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力嬌
世界上有兩種作品,一種是細讀,一種是“走馬觀花”;一種是工筆畫,一種是潑墨似的寫意。《冰湖》無疑屬于前者,它帶著羽毛般細膩,在讀者心中密集盤旋,最后一個轉身,爆炸出火花千頃,足以讓讀者在愉悅中瞠目。
讀孫喜軍的小說《冰湖》,我驚異于作者生存的苦寒之地,中國的北極深處,會隱匿著這樣一顆冷星。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把眾生百態(tài),把人物心理,把地域風貌,描寫得不動聲色,精準到位,冷靜肆意。
喜軍是我的朋友,是黑龍江文學的后起之秀,在龐大的文學隊伍中,他是優(yōu)秀和出類拔萃的一個。他把文學當成生命,支撐著他的歲月和心靈,也讓他的作品,在擠壓中放射著異彩和冷艷的光芒。
《冰湖》講述的是一個尋常的故事,一名林區(qū)現(xiàn)場員去森林尋找場號和邊界,防止非法采伐的事。他無功而返,被陷害出局,成為巨大冰湖另一方的人物。而小說卻把不尋常,通過人物、事件的細部、故事的發(fā)展,傳神地呈遞給我們,讓讀者感受到人世的復雜多變、抱殘守缺和邪惡的守護。即使在遠無人煙的莽莽森林中,那種不倒的氣息,也永遠是人類前行的障礙,和那連年累月的冰湖一樣,阻礙著前進的道路,不易清除,且永遠滯留在人類的記憶。
《冰湖》,讓我們看到了作者的才華,讓我們看到了文學這種形式的不可多得的陌生化效果,讓我們嗅到森林最隱秘的氣息,也使這篇作品,在眾多的百花齊放中顯露崢嶸。這對我們,對文學,對喜軍自己,無疑是欣喜,也是一枚重磅炸彈,讓人不可小視。
《冰湖》首先讓人耳目一新的是它質地豐厚的人物。作者在小說里,為我們布下了一個個人物的雷區(qū),白人發(fā)音,老許頭,爐火不旺燒,賈或明等,當這些人物帶著他們的個性和使命,完成著小說中的任務時,我在心里禁不住為他叫好,沒有十幾年創(chuàng)作歷程的人,達不到這個功力;有著十幾年創(chuàng)作的人,也達不到這個功力。而喜軍做到了。
白人發(fā)音的幕后統(tǒng)攝,老許頭的老謀深算,賈或明的極端陰郁等,像琴弦,高山流水,自上而下,為我們彈奏出一曲形色各異的別致曲調,看后深思良久,不忍釋卷。
《冰湖》別開生面的細節(jié)是小說一大景觀。眾所周知,好小說離不開好細節(jié)。老許頭在驅趕現(xiàn)場員時,他談笑風生,貌似親密,輕輕扶肩,幾天后,現(xiàn)場員的肩膀上方,他的兇狠卻成為紅色的掌痕,像一枚印章蓋在肩上。由此我們看到,存在于異端的勢力,云譎波詭,根深蒂固。
賈或明每天像游魂一樣,悄無聲息地跟在現(xiàn)場員后面叨念,“你弄臟了我飲馬的雪”,原因是現(xiàn)場員用樹根下的雪洗手。而他做飯時,現(xiàn)場員卻在自己的飯碗里看到半只老鼠,“從腰間斷開,粉紅色的內臟從體腔中現(xiàn)出,黑色的長毛上粘著嚼碎的飯粒?!弊詈笠舱沁@個賈或明,在現(xiàn)場員鋪子底下的地火龍,放上膠鞋,于是現(xiàn)場員縱火的事實,就在劫難逃了。所有的細節(jié),猶如樹木,連成森林,讓《冰湖》的字里行間,相映成趣,渾然天成。
《冰湖》另一個讓我們嘆為觀止的特點,是綿長耐咀的語言。文學行走到今天,它的艱辛不言而喻。市場像個蕩婦,剝奪了它往日的萬種風情,在不斷失寵的境遇中,對語言的懷戀,已然成為我們的心頭病。
喜軍的語言極具特色,這將是他可以跨越文學門檻兒最好的鑰匙。描寫冰湖時他寫道,“在左側的冰蓋中嵌著一輛汽車,僅僅露出汽車藍色的頂篷,嶄新而且耀眼。”描寫人時他寫道,“厚厚地鋪上,在上面一躺,就感覺卸下了一身的累?!泵鑼懢拔飼r他寫道,“黑暗中就是一只貓,也休想在里面看到一只豬那么大的老鼠?!泵鑼懗岳鲜髸r他寫道,“趙三清楚地看到那根半截繩頭一樣的尾巴掛在賈或明的嘴邊,隨著他木然的咀嚼,一上一下地跳動著??谇粌劝l(fā)出‘咯咯嘣嘣嚼碎骨頭時的悶響聲?!闭沁@些有聲有色的語言,將原生態(tài)袒露無余,將人物惟妙惟肖,也讓喜軍的小說勝出其它小說一籌,成為百花園中的一花獨秀。
此外《冰湖》的神秘詭譎的氣氛,聰穎的意象整合,怪異不凡的神奇想象,無不為《冰湖》增添異彩,而最后那波瀾壯闊的一筆,為讀者留下了燦爛的憧憬和希望,“白如天際的冰湖,瞬間決口,像泄出的巨大蛋黃一樣,滿溢流淌,不可阻擋……”而主人公剎時沖向那向著自己撞來的鋪天蓋地的水坡……這時讀者的眼中,一個潰敗的冰湖,一個腐朽勢力的毀滅,瞬間躍然紙上。
我衷心地祝福喜軍的小說越寫越好,清新真純,風姿無限,成為文學圣壇的佼佼者,為中國文學的美輪美奐,貢獻他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