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軍
一位充滿爭議的人物——國民黨上將胡璉。胡璉戎馬一生,參加過北伐,也參加過軍閥混戰(zhàn),曾經(jīng)在石牌要塞上與日寇浴血奮戰(zhàn),也曾經(jīng)在淮海戰(zhàn)場上與粟?!岸贩ā?;孤懸臺灣島外的金門曾經(jīng)是他“建功立業(yè)”的福地,也成了他不堪回首的傷心處。胡璉一生追隨蔣介石赴湯蹈火,征戰(zhàn)無數(shù),血滿弓刀,實在是很有看點。
胡璉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確比其同僚們略高一籌,有人評價他有張靈甫的“悍”,但無張靈甫的“驕”;其“忠”不比黃百韜少,其“謀”卻比黃百韜多。他麾下的十八軍,是國民黨的五大王牌部隊,被稱為“吃人部隊”。蔣軍中有“二胡”——胡宗南與胡璉,前者號稱“西北王”,后者號稱“金門王”,但在蔣軍中流行這樣的說法:“十個西北王,抵不上一個金門王。”國民黨軍史對胡璉的評價是12個字:“愛才如命,揮金如土,殺人如麻。”
投筆從戎 “土木”經(jīng)營
1925年9月,胡璉來到廣州,并成為黃埔四期的一名學員。因為四期以后的黃埔軍校生都未畢業(yè),所以四期實際就成了黃埔的最后一屆。而且胡璉的不少同學如謝晉元、張靈甫、唐天際、袁國平、劉志丹、伍中豪等日后都成了國共兩黨的棟梁之材。胡璉軍校畢業(yè)就直接參加北伐上了戰(zhàn)場。
其后,胡璉參加了新軍閥混戰(zhàn)。在與馮玉祥的部隊交火時,第十一師畏縮敗退,關鍵時刻胡璉拔出手槍,威嚇潰兵,他的連隊竟然守住了陣地,這讓陳誠對胡璉的指揮能力刮目相看,并提拔他做了營長。陳誠升任第十八軍軍長后,想把胡璉調到第十四師任營長。胡璉找到陳誠痛哭,表達自己對第十一師的感情。陳誠非常感動,覺得胡璉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從此對胡璉更加器重,把他當作自己的心腹。
第十一師是陳誠起家的底子,是陳誠的命根子。第十一師為第十八軍所轄,十一師二字合為“土”,十八二字合而為“木”,而且十一師又剛好有一個土木工程兵營,所以后來就把這個部隊稱為“土木系”。第十八軍和第十一師出了不少名將,胡璉是這個軍的八大金剛之一,這個部隊也成為國民黨的五大王牌之一。
家書明志 拼戰(zhàn)石牌
1943年5月,日軍攻陷宜昌。25日,在湘鄂邊境的日寇占領要隘漁陽關后,渡過清河逼近石牌要塞。日軍第三十九師團主力,在陸軍少將高木義人的率領下,從南面沿長江進犯石牌要塞,威逼重慶。
古鎮(zhèn)石牌在宜昌縣境內,位于長江三峽中最為奇幻壯麗的西陵峽右岸,依山傍水,地勢險要。自日軍侵占宜昌后,石牌便成為拱衛(wèi)陪都重慶的第一道門戶,石牌失守,重慶將門戶洞開,完全暴露于敵火力之下,命懸一線岌岌可危,由此可見石牌的戰(zhàn)略地位。當時,第十八軍負責戍守石牌要塞,軍長方天又以第十一師胡璉部守備石牌要塞的核心陣地。
1943年5月22日,蔣介石發(fā)來電令:“石牌要塞應指定一師死守?!钡谑粠熓蔷J,理所當然駐守石牌。5月26日,蔣介石又從重慶發(fā)來手令,稱石牌為“中國的斯大林格勒”,并嚴令江防軍胡璉等諸將領,英勇殺敵,堅守石牌要塞。
胡璉非常清楚這一仗不僅關系到他和第十一師的命運,更關系到民族的存亡。胡璉熟悉山地作戰(zhàn),他認為雖然日軍大炮坦克武器精良,但因不擅長山地作戰(zhàn),因此可采取智取戰(zhàn)術。他根據(jù)要塞一帶山巒起伏、地勢險峻的特點,充分利用有利地形,抑制敵坦克大炮之威力。戰(zhàn)斗打響以后,第六戰(zhàn)區(qū)指揮陳誠電詢胡璉:“有無把握守住陣地?”胡璉當即回答:“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笔埔Pl(wèi)戰(zhàn)打得非常艱苦,一方志在必得,一方拼命死守,雙方傷亡慘重。5月29日,胡璉對團長們發(fā)令:“從明天起,我們將與敵人短兵相接……戰(zhàn)至最后一個,將敵人枯骨埋葬于此,將我們的英名與血肉涂寫在石牌的巖石上?!痹趹?zhàn)斗最激烈時,曹家畈附近的大小高家?guī)X戰(zhàn)場上曾經(jīng)3個小時聽不到槍聲,并不是因為雙方停戰(zhàn),而是雙方在進行最原始、最血腥的冷兵器搏殺——拼刺刀,戰(zhàn)況之激烈殘酷可見一斑。
