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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號子

      2009-02-10 07:11:12
      延河 2009年2期
      關鍵詞:鏨子大錘大胡子

      黎 峰

      天色微明,她就起床了。她沒有開燈,在立柜前穿好昨天挑揀出的衣服。她對著鏡子咧了一下嘴,看見里面小小的臉上露出了白白的牙。她開始梳頭,把頭發(fā)盤在頭頂,后來又解下來,扎成一個馬尾巴。

      她弄出的這些聲音,嘁嘁楚楚的像是老鼠的撕咬,攪得他煩燥起來。她剛起床的時候就推了他好幾把,雖然沒有立即把他拉起來,卻讓他再也睡不踏實了。他聽見她拿出花露水,撲撲地往手臂和脖子上噴了幾下。現(xiàn)在早就沒有蚊子了,昨天晚上也并沒有見著其它蟲子把她咬著,他終于氣憤地睜開眼,想要用眼光去警示她。

      她背對著他,還在鏡子跟前忙活著。他看見她上身穿了一件桔黃色的T恤衫,下身穿了那條灰白色的牛仔褲。牛仔褲把她后面圓圓地向上托起,繃得褲面像皮子般光滑發(fā)亮。她的兩條腿也都被包裹成了肉肉的圓筒子,都能清楚地看到她大腿中間露出的縫隙。他看著她的后腰,很想發(fā)表一下意見,卻又害怕她反過來說他的不是。他憋紅了臉,還是沒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為此,他感到了氣惱。

      這時,她又叫了他幾聲。他躺在床上,連續(xù)地用腳跟和小腿肚擂了幾下床板,床板發(fā)出嗵嗵的幾聲悶響。在她回轉身體的那一剎那,他趕緊閉上了眼睛,裝作還在睡眠中。

      她注意到了他的不高興。她不想破壞自己今天的好心情,也因為接下來會十分的忙碌,她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出門去。

      他知道她擺出這種不予計較的高姿態(tài),其實是對他無言的命令,要他主動地順從。要在以前,他雖會因此而煩悶和焦燥,但還是會磨蹭著去做自己并不喜歡,卻符合她意愿的事。

      她出去了好一陣,還沒有見他起床來,也并沒有看到他有和解的反應。她不愿意去惹來他激烈的反抗和違心的順從,也就寬慰自己說,由他去吧,看他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到她做好早飯,他才起床來,卻一直呶著嘴,不跟她說話。

      她突然感到有一層霜突然下來,凍住了她的臉,她覺得臉上的器官只有嘴能稍微動一下,于是她費了很大的勁才牽動嘴皮說:“莫把你那嘴巴子挶起來掛醬油瓶瓶哈?!?/p>

      他很熟悉她這種冷峻的語氣。他知道,再鬧下去,就不是自己在心里生點小悶氣的事了,可能是她從他祖上三代開始的一通數(shù)落,也可能是一個長長的長途電話的遠程教育。他也覺著,自己雖然沒有把關于她穿著的那句重要評價直接說出來,但也已經(jīng)通過行為表明了態(tài)度。響鼓不用重錘,她不是傻子,早應該看出他為什么不滿來了,那句話,真的不用說的。

      他就壓迫著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他主動去抽來筷子,和她一齊吃起了早餐。喝完稀飯,他抬起頭望著她的臉,卻并沒有去正視她的眼睛,用著不容商量的口氣說:“今天家里做事情,我就不去學堂了?!?/p>

      今天,他們家要請石匠來打石頭。他爸爸在省城打工已經(jīng)掙下了修新房子的錢,捎信回來,讓他們在家里先請匠人備下石料。他年底臘月間回來就可以給他們家修上一幢三層的小樓房。

      她裝著認真思考著的樣子,隔了一會兒才說,你在家也幫不了我啥,還是讀你的書去吧。

      家里請人打打石頭這件事,他爸爸已經(jīng)打過好多個電話,基本上都安頓好了。他爸爸在部隊里有高工資,這次就是把活路包給幾個石匠的。爸爸多給了錢,他相信石匠們會好好干活,并不需要她和他操心的。他也就說:“那你有事就喊我。”

