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通過三位女性形象詮釋了女性面對悲劇時的嬗變軌跡。從反抗悲劇的雪梅,到默認悲劇的陳麗,再到制造悲劇的黃德貴的母親,李楊通過《盲山》這一悲劇作品將三位女性的生存意識剖析得深入而透徹。雪梅、陳麗、黃德貴之母分別扮演了不完美的悲劇的反抗者、悲劇的妥協(xié)者及悲劇的制造者與幫兇三種角色,她們的人生軌跡為如何避免現(xiàn)實生活中悲劇的進一步發(fā)生提供了警示。
一、悲劇中的三種女性形象
《盲山》首先是一部關(guān)于男性的悲劇,那些偏僻地區(qū)群眾的經(jīng)濟條件本來就差,因為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那些沒氣質(zhì)、沒知識、沒技術(shù)的成年男性,難以通過正常途徑成家,于是通過買賣婦女解決該問題……黃德貴的父母及教唆他的那些粗鄙的男性村民,還有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以郵遞員、村長及村長派去的收稅人為代表的看客,他們都是粗鄙文化的產(chǎn)物和代表,他們處于無知、粗野的狀態(tài),自身處于悲劇而不自知,還進一步使多名無辜的女性陷入悲劇,這不可說不是男性的悲劇。與此同時,《盲山》又是一部關(guān)于女性的悲劇,是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的野蠻與暴力下無法保全自己作為人的尊嚴的悲劇?!睹ど健分信缘谋瘎⌒蜗笥腥N:
(一)悲劇的反抗者
作為一名女大學生,雪梅是文明的象征。當文明處于野蠻的包圍之中時,雪梅只有兩條路可走:妥協(xié)或反抗。雪梅選擇的是反抗。她從求助于村民到以強硬的態(tài)度反抗再到多次逃跑,直至最后的得救;雪梅在經(jīng)歷了被強暴,被毒打、懷孕、被欺騙等一系列的悲慘摧殘之后仍舊堅持逃跑,堅持反抗。
然而,雖然她的反抗終于成功了,卻也永遠無法再回到自己最初的人生軌跡。在經(jīng)歷了盲山的野蠻之后,雪梅已經(jīng)變得不是純粹的文明:首先,在她被黃德貴強暴以后,她選擇了通過與黃德貴的表弟“偷情”這樣一種披著“愛情”外衣的不道德的關(guān)系來反抗自己遭受的暴力;其次,在一次因為沒錢乘車而被抓回后,她利用身體換取了50元用來逃跑,這樣的行為,即使安上了追求自由的旗號也無法抹殺這種行為背后的不道德;再次,她逃脫了盲山,卻將自己的骨肉留下,這樣的棄子行為,很難說是一種文明。所以作為反抗者,即使得救了,雪梅只是從一個悲劇跳入了另一個更加深刻的悲劇。在身體、思想與道德已經(jīng)被野蠻“強暴”之后,雪梅如果再次被賣進“盲山”中,或許她便是另一個陳麗。
(二)悲劇的俘虜
陳麗無疑是《盲山》這部悲劇中處于灰色地帶的女性。作為同樣是被拐賣的女性,她放棄了反抗,默認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陳麗在雪梅被賣入盲山之時,還保有著善良、美好的心靈,她對雪梅的幫助體現(xiàn)了她的善良與純潔,只是缺失了一種反抗悲劇的堅強與韌性。
當雪梅鼓動陳麗一起逃跑的時候,陳麗說:“還是認命吧,反正我是不跑了,我?guī)е鴥蓚€娃,就算是跑出去了,娃兒怎么辦?”在公安突擊救人的時候,陳麗還抱著孩子一起跑在車上,因為聽到后面孩子的哭聲而放棄了被解救的機會。她最終選擇了留下來,她用自己的自由及文明的生活換取了肉體的純凈、子女的幸福。
我們很難一語斷言陳麗的這種默許悲劇是種錯誤,即使錯了但又不涉及道德的層面。對于身為女性的陳麗,她美麗又善良,她善待周圍的人,她呵護自己的孩子,她在自身的自由與孩子的幸福之間放棄了自己,她是個純潔、美好的女性?;蛟S從這樣的側(cè)面看她比雪梅幸運,她雖然能把自己的母愛帶給孩子,但在以男性為主體的法盲、文盲的山區(qū),她如何能保證自己的孩子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而如果她的孩子不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在她兒子難以通過正常途徑娶妻生子的話,陳麗會不會變形為下一個“黃德貴的母親”?
