸多精神成果迅速被說部藝人吸收進自己的作品之中?!讹w嘯三巧傳奇》中的獐子部獾子部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雪妃娘娘與包魯嘎汗》中蒙古族對狼的崇拜思想和故事,極具感染力,顯然是超出一個民族的思想和智慧,表現(xiàn)了說部所具備的多民族思想成果和精神功能。
說部中的許多事物來歷和典故甚至選取了中原和漢民族的文化典故,這使得說部更具備了多民族的文化功能和意義。值得說明的是說部記敘了諸多文史資料和文字化的版本中所不可能記載的內容,歷史和文件,這也是今天的人們特別關注說部的一個重要原因。特別是其中一些真實而古老的地名,很有特色。地名是人認識自然和記載人類自身生存形態(tài)的重要記憶。后來的許多文字記載的東西都把真的地名換掉了,只有說部保留下了這些珍貴的東西,這也是說部的重要價值所在。
由于歷史的因素,我國民族民間文化保留和記載了大量不能也不可能列入文史并記載下來的珍貴的文化內涵,有許多只是在一些文史資料中提到甚至根本沒有涉及,特別是揭示人民對上層階層歷史和民族的態(tài)度及族人生存的經驗,地域事件,信息,這些都不能外傳,是一個民族的先人留給他的子孫的財富,是一種生存能力也是一種文化感悟,從這一點上說,它是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類別。
口述文化能很好地傳承下來,恰恰說明了口述文化具有很強的生存能力,這是非物質文化的生存能力。非物質文化是一種獨立的文化形態(tài)。它在物質文化消失后仍能頑強地存活下來,這是因為它具備很強的傳承性與傳播性,這是說部的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性。說部做為滿族民族民間文化的重要形式傳承是其歷時性的延續(xù),傳播則是共時性的或空間上的傳布。說部保留了歷史發(fā)展的真實歷程。歷史學家湯因比指出,先進而發(fā)達的民族的進步在這個民族中有人朝著新的發(fā)展方向做了新的突破,而這個民族中人群從此跟著這個創(chuàng)新而不是固守傳統(tǒng)的發(fā)展方向。他們對這個創(chuàng)新加以模仿,從此走出圍城,邁向更加光明的未來。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導致了工業(yè)文明,城市文明與農業(yè)文明,農村文化的不同。后者之所以是民俗民間文化的廣闊原野,原因也正在于此。但是,傳承性作為保存歷史的功能和價值是功不可沒。傳承性不是孤立地作用于民間文化的發(fā)展,它是與其他特征共同作用民間文化的。
在說部《雪妃娘娘與包魯嘎汗》中諸多女真生活習俗同蒙古族文化和嫩科爾沁一帶的民俗文化融合在一起,充分地展示出兩種文化融合和交插的走向和脈絡,這是非物質文化的一種特點和優(yōu)勢。古籍和諸多文本文化沒有這方面的記載。這部分文化形態(tài)豐富地廣泛地被傳承在口頭說部中說明了說部是一種充滿活態(tài)的文化。說部的流傳不僅是歷時的傳承,還有空間的傳播。說部作為民俗文化向四方傳播,其擴散的廣度,表明了人類共識的深度,也表明說部文化的影響力度。說部的傳播擴大了說部文化的傳統(tǒng)的保護范圍,通常是以一種固定的核心問題為固守點,只變化其外表和外在的形式,使這種文化在變與不變中千姿百態(tài)又萬變不離其宗,這又大大地提高了說部的生命力。我們在搶救和研究說部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戰(zhàn)爭、遷徒、交流、儀式、接觸、慶典、娛樂等諸多場合與手段都促成說部的傳播,它是一種從未間斷過的形式,從古流傳至今,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說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充滿經驗性和歷程感。
民族民間文化的傳承價值在很重要層面上是其本身總結民族生活歷程,提供民族生存經驗,表述民族生存理想,展示民族心理精神。人類學者不斷地去注意和發(fā)現(xiàn)口頭傳承的文化中的事實和事件,從中尋覓文化傳播的痕跡,并注意到這種痕跡在一個民族口述文化中被保留得更加鮮活和真實。尋找文化傳播的痕跡就要認真分析依據(jù)的標準。一是質的標準即物質的東西的形態(tài)及社會制度,社會觀點的構造與作用;二是量的標準即質的類似點的數(shù)量多少。在說部中,大量的北方民族生存經驗和生存體會的事例被保存和傳承下來,許許多多經驗,是祖先傳承給他的子民的生活經驗,不能也根本不會傳給別人。說部中保留了大量的珍貴文化類別。行話,隱語,這些北方民族在久遠的生存歷程中的重要積累,都能在說部中被珍藏和保留下來。在《飛嘯三巧傳奇》中動物也通人性人語。在小萊塔帶領穆哈連去探“韓家窯”時,奇格勒善和小狗的對話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的情感和人對自然的開發(fā)結果,表現(xiàn)出一種歷程和一種創(chuàng)造。事實上,北方的生活中有“懂鳥獸語言”的人,但見于記載的資料太少。而說部能表述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性。