      吃過早飯,他去了學校,心里還掛念著家里的事。他十二歲了。爺爺去年過世了,爸爸不在,家里要有一個男人當家,這個男人應該是他。但是,他只是想著該男人當家的事,至于當家該干什么,他卻還沒有去深想。

      他去了學校。很快聽見后山上傳了號子聲:

      嘿嘿喲……太陽照得亮堂堂哦……嗨佐

      喲嘿也……懶大嫂要起床喲……嗨佐……

      起床嘛找不到衣裳哎……嗨佐……

      光著身子下了床喲……嗨佐……

      后山是一座石頭長成的山。最小的石頭也有一張乒乓球桌那么高大。要開采石頭,石匠得先用淬過火的鋼鏨子,在挑好的大石崖上并排掏出幾眼小洞,安進去一排腳掌大的鐵楔子,然后站在石頭上,用一個十來二十斤重的大鐵錘挨個去擊打鐵楔子,靠鐵楔子的撐力憋開石頭。

      打大錘憑的是一口氣,得喊著號子發(fā)力。一代一代傳下來,這里的石匠幾乎人人都會隨口編排出一些號子來。石匠們無論多老實,編排的號子卻有些不正經(jīng),始終圍繞著床上床上。今天是自己家請人打石頭,他聽得十分的認真。他不愿意喊出的這些號子里有編排他們家里人的壞話,但也愿意號子編得有鹽有味。他看見有好幾個同學聽得咬著嘴皮子,在使勁憋著笑。他本想偷偷告訴他們,這是他家請的石匠在喊號子。但是,他卻又想到,這號子的內容還是很能讓人產(chǎn)生不文明的聯(lián)想的。于是,他把臉板了起來。

      城里來實習的女老師突然把書在講臺上磕得山響,很生氣地沖大家喊道:“煩死個人了!大家讀課文!”

      一班學生哇啦哇啦地讀開課文,你追我趕,像下起了嘩啦啦的一陣暴雨。很快,有幾個人讀到了同一篇課文,更多的人加進來,形成了集體的朗讀。讀書聲像是一排排波浪,一浪接一浪地刮響起來,壓過了號子聲。但石匠的號子聲卻像是天上的雷鳴,在課文段落分隔和大家停歇換氣的波浪之間,噼啪一聲響徹了教室。

      他隨著同學們誦讀的節(jié)奏張合著嘴,眼睛一直瞟著老師,努力用耳朵去探聽號子,分析那里面的內容。女老師已經(jīng)背過身去在黑板上抄寫生字。她今天也穿了一條白顏色、和媽媽那條模樣差不多的牛仔褲。

      他知道這種褲子叫牛仔褲已經(jīng)有些年頭。在班里,還是他第一個告訴大家老師穿的叫什么褲子。他三年前跟媽媽去省城,爸爸就給他媽媽買過兩條牛仔褲。爸爸說,城里不管男女都時興穿這樣的褲子。男的穿上牛仔褲是個什么樣子,他不知道。但他看到的女的們穿上牛仔褲,就像是在她們身上從腳到頭插上了一根鐵絲,而正好天空中也存在著一塊大磁鐵,把她們的身體里的鐵絲吸住了,把她們的脖頸子,腿肚子都向上拽成一根溜直的棍,卻又把她們腰拉得軟了,使得她們走起路來,腰一左一右,身體一擰一扭的。他們的女老師,穿上了牛仔褲,屁股就向上緊緊地鼓起來,勒成了像蘋果、桃子那樣的兩瓣,大腿根到腰身又繃成了一個心形,也像一個撐圓了的倒三角形。

      他遮遮掩掩地看著女老師的屁股,有些臉紅,忙悄悄地移開了目光,卻發(fā)現(xiàn)有好幾個男同學也正直直地盯著老師的屁股。他罵了別人幾聲不要臉,心里更加毛燥起來。他提高嗓門,大聲地讀起了課文。他的聲音猛地一下子壓過了全班同學,大家有些奇怪地扭頭來看他,他雙眼緊盯著課本,并沒有降下聲音。女老師覺得了異樣,回過頭來看了幾眼說:“讀書就要這樣大聲地讀出來,大家繼續(xù)讀吧?!?/p>