由于守軍意志堅決,頑強抵抗,日軍久攻石牌不下,損兵折將,士氣完全喪失。到了5月31日夜晚,戰(zhàn)場上的槍炮聲突然沉寂下來,第十一師的將士爬出戰(zhàn)壕,發(fā)現(xiàn)進犯石牌之敵紛紛掉頭東逃。
石牌要塞保衛(wèi)戰(zhàn)取得了勝利,我軍斃傷日軍達7000人,繳獲器械無數(shù),實現(xiàn)了蔣介石“軍事第一,第六戰(zhàn)區(qū)第一,石牌第一”和“死守石牌,確保石牌”的軍事目標。石牌保衛(wèi)戰(zhàn)挫敗了日軍入峽西攻取重慶的部署,沉重地打擊了日軍,是抗戰(zhàn)的重大軍事轉折點,西方軍事家譽之為“東方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
此役后胡璉被授予青天白日勛章,并升任第十八軍副軍長。1944年,胡璉奉調到重慶蔣介石侍從室,并很快升任第十八軍軍長,成為“土木系”的骨干和精英。
內戰(zhàn)頑兇 死里逃生
胡璉一生頑固反共。1931年至1934年,胡璉曾跟隨陳誠參加對中央蘇區(qū)的第三、四、五次“圍剿”。1935年起,又隨羅卓英在浙西南繼續(xù)進攻紅軍??箲?zhàn)結束以后,蔣介石破壞停戰(zhàn)協(xié)定,公然挑動內戰(zhàn),胡璉也成了蔣介石手里打內戰(zhàn)的一顆棋子,在戰(zhàn)場上多次與解放軍交手,與中共大將粟裕更是宿敵。內戰(zhàn)爆發(fā)后,十八軍改為整編十一師,與新一軍、新六軍、第五軍、整七十四師,并稱國民黨軍五大主力。胡璉率美械裝備之3萬余眾,并騾馬7000匹,汽車坦克大炮各數(shù)百,在中原、華東兩大戰(zhàn)場,成為解放軍劉伯承二野、陳毅三野等部的勁敵。
胡璉指揮的第十八軍及整編第十一師是國民黨的嫡系部隊,戰(zhàn)斗力強悍。《毛澤東軍事文集》中有7篇專門針對國民黨十八軍及胡璉的電文。據(jù)許多三野老人回憶,他們認為胡璉及其整編十一師作風頑強、戰(zhàn)力強悍,特別不好對付,是一個難纏難打的對手。整編十一師在國民黨“五大主力”中被解放軍殲滅的時間最晚,似乎也從一個側面證明胡璉的整編十一師戰(zhàn)斗力之強悍。
據(jù)國民黨軍史稱,毛澤東曾經(jīng)評價胡璉“狡如狐,猛如虎”。確實,胡璉面相塌眉毛,嘴角耷拉,下巴尖挑,面若野狐;在戰(zhàn)場上,胡璉多疑善變,攻戰(zhàn)必先求穩(wěn),戰(zhàn)場嗅覺異常靈敏,一有風吹草動就能馬上察覺,然后迅速脫身。南麻戰(zhàn)役華野9縱付出傷亡4600余人的沉重代價,最終卻沒有對胡璉的整十一師取得任何進展。許世友打電話給粟裕發(fā)牢騷:“胡璉這只狡猾的狐貍……下次我定叫他碎尸萬段。”雙堆集作戰(zhàn)之后,楊勇曾經(jīng)說過:“我們寧愿俘虜一個胡璉,不愿俘虜十個黃維??上ё尯I給跑掉了?!痹诤髞斫夥跑娋慕M織的幾次“獵狐”行動中,胡璉及其整十一師都僥幸避免了被全殲的命運。說胡璉“狡如狐”確有道理。但是胡璉的軍事同僚還有另一種說法:“這家伙就是運氣太好了。”
當年7月華野開始進攻南麻。胡璉在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包圍后,非常著急,但他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固守待援,然后伺機突圍。胡璉花了20余日在南麻村莊周圍構筑了無數(shù)梅花形子母堡工事。華野打得非常堅決,但胡璉也守得非常頑強。眼見包圍圈漸漸縮小,援兵黃百韜集團軍就是不能接近,胡璉幾近絕望。就在華野發(fā)動最后總攻的關鍵時刻,老天偏偏下起罕見的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七天七夜,解放軍彈藥受潮,部隊攻擊受阻。與此同時,黃百韜的援兵迫近,華野在付出重大犧牲后被迫撤圍。胡璉因此戰(zhàn)被吹得神乎其神。其實恐怕只有他心里最清楚,這次南麻戰(zhàn)役要不是天助,他恐怕早就步了同鄉(xiāng)張靈甫的后塵。
