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勝
時下,在社會、文壇和學(xué)界,都有一種風(fēng)氣在迅速滋長漫延,這就是爭先恐后地“顯露”自己,即所謂的“揚己”,甚至是自我“顯擺”和“暴露”,有的還變成一種嗜好癮癖。我們不說影視和文學(xué)中的“下半身寫作”,只是電視主持人和嘉賓的表現(xiàn)就令人嘆為觀止:男子愛剃“光頭”,女士爭相“露乳”!作家和學(xué)者也以多多“上鏡”為榮,一些無德、無才、無知、無恥之輩丟盡了嘴臉,一些有點學(xué)識者也不知進退榮恥。還有,作家一年不出個長篇小說,就以為被文壇忘了。這是個不甘和難耐寂寞,人人爭相表演的時代。
嚴(yán)格說來,在開放的時代大膽展示和張揚自我無可厚非。問題的關(guān)鍵是,我們張揚什么?是民族正氣、美德、仁慈,還是世俗、無聊、低級趣味和污穢?中國古人有言:“隱居以求其志,行己以達其道?!比绻f“星光大道”電視節(jié)目讓大家都來“露他一小手”,還能靠模仿秀讓無聊的國人娛樂一下,那么,像“紅樓夢選秀”、“百家講壇”和張藝謀的大片則是勞民傷財、誤人子弟和滑天下之大稽!而“小沈陽”的春晚“火爆”則是國民審美情趣走低的表現(xiàn)!當(dāng)“爭獻小技歌且吹”甚至“以丑為美”成為了一種時尚,這是相當(dāng)危險的。最明顯的“顯露”表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人們往往不知修德、向美,而喜愛將自己最丑惡、骯臟的一面暴露于人,于是色情、互罵、庸俗與惡心事俯拾皆是,如一個垃圾場!一些人包括有的知名作家,則借“博客”完全將自己“公之于眾”,惟恐不為人知,結(jié)果也是走入了誤區(qū)。
我不是保守主義者,而是贊成和向往開放意識、進取精神、創(chuàng)新思維和表現(xiàn)主義,就像喜愛屈原、司馬遷、孔子、諸葛亮、唐太宗、鄭和、黃宗羲、魯迅等人一樣,但是,同時也強調(diào)“隱藏”的重要性,尤其反對沒有前提、知止、恥辱的“顯擺”和“暴露”,更反對世俗、無聊、無恥的丑惡表演!因為“隱藏”不僅是一種德性,同時也包括了中國文化的智慧與大道!老子在《道德經(jīng)·顯德第十五》中說:“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何謂“深不可識”,即是指:“道德深遠,不可識知,內(nèi)視若盲,反聽若聾,莫知所長?!彼运岢觯骸氨4说勒?,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孔子是個進取者,是個一直宣揚自己學(xué)說的人,但他仍然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學(xué)則不固?!薄安换既酥患褐?,患不知人也。”說的也是“隱藏”和“內(nèi)修”的重要性!莊子則在《列御寇第三十二》中,借列子強調(diào)“韜光養(yǎng)晦”,避免“光彩外現(xiàn)”,成為一個俗人。其實,中國歷史上的隱士多乎哉!功成身退的范蠡、張良是如此,出山實現(xiàn)宏志的諸葛亮也曾是“臥龍”,還有陶淵明、林和靖、八大山人都是隱者。其實,知“隱藏”才能理解安定、豐足、蘊涵、快樂、福祉、智慧,才能與天地之德、之道同行。
錢穆在《晚學(xué)盲言》中說過:“唯性乃存藏于內(nèi),欲則必發(fā)于外。故性可常,而欲必變?!焙我匀缃袢藗兾ā帮@露”是從,甚至童叟也爭著“亮相”?一個字是“欲”之使然,是強烈的“功利心”在作怪!試想,一旦“火”了,一個普通大學(xué)教授即可成為千萬富翁,一個普通二人轉(zhuǎn)演員的出場費可翻百倍,一個孩子可從此入主演藝圈,一個老人可借“文化大師”之名到處騙錢,以世俗的眼光看,何樂而不為?但殊不知,這些“顯露”者失去的是底蘊、底氣、正氣、寧靜和人格操守,從而成為世俗生活的泡沫。中國古代有“傷仲永”的故事,一個天才少年因被父親帶著到處“顯露”,結(jié)果最后“江郎才盡”。今天,讓子女爭著“出名”的家長,是否想過仲永,是否知道“寶劍入鞘葆光”的道理?還有,寫“博客”上癮的作家要警惕:不節(jié)制地揮霍文字,寫作一定會變“滑”、變“差”、變“壞”。
我主張:人生也好、文學(xué)也罷,都可以“表現(xiàn)”,但要避免庸俗無聊,講究境界和品位;同時,更要寧靜致遠、韜光養(yǎng)晦、甘于寂寞、厚積薄發(fā)。因為人生和文學(xué),都是寂寞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