      大家都提高了聲音,他這才覺得頭皮發(fā)麻,心里像貓抓一樣著急、亂跳。終于等到下課,他飛跑回家。門已經(jīng)鎖上了。他又風一樣跑到了打石場。她正給石匠們用碗分盛著面條。這兒招待匠人,一天要安排四頓飯。大清早一頓白米干飯,就咸菜和連湯掛面。上午九、十點鐘的時候,做一頓帶湯的掛面條。中午一般炒一個肉菜兩個素菜,就著吃稀飯。晚上則是好好地炒四五道菜,請匠人們吃肉喝酒。他們家里因為爸爸不在家,他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也因為爸爸舍得花錢,不像其他人家戶子做事情那樣精打細算,他們就把這次采石料的活全部承包給了匠人,不管供飯。

      只是到后來,承頭包工的匠人,也就是他們本隊的大胡子,提出了匠人們的難處。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這里盛產(chǎn)石頭,原來養(yǎng)出很多匠人??蛇@幾年差不多都跑出去打工去了,本大隊就只有兩個匠人在,另外五個都是從離這兒七八里的村子里請來的。他們要是自己吃飯,一來一去太費時間了,他們自己家里也沒有閑人能給送飯到這兒來。后來就商量好,匠人們在自己家吃早飯和晚飯,她做兩頓飯送到打石場,就是上午九十點的時候做一頓掛面,中午做一頓午飯。

      見他上來,她邊從盆里把面撈到碗里,邊問到:“你不好好在學堂里讀書,跑到這上面來做啥子?”

      他還沒有說話,有匠人就接嘴說:“來做啥子?大老板不在,二老板給我們發(fā)煙來了?!?他知道爸爸在省城里跟著小姑父包工,是個帶班的,并不是那種管二三十個人的老板,但是他喜歡別人當他爸爸是老板,更喜歡別人把他叫做老板。匠人的這些話說得他高興地咧開了嘴,卻又覺得,不能笑,要穩(wěn)重。于是,他趕快裝著打哈欠,把那笑遮蓋進去了。

      這里招待匠人都是每天給每人發(fā)一盒香煙。她忙著上山坡來送飯,也就沒顧得上發(fā)煙給匠人,而現(xiàn)在人家卻主動要了,好像是她不愿意給一樣。她生氣匠人的小氣,心里格登地不舒服了一下。讓他把帶過來的那條香煙撕開,給每人發(fā)一盒。

      剛才要煙的那個匠人接過煙,撕開外面包裝的軟膠紙,抽出一支來就要點上。她隨口就說:“究竟是要吃飯還是要抽煙啰?要抽煙,我就把這面條端回去喂狗了?!?/p>

      那個石匠也嘻哈哈地笑著說:“怪不得看你們家的狗長得油光水滑,牛高馬大的,原來是你天天給它吃人飯。吃人飯是不是還要干些人干的事???”

      他感到有些難為情,甚至有些惱怒了,但卻不知道怎么去還擊人家。她卻站起身來,扯了扯衣服,捊捊頭發(fā),整理好笑容,慢聲細氣地說:“人家說煙是草做的,人是吃飯的,你吃煙就是吃草,那你究竟算不算是人啦?”

      她愛跟隊上的人開玩笑,跟熟人說話從來都是沒遮沒攔的。但這幾個石匠,除開大胡子外,他并不認識。他有些擔心,那個石匠要是還嘴罵她,他該怎么辦。他站在那兒,頭腦中盤算怎么才能一下子把這個人制服得住,一時間想得身體都有些發(fā)抖了。

      他沒有搞明白石匠們怎么就哄地笑開了,他們笑說著她的嘴巴不饒人,放下手里的活計,走攏過來。她讓他把盛好的面條,給匠人們端過去。六個匠人,他端著碗也不知先遞給誰,大胡子主動地指指其他人說:“你先請,你們先請?!?/p>

