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法國畫家。后期印象派成員之一。由于厭倦都市生活和向往異國情調(diào),1891年去南太平洋上的法國殖民地塔希提島生活。
我來到塔拉瓦,一個憲兵把他的馬借給了我,我騎馬沿著東海岸行走,這里沒有幾個歐洲人。在琺諾,突然聽見有一個當?shù)厝擞焉频亟形遥骸班耍〗o人畫像的人(他知道我是個畫家),來和我們一起吃些東西吧。”我跳下馬,他將馬拴在一棵樹上,我跟著他走進一間屋子,好幾個男人、女人和孩子圍坐在地上抽煙聊天?!澳阋ツ睦??”一個40歲光景的毛利女人問道。“我想去伊提亞。”“去那里干什么?”我突然靈機一動答道:“我想去找一個妻子。聽說伊提亞有許多可愛的女子?!薄澳阏嫦胍獋€妻子?”“是的。”“假如你愿意,我會給你一個妻子,她就是我的女兒?!?/p>
“她年輕嗎?”“是的。”“她可愛嗎?”“是的?!薄八】祮??”“是的。”“那好吧,請讓我見見她?!?/p>
她離開了約有15分鐘,人們端來了毛利人吃的野生香蕉和小龍蝦款待我。那個女人回來了,跟著她的是一個年輕的高個子姑娘,手里提著一只小包裹,透過那蟬翼般的薄紗能清晰地看到她金色的皮膚以及肩膀、手臂。她的胸部異常豐滿,她那嫵媚迷人的臉與我迄今在這座島上見到的其他姑娘完全不同,濃密的長發(fā)波浪狀地披在雙肩,發(fā)出了柔和的金黃色。我想她一定是湯加人的后裔。
她在我身邊坐下,我說:“你怕我嗎?”“不。”“你愿意一直住在我的小屋里嗎?”“是的?!薄澳銖膩聿簧幔俊薄笆堑?。”
這就足夠了。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但臉上仍裝得無動于衷,她將那些食物放在一張很大的香蕉樹葉上推到我的面前,雖然早已饑腸轆轆,但我仍只是稍稍嘗了一些。這個姑娘大概只有13歲,令我心醉但也令我恐慌:她的靈魂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真的要如此快地結(jié)婚嗎?我反而有些畏懼了,竟開始猶豫了起來——我,差不多是個老人了。也許她只是遵照母親的意愿才表示同意的,而她母親唯一想的僅僅是金錢。但是我確鑿無疑地在這個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種族所具有的獨立和自尊的神情……或許她對任何生活的變化都能處之泰然。
多少帶著幾分恐懼,我走出小屋騎上了馬。姑娘跟在我后面,她的母親、一個男子和她的兩位姨母陪伴著她。我們向塔拉瓦方向走去,那里離法諾約有9公里路程。沒走多遠,人們便對我說:“在這里停一下?!蔽姨埋R跟隨他們走進了一座很大的農(nóng)舍,它修繕得很不錯,散發(fā)著一股只有大自然才具有的清香。這便是那姑娘的另一個家。一些編織精美的草墊鋪在地上,這個家庭的成員都很年輕而且文靜,姑娘坐在她母親身邊,將她母親介紹給我。接著出現(xiàn)了片刻的沉默。我們喝著涼水,這位年輕的母親眼睛里閃著淚花問我:“你心腸好嗎?”對良心作了一番審查后我有些不安地答道:“是的?!薄澳隳芙o我女兒幸福嗎?”“能的?!薄?天之后請帶她回來。假如她感到不幸福,她會離開你的?!?/p>
“她怎么有兩個母親呢?”我問第一個年紀稍大的那個母親,泰哈拉娜(這是我妻子的名字)的母親回答說:“剛才您看到的是她的養(yǎng)母?!?/p>
回到塔拉瓦之后,我將馬還給了那個憲兵。他的法國妻子帶著一絲惡意說:“什么!你竟然弄了個土人做妻子?”她的眼睛幾乎要將姑娘的身體刺穿了,而姑娘那原先毫無表情的雙眼突然間卻變得高傲起來:兩個女人互相注視著,一個已人老珠黃,另一個則含苞欲放。我仿佛覺得在碧藍的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朵烏黑的云朵,我為自己的民族而羞愧,但我立刻將目光從那個污濁的東西上移開——但愿能立刻忘記它。我凝視著我已深深愛上的純潔的金子——我將永遠記住它。在塔拉瓦,在一個中國人的屋子里,她和她的家庭最后道別了,公共馬車將我和未婚妻帶到了邁塔耶,從這里到我的家還有25英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