胡璉的整編第十八軍番號撤銷后,所屬的整編第十一師、整編第三師和整編第十師都并入新組建的第十二兵團建制,黃維為兵團司令,胡璉為副司令。對此胡璉心里頗為不快,但又礙于面子不便明說,便借口父親病重請假離開。11月初淮海戰(zhàn)役揭開序幕,蔣介石命令黃維的第十二兵團迅速開赴徐蚌地區(qū)作戰(zhàn)。25日,黃維的第十二兵團被中原野戰(zhàn)軍7個縱隊包圍在宿縣西南雙堆集地區(qū),動彈不得。南京為十二兵團空投物資,官兵都說:“投這些東西不濟事,最好把胡老頭投下來?!笔Y介石電召胡璉商量解圍對策。胡璉表示愿意帶著蔣介石送給第十二兵團的慰問品飛赴雙堆集,與黃維共患難。
后來,胡璉雖然僥幸逃脫,但元氣大傷,“雙堆集”和“粟?!背闪艘簧鷵]之不去的噩夢。晚年胡璉經(jīng)常摸著那次逃亡留下的傷疤感嘆“土木不及一粟(裕)”。而那些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同僚則調侃,說他不僅僅是命大,更是命硬。這一點,胡璉自己也承認。
胡璉的第三次死里逃生是在1958年8·23炮戰(zhàn)中。這位“金門王”在金門苦心經(jīng)營,廣積糧、深挖洞,修建了數(shù)不清的明碉暗堡。8月23日傍晚,守島官兵散步的散步,打籃球的打籃球,胡璉及幾位副司令在金門防衛(wèi)部所在地翠谷為前一天剛飛抵島上“慰問”的“國防部長”俞大維設宴接風洗塵。當天的晚宴,胡璉已有醉意,遂決定先行一步返回指揮部,他的幾位副司令趙家驤、吉星文、章杰酒興正濃,便留在水上餐廳聊天。沒想到,解放軍從廈門的炮兵陣地發(fā)射的第一批炮彈便落在“海上巨碉”金門島的這個地方。
當時解放軍之炮火猛烈,讓在金門海域的美國海軍都目瞪口呆。第二天早上,驚魂未定的美國海軍通信聯(lián)絡金門,問:“金門還有沒有活人?”胡璉回電就一個字:“有。”胡璉只是受了點皮外傷,身處水上餐廳的3位中將副司令就沒那么幸運了——副司令趙家驤沖上連接水上餐廳與陸地的小橋,腰部被紛飛的彈片擊中,不治而亡;另一名副司令官吉星文身中彈片重創(chuàng),急送醫(yī)院手術后,彈片被逐一取出,接著又調來一排兵獻了3000毫升的血,傷情才稍加穩(wěn)定,不料腹中殘留一極微小的彈片3天后引發(fā)腹膜炎而亡;第三位副司令章杰則是當場斃命。炮擊過后,胡璉清點人員時唯獨不見章杰,至次日清晨,有人在水上餐廳附近發(fā)現(xiàn)了章杰若干殘碎遺物,經(jīng)其傳令兵辨認,確認章杰死亡。
敗走天涯 筆墨云煙
胡璉戎馬一生,血雨腥風,福大命大,屢次死里逃生,晚年回歸平靜,愛好文學和歷史,潛心苦讀古籍,研修歷史。胡璉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史實為戰(zhàn)爭史,“史中自有練兵治軍之道”。胡璉的“多識”,獲益于“勤學”。他自己說:我這輩子就干了兩件事,打仗和讀書。胡璉讀書兼收并蓄,涉獵寬泛,但又愛好專一,以史為主,注重“以史為鑒,匡正謬弊,歸本人心”。他以68歲的高齡,本著“學然后知不足”, 在臺大注冊, 進入臺大歷史研究所, 專門選修了宋史和現(xiàn)代史。胡璉對宋史懷有強烈的興趣,在臺大3年間除了因病住院請假的時間,竟然從未缺過一次課。
胡璉晚年還撰寫了回憶錄,如《古寧頭作戰(zhàn)經(jīng)過》、《泛述古寧頭之戰(zhàn)》、《金門憶舊》和《越南見聞》等書,回憶了他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又有了“儒將”之謂。臨近畢業(yè),他選定的博士論文題目是《宋太祖的雄略之面面觀與今昔觀》,大綱已初步擬好,并準備寫5萬字,卻因心肌梗塞于1977年6月22日猝然去世。這位黃埔悍將槍林彈雨,一次次化險為夷,一次次死里逃生,卻最終沒有逃脫病魔。
一年后,一座紀念他的“伯玉亭”(胡璉字伯玉)倚岸兀起,以后新入島的國民黨官兵第一件事就是瞻仰“伯玉亭”。
(摘自《文史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