      其他匠人也推讓著說“掌脈師先請”,卻也伸手接了過去。

      最后一碗才遞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搓搓手,對他說:“勞慰你了,謝謝了哈。”這是唯一的一個匠人對他表示感謝,他覺得大胡子的說話聲,像輕風拂過耳邊。

      匠人們端過飯碗,圍成堆,用筷子呼呼地攪動起面條來。青色小蔥、紅色辣子油、焦黃的肥腸頭煉出的大油,還有煮得圓鼓鼓的荷包蛋,這碗面條讓幾個匠人們邊吃邊夸贊她不但人長得漂亮,還把一碗掛面做得這么有花樣,這么噴香,真是個會操持家務、賢惠能干的好媳婦。有匠人也說:“所以說還是做有錢人家好呀,你們說她要不是有個老板在外面拿高工資,她就是手再巧,沒錢給我們買香料面面,哪還舍得給我們放這么多的油,更別說給一人打顆雞蛋了……”

      他聽見這些說辭,比吃了肉還快活。他欣喜地去看她,她卻裝著啥都沒有聽見,只是臉上微微地有些紅暈。

      面條的熱氣在匠人們的頭頂結成一股白霧,隨著香噴噴的氣味飄進他的鼻腔,他不由得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了幾下鼻腔,肚子里也咕咕唧地響了兩聲。面盆里還有一點面條,她悄聲地給他說:“莫得碗了,等他們吃完了,我找碗給你盛”。

      他不好點頭答應,只輕輕地笑了笑。這面條的真是夠香的。他想起來,好像她還從來沒有像這樣給他做過面條。他真的想吃一碗,看看這面條究竟有多香,多好吃。他的嘴里,立時地鼓起一泡酸水,讓他的牙都有些快要立不住了。他忙遠離開匠人,走到石頭場子里,去摸大錘。大錘兩頭的邊沿已經(jīng)砸成了卷,翻成了黑溜溜的鐵圈,接觸面卻砸得光光亮亮,他伸手摸過去,感覺像是剛從開水鍋里撈出來的一樣,熱燙得他手掌直癢癢。大錘的中間,嵌著高齊人肩的錘把子,那上面有兩處人的手指印。這錘把子是用小孩手腕粗的活柏樹做成的,柔韌得像線繩子一樣,就是鐵錘砸得沒形了,那把子還是摔不斷的。他抓著錘把子,吭哧著試了好幾次,也沒有把大錘舉起來。

      近旁的石匠忙喊叫說:“莫動莫動。再動吃怕你娃兒長大了連媳婦都白娶了。”

      “為啥連媳婦都白娶了?”他明知道人家說的可能不是些好話,但也忍不住好奇,隨口問了一句。果然,那個石匠笑著說:“為啥白娶?因為你娶回來媳婦只有你老子才用得成”。

      她說:“我說我是請你們來打石頭的哈,不是請你們來把我把娃兒往壞里教的喲?!庇謱λf:“打大錘用的是腰桿上的勁。你小娃娃家腰桿沒長硬,不敢使蠻勁。要不然閃了腰桿,就傷了元氣。”

      石匠們吃完碗里的面,她謙讓他們再添著吃一點,大胡子說:“夠了,夠了,多謝你了?!逼渌麕讉€石匠卻哄鬧著說:“明明只給一人做了一碗嘛,你非要給我們添,那你就給我們再來一碗吧?!?/p>

      她不慌不忙地說:“半饑半飽,干活正好,再吃一碗,你們恐怕就要打瞌睡了。再說了,當個匠人嘛,就該不給不要,哪有問老板要飯吃的?”

      她說著順手拿過來一個不知是誰用過的碗,用剛才蓋碗的毛巾上沿著碗口邊擦了一圈,盛了一碗面條,遞給他,卻又大聲地說:“我娃兒拿去吃,吃了好長大去當打石匠?!?/p>

      那邊的石匠哄笑著說,嘿,你這個嘴巴子硬是厲害得很呢!把我們都繞進去罵了,不過你也不想一下,你生得出來我們這么大的打石匠嗎?