產生于北方民族歷史形態(tài)中的說部帶有濃郁的民族性和地域性,而非物質文化的重要特點也往往體現(xiàn)在一種文化的民族性與地域性上。說部的民族性使它的地域性生存形態(tài)更加突出;說部的地域性又使它的民族精神傳承更加清晰和鮮明,這使得說部所傳承的知識、智慧、信息更加突出自己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在說部《雪妃娘娘與包魯嘎汗》中真實地記錄了人與自然融合的可能。包魯嘎汗失掉了母親恰好與失掉了崽子的母狼尋崽相逢,于是使他成了狼的傳人。從此大自然和動物給了他力量和精神上的能力,使他成為了后來的“汗王”。在這里,北方民族在久遠生存歷程中的生活情況被描述得真實可信,解釋了人類“圖騰狼”的科學原因。一是狼的生存能力非常強,它抓到一只野獸連骨頭都吞下去,這是因為得到食物的不易。二是它們懂得團結。民間稱狼非常抱團,一只狼要是一叫喚,其它的狼即使不是一伙,只要是一類便跑過來援救。有時它們吃飽了,就把剩下的獵物埋起來,撒上尿,其它的狼就能聞出味來,到這兒吃完再埋上,別的狼類還要回來充饑。三是狼群有嚴格的規(guī)俗。它們的等級觀念非常強。狼群知道照顧老弱病殘,機智,敏捷,勇敢。說部向世人展示出一個道理,為什么馬背上的民族不把馬作為自己民族的圖騰,相反卻把馬的敵人——狼,作為圖騰,這種看似反常的邏輯中卻包含著深刻的草原邏輯。
說部把人類圖騰自然,崇拜自然的觀念闡述得如此清晰,展示和記載了人類生命史的真實歷程。從這一點上說,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是記載和保留人類真實生活形態(tài)的重要文化,并以真實科學的事件和例證讓人們沿著這種事件的例證。
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為說部增添了鮮活的文化內涵。就是在今天,北方民族對動物的認識和了解的許多文化都來自于文字記錄的資料,而如說部這樣詳盡生動地講述人對動物和自然圖騰原因的卻沒有或很少。特別如記載一個地域的生產知識和生活知識說部的功能更加具體,這是因為口傳文化屬于人類的記憶型文化。記憶依靠人類自己從自然生成的規(guī)律出發(fā)去認識事物,認識自己,這于是使說部成為一種活態(tài)文化存在于人們的自然生活之中。說部因其思想和內容充滿活力使其具有思想的誘惑力。但是說部這種在北方民族的地域上土生土長的文化卻是任何文化無可比擬的,它的作用將會對人類未來,對人類社會發(fā)展和人類文化的創(chuàng)新產生不可估量的深遠影響。而這恰恰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性的重要特點和珍貴文化價值。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是我們對非物質文化特征的重要研究。方式是人類思想和觀念的產物。胡塞爾說,直面事情本身。其實方式已經向我們展示出最具體和真實的傳承結果,只要把握住這種方式的具體過程,就真實地記載了這種科學歷程。
滿族說部作為一種民族民間文化的重要形態(tài)已形成自己固有的模式,那是一種神圣的表述模式,一種神奇的文化版塊,一種獨特的歷史遺存,一種不朽的民族創(chuàng)造,這也形成了一種不朽的文化模式。模式化反映這種文化的普遍性和永恒性,而類型化又說明了這個民族的發(fā)展的思維方式,結構情感和描繪歷史的手法與經驗。這是人類在探索生命生存歷程中所獲得的重要成果。因此我們提倡保護說部的口傳形式,應該將說部的文字文本同口頭傳承文本一同保存下來,作為主體貯存的方式保存下去,把其模式化和類型化的形態(tài)存放在它自身的傳承空間中,這似乎更是人類對非物質文化的搶救挖掘,保護和貯存。保留說部本身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性使我們在對文化的歸納,認識,探討,研究的過程中去不斷地總結民族民間文化內部運動規(guī)律,從而為構建保護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新的鮮活的理論。
(作者單位:通化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