所以,即使現(xiàn)在保有了善良的心,陳麗的悲劇比雪梅更加沉重、更加黑暗。陳麗的悲劇在于她對野蠻勢力的妥協(xié);在于她沒有堅持追逐自由,堅守文明,她以女性的軟弱、善良助長了野蠻的力量。如果說雪梅走出“盲山”后尚有路可以選擇的話,那么陳麗的人生如果在“盲山”自然發(fā)展的話,只能有一條路可走——成為下一個黃德貴的母親。
(三)悲劇的創(chuàng)造者與幫兇
最初,矮小、丑陋、無知的黃德貴可憎但還不可恨,因為獸性與人性在他身上還處于一種無意識的自然狀態(tài):他有買賣婦女的行為,但在他第一次想要與雪梅發(fā)生性行為的時候,在雪梅的奮力反抗下,他并沒有采取過激的手段去發(fā)泄他的性欲。他是在同村無知、無恥的男性的教唆、激將下,在父母的脅迫、協(xié)助下對雪梅進行了摧殘,完成了墮入黑暗人性深淵的儀式的。
女性本該是善良與美麗的化身,但我們看到的卻是幫助兒子強奸雪梅,她日日緊盯著雪梅,她在雪梅逃跑后立刻報信給村民進行“追捕”,她在警察解救雪梅時以死相逼。在這些行為中,我們無法認同這樣的一個女性是善良的,是可以被原諒的。如果她可以稍稍善良一點,她可以輕易地幫雪梅逃出“盲山”,然而她沒有,她已經(jīng)被盲目的男權(quán)意識給盲化了?;蛟S她曾經(jīng)像雪梅一樣追求過自由,或許她也曾像陳麗一樣善良,但在文明與理性之光無法燭照的山區(qū),她只能被野蠻同化,進而成為悲劇的制造者,從而助長了野蠻勢力,其自身也成為了一種野蠻勢力?;蛟S黃德貴的母親所承載的人性與人生的悲劇遠比雪梅與陳麗要沉重得多,因為是她們孕育了一代又一代“野蠻”的人。
二、三位女性形象帶來的啟示
魯迅先生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钡瘎≈詾楸瘎?因為它不是為了毀滅而毀滅。悲劇作品、悲劇人物,并非僅供讀者賞玩,它還激發(fā)人們對丑惡事物的憎恨,提高人的美丑辨別能力。同時它又啟迪人們通過分析導致悲劇發(fā)生的原因,追尋造成悲劇的社會根源,使人們警醒并奮力與之抗爭,以避免現(xiàn)實中更多悲劇的發(fā)生,進而推進社會進步。當21世紀成為“她”的世紀,當女性開始以各種方式挑戰(zhàn)男權(quán)社會時,《盲山》則啟發(fā)我們思考造成女性悲劇的到底是男性的野蠻還是女性自身的缺憾。
對雪梅的肉體及精神造成莫大傷害的無疑是男性,但當我們斥責黃德貴父子滅絕人性的同時,當我們在批判“盲山”中村民以暴力制止警察解救雪梅等婦女時,我們不應(yīng)該忘記還有一些女性也正在扮演著施害者的角色。把雪梅賣入盲山的是女人,把雪梅步步緊逼的也是女人,而救雪梅出盲山的恰恰是一位心靈未曾受污染的男孩兒。所以,雪梅的悲劇又豈能說與她自身的無知沒有任何關(guān)系呢?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地被騙,這樣的大學生接受的又是怎樣的教育?后來當雪梅主動以身體換取逃跑所需的路費時,我們除了痛心,難道不應(yīng)該受到點什么啟發(fā)嗎?當黃德貴的母親一步步將雪梅盯緊時,我們能單純地說雪梅的悲劇是由男性造成的嗎?
《盲山》中最后是被雪梅教過的楊青山打破了僵局,救出了雪梅。這啟示我們在同情像雪梅、陳麗、黃德貴母親這樣的悲劇女性時,更應(yīng)該反思作為女性如何避免自己陷入悲劇之中。一方面女性要不斷完善自我,不給非法行為以可乘之機,但這只治標不治本。避免女性悲劇發(fā)生更關(guān)鍵的是加強對男性的教育,使他們尊重、愛護女性。但最根本的途徑則在于全面普及教育,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本上掃除教育盲區(qū)也即掃除文明盲區(qū),唯有如此,才能構(gòu)建和諧的兩性關(guān)系,才能促進社會進步,減少社會主義社會中悲劇的發(fā)生,我們的社會才能更加和諧、美好。
注:該文屬河南科技學院高層人才科研啟動項目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楊辛,甘霖.美學原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李智偉,河南科技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