      他覺得她今天的話太多了,便使勁瞪了她一眼,小聲卻堅決地說:“我才不吃呢。”她覺得是他嫌匠人們用過的碗臟,解嘲著說:“才幾歲的碎娃娃,還窮講究得不行了?!?/p>

      他不等她說完,扭頭就跑下山來。到得溝底,聽見號子聲音又響了起來。匠人在上面唱一句,他就在后面合著喊一句“嗨佐”。

      教室里,女老師已經(jīng)不在了,他知道女老師和其他兩個老師是去旁邊的代銷店里用撲克牌斗地主去了。他不想再進去。他覺得,就是逃學了,女老師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原來的男老師也出門打工去了,女老師是臨時來代課的。雖然天天在他們面前板著臉,卻并沒有原來的男老師厲害。何況,新來的女老師連他們的名字都還叫不上來。

      他再回到了山上,石匠們已經(jīng)打下了一塊桌子大小的石頭。他們正用鏨子在石頭上掏洞,要再打大錘,把這塊石頭分成一米見方的條石塊子。他們坐在自己帶來的圓圓的棕草墊子上,左手扶著鏨子,右手掄起扁扁的鐵手錘去擊打,叮當叮當?shù)捻懧曉谑轮谢仨懼?。白色的石頭粉末像霧一樣落下來,飄上去,發(fā)出嗆鼻的味道。石灰落在了石匠們的頭上,他們的頭發(fā)變得花白,很像電影里藝術家的頭發(fā)那樣,凌亂,還有些顏色。他覺得這些匠人,其實就是藝術家。

      他喜歡石頭粉末的味道,也喜歡這些匠人。而這中間,他最喜歡的是大胡子。這倒并不是因為大胡子和他們同姓,同住一個村子里。同姓同村的人里,能讓他喜歡的其實并沒有幾個。這里大多數(shù)人家姓氏雖同,但輩份卻很亂,人好像也不講究個你大我小,說話做事也從不知羞躁。人看著倒還有模有樣,嘴巴一張,立馬就讓你大倒胃口。說出來的話不光土,還句句都帶著“狗日的”、“格老子”、“日球的”之類的話把子,就連在學堂里讀書的女娃娃們都這樣說著話。更過份的是那些男人們,見面就拿男女褲襠里面里的東西開著玩笑,似乎他們整天離開了這個,就沒法說話一樣,而他們見了婦女,不說兩句葷話,不在人家身上碰剮或者捏摸兩把,就好像是瞧不起人家一樣。

      大胡子卻是個文明人、正經(jīng)人。村子里的大人娃兒就從沒聽見過他的話里帶半個把子。他見人先堆出三分笑,笑口不開絕對不說話,見了男的就邊握手邊說你好、你好,見了婦女就笑著點點頭,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非要湊到人家鼻子跟前去。大胡子并不是只在大人中間做樣子,就是對還拖著鼻涕的娃娃家,只要人家家里給取了大名,他也從不叫人家小名。碰著同一個族房里的人,他還按自己的輩份,在人家的大名后面連上得體的稱謂。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子就讓他叫做什么爺了。

      村子里還有句俗話說,娃兒兩天不打,上房揭瓦,媳婦三天不揍,皮膚難受。人家戶子里,媳婦三天兩頭鬧,娃兒一天三回哭,折騰出不小的動靜。大胡子家里卻始終是安靜、平和的。這么多年,就沒有人聽見他媳婦和娃兒們哭鬧過。要是你到了大胡子的家,才更能知道他家教的嚴謹和待人禮數(shù)的周到。一進他家門,他媳婦給你泡茶,他娃兒給你點煙,就像你是他家抬著八人抬的大轎子才請到的稀客一樣。大胡子還在自家院壩跟前種了一大片月季花,一年兩三季都是紅艷艷的,像是在他家房前豎了一面紅旗。

      大胡子的客氣和文明像是個熱熨斗,熨得人心里舒坦,臉上有光。村子里外的人家說起他,都不說他的石匠手藝,而說他客氣、文明的為人。甚至于他仁義、謙和的名聲和威望,讓村里的人都不好意思當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和大胡子這個綽號。似乎直接叫他的名字,就是抬高了自己,小瞧了他,就是作踐了村里的祖輩先人。也似乎,大胡子本來的名字就不是拿來給他們這些土包子人叫的。村里的人,包括大胡子家族里比他高出幾個輩份的老人,都把他叫做“掌脈師”。

      他一直想不清楚啥是掌脈師,現(xiàn)在人就在他眼前,他抱著些小心,笑笑地去問。大胡子停下手中的活計,微笑著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好。修房造屋要安地塹,地塹要有個端正豎直;人家戶子做水缸,做石柜子,做石磨,修豬圈,也要講個用料的大小長短,方正豎圓。我呢,就要在石頭上劃墨線,讓其他匠人跟著墨線做活路。所以人家就叫我掌脈師。”

      他恍然大悟,卻又一下子想到,村子里的人對大胡子的尊重,并沒有他應該得到那么的多。他聽見有人背后說大胡子天天見人笑,把臉都快笑爛了,還有人說大胡子正擔著糞桶子呢,還一手扶著糞桶子,一只手伸出來跟碰見的人握手,把人都給熏死了。他在心里回敬那些人說:那他總比你們強呀,你們見了面你一個狗日的,我一個狗日的,就像是都是畜生一樣;你們上完茅房出來,雙手還在系褲子呢,一個問吃過沒有,一個說吃過了,就好像一個在拉一個在吃一樣。

      他已經(jīng)上到了小學六年級,已經(jīng)是有知識的人了。他想自己就應該去做像大胡子那樣說話文明、對人客氣的人。這時,他突然想到,大胡子曾經(jīng)帶出過好多石匠,只是那些人差不多都出門打工去了,于是他望著大胡子說:“掌脈師,我也跟著你學打石頭去吧?!?/p>

      大胡子卻說:“咦,那要不得喲。古語說得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打石匠手藝再好,歷朝歷代,也沒有聽說有當官發(fā)財?shù)摹D氵€是要好好讀書哦,考上大學,進了城,就鯉魚躍龍門,活成人上人了?!?/p>

      他一時無話,只是在想,要是能跟了大胡子學打石匠,說不定他能成為一個能讓后世百代永遠懷念的能工巧匠。他記得曾經(jīng)學過一篇叫《趙洲橋》的課文,那個李春,因為修了趙洲橋,千百年后人們都還在懷念他。說到底,他也是一個打石匠,而且和他們同姓,他高興地想到,說不定他們還就是李春的后代,還真能成為名工巧匠呢。

      他想著要去告訴大胡子,大胡子卻已經(jīng)站起來在打大錘。他叉著腿,弓著腰,雙手一上一下緊握住錘把子,嘴里一邊喊著號子,一邊把大錘舉過頭頂,錘把子就變成了一個弓形。大胡子平時說話的嗓音非常柔和,喊起號子來,雖是高門大嗓,仍然像是在歌唱。山地返回的余音,卻又是尖細的呼嘯。隨著“嗨佐”一聲落腳,大錘頭就從他腰側甩過來,擊打在鐵楔子上,撞出一團火花四射,石頭上就裂開一條縫來。

      大胡子打完一排楔子,另一個石匠就上來說:“掌脈師,鏨子都快禿完了?!?/p>

      大胡子說:“哦,那就辛苦你們來打大錘,我去她家里燒鏨子吧?!?/p>

      他一聽說,馬上對大胡子說:“我跟你回去燒鏨子”。這里平時都是用山上的樹枝和莊稼稈做柴火,他有些想看看用煤炭燒火的樣子。

      他話音剛落,大胡子就說:“好嘛好嘛,我正要叫你一齊回去呢。”

      一路上,大胡子回答他說,燒鏨子,就是給打禿了的鏨子重新錘煉出鋒利的刃口。鏨子按刃口分為圓的和扁的兩種,像他們今天開石頭用來打洞的是圓鏨子,鏨子頭要尖如針頭,另一種刃口扁平的就是扁鏨子,主要是用來磨打石頭的光面,平時用的也少,也不易打斷。大胡子還介紹說,燒鏨子是最考驗石匠功夫的一門手藝。得先把鏨子頭燒得透紅,然后用錘子砸出尖尖來,在涼水里激一下,再放進去燒紅,再砸,再用涼水激。這樣反復多次,直到砸出又長、又尖、又硬的鏨子尖來,而且那尖子的火候還不能太老,太老了易脆,一碰上石頭就斷;太嫩了則頭軟,吃不進石頭……

      他聽得連連點頭,忘記了看路,差點在路上摔了跟頭?;氐郊依?,她卻趕著他上學去。他犟著說:“這時侯我還上學去干啥嘛?上午的學也快放了,女老師也和其他老師打牌去了,我去了也是磨洋工。”

      她見他不走,也就不再趕了。說說笑笑著和大胡子去做燒火的臺子。他看著要她忙碌,本想說我們家出錢把活路包給他們了,就讓他自己一個人干吧。卻又覺得大胡子好歹也是個掌脈師,而且干這些活也很有意思。他也積極地跑起來,同他們一齊在院壩里用小石頭堆了一個簡易的灶坑,把家里的風箱裝上,然后在灶坑里依次堆了一些麥草、干木柴塊子、黑色的炭塊。

      火點燃起來,她蹲下來拉風箱。她一條腳半蹲著,一條腿撤到后面,墊著半拉屁股坐下。她一只手放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拉著風箱桿,輕松地來回搖擺。她上身穿的T恤衫本來沒有袖子,現(xiàn)在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胳膊上的肉又多又白。

      他看著那兩條白晰的、裸露的胳膊,兩眼皺了一下。他不由放低了眼睛。大胡子就蹲坐在她的那一邊,往煤堆里加著煤塊和鐵鏨子,他每往里放一次,就接近著她左邊的腿,后來他又用一根樹枝長久地拔拉著炭火,他的手臂和她的胳膊緊緊地貼在一塊兒了。

      他感到嗓子眼里有些發(fā)干,太陽曬得他也有些出汗了。他跑過去搬了一個小凳子,走過去,擠到他們中間,對她說,我來拉風箱,你給我。

      她站起來拍了拍手,瞄了一眼大胡子說,他拉也行吧?那我就去擇菜做飯了。她進屋去了沒一會兒,大胡子就在外面喊道說:“弟妹子,快拿個桶子裝些涼水出來?!?/p>

      她在屋里喔喔地回答了幾聲,大胡子就高聲地叫著說:“涼水準備好了么?要不要我進來幫你提呀?”

      大胡子進屋去取桶子,他緊一下慢一下地拉著風箱,把炭熊熊地吹燒著,上面那幾根鏨子的頭慢慢變得通紅,卻還不見大胡子出來。他叫了一聲:“鏨子燒紅了。”大胡子在里面回答說:“再加些炭燒慢慢燒,我們正騰桶子著呢?!?/p>

      隔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出來,他有些不放心地走進去,看見大胡子一只手環(huán)著她的脖子,伸進了她的上衣,另一只手緊摸著她的屁股,口里還大聲說著:“你家的桶子真大呀?!彼齽t閉著眼,像是怕摔倒一樣,雙手圈著大胡子的腰,臉緊緊地貼在人家身上,身子在激烈地戰(zhàn)抖。

      他剛剛看久了炭火紅紅的火焰,她身上那條白色的牛仔褲,一下子刺得他的眼睛流出淚水來了。他輕輕地退了出來,她同別人那樣的羞愧像是炭火,燒得他臉上的皮都快溶化掉了。他很快地知道,他發(fā)現(xiàn)的這件事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他也不能告訴爸爸,是他沒盡到做一個男人的責任,沒有保護好她,他的心像是被鏨子戳了一下,疼得他喊都喊不出聲來。

      他有些后悔,早上不該把那句話隱瞞在心里,應該給她明說,應該直接地說出來:“你穿成這樣子太騷了!”

      他急速地想到,明天一定要把她那條褲子偷出去扔掉,或者在屁股上去剪幾個洞,讓她穿不出去。嗯,還是剪幾個洞好,那樣,她問起來,還可以說是老鼠咬的。

      他邊作出決定,邊把一個剛熄滅的煤渣塊扔到自己的腳背上,他只要求能有點燙傷,第二天不能上學就行了,但出乎預料的疼痛卻讓他失聲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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