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方兒
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去爬山,回來在樓梯上碰到三個鬼鬼祟祟的男人。他們下樓的時候我正在上樓,在我們交會的瞬間,我感覺到這幾個人有名堂。我繼續(xù)上樓,因為我住在六樓,但他們站在原地沒動。我想他們可能是小偷或者就是強盜,所以我突然加快了步伐,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看看我家有沒有發(fā)生意外。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那幾個男人居然也加快步伐追上來,看來他們想明目張膽和我過不去。
三個男人的速度比我快得多,他們像瘋狗一樣齊心合力撲上來,把手在哆嗦找不到鎖眼的我撲倒在地。在我倒地的那一刻,我的心直接從嘴里飛了出去。六條有力的胳膊,弄得我所有的肉都在痛苦地抽搐,我的頭正好側(cè)面落在一只舊棉拖鞋上,鼻空中當(dāng)即塞滿了腳臭的氣味。我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叫什么名字?笑話,我怎么可能告訴你們我的名字,打死我也不說??煺f,老實點。一只套著骨肉的皮鞋踩到了我的頭上,我的臉和嘴不得不變了形,這種滋味實在太不好受。我變形的嘴巴里艱難地爬出三個字,你是誰?頭上踩著的腳跳動了一下,我馬上殺豬般地嚎叫起來。說,不準(zhǔn)叫喊。一個男人命令我。我想動動身子或者腦袋,感覺到的只有更加的疼痛。我放棄了力量懸殊的對抗,我非常合作地說,我叫向太陽。男人和男人說,沒錯,是他,銬上。我像一塊破布被提了起來,一副手銬銬住了我自由的雙手。我說,你們想干什么?一個可能踩過我頭皮的男人說,我們是警察,快說,把槍藏在哪兒了?聽說這幾個人是警察,又問我槍的事,我馬上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這個事還得聽我從頭說起,整個過程說簡單也簡單,說復(fù)雜也復(fù)雜,我先從一個“尋人啟示”說起吧。去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具體的時間實在記不起來了。天氣好像不是太好,秋風(fēng)也會嗚嗚地叫,弄得我暈頭轉(zhuǎn)向想睡覺。我是一個自由職業(yè)者,開了一家不死不活的小照相館,所以我不用受上下班制度的約束,在這里我就是制度的主人。這個時候,送晚報的來了,拿到晚報我最關(guān)心的是天氣預(yù)報,因為天氣的好壞會直接影響我的生意。天氣預(yù)報說,明天有股冷空氣南下,除了繼續(xù)刮大風(fēng)還要下中到大雨。我嘩啦啦地翻動著報紙,其實心里已經(jīng)非常沮喪了。突然我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名字出現(xiàn)在一則“尋人啟事”里:陳飛天,男,33歲,體型較胖,紹興市前進街道人?;加袘n郁癥,一周前離家出走至今未歸,家人萬分焦急,寢食不安,如有知情者請速與其妻王花草聯(lián)系。接著是聯(lián)系電話,還有“當(dāng)面重謝”之類的話。
我扔了報紙想了想,陳飛天不就是那個“阿飛”嗎?我急忙又拾起報紙,一字一句地讀了讀這則“尋人啟示”。我的腿慢慢軟了,一下子得了軟骨病似的。如果這個陳飛天真是那個和我有關(guān)系的“阿飛”,叫我如何做人?
大約半年前,我們開了個大專畢業(yè)十周年同學(xué)會,發(fā)起人是原來在銀行工作后來下海做了大老板的徐胖大。徐胖大給我發(fā)了一個指令,向太陽,拍集體照的任務(wù)交給你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每人一張,一個都不能少!能為徐胖大這個大老板服務(wù),我當(dāng)然興高采烈,當(dāng)即點頭哈腰地“oKoKoK”了。那天我背上了所有尖端裝備,把自己弄成了一個美國大兵的模樣,咔嚓咔嚓,把一個難忘的時刻全心全意攝了下來。事后,同學(xué)們給了我一個“攝影師”的稱號。
徐胖大經(jīng)常有一些小事來找,放幾張老照片呀,問我攝影上的技巧呀,總之弄得我們的關(guān)系挺鐵了。有一天,徐胖大來找我,問我有個事想不想做。我說,殺頭的事我敢做,虧本的事我不做。徐胖大說,我們是老同學(xué)老朋友,我怎么能叫你做殺頭的事呢?徐胖大又說,你我都是搞經(jīng)營的,我們要做當(dāng)然做賺錢的事。我說,胖大,你到底想我做什么?徐胖大說,我有一個哥們,叫阿飛,是搞貨運的,是弄到國外去的,非洲、歐美、拉丁美洲都有業(yè)務(wù)?,F(xiàn)在生意越搞越大了,想找?guī)讉€大大小小的投資人一起干。我說,你想拉我入伙?
徐胖大帶我去那個阿飛的貨運公司看了看,也算是一次眼見為實的實地考察,啊呀真是相當(dāng)?shù)挠袣馀桑吹梦叶疾幌朐倥约旱钠普障囵^了。接著阿飛又帶我們?nèi)ノ逍羌壍摹皣H大酒店”吃飯,阿飛打了幾個電話,很快來了銀行、工商局、稅務(wù)局、海關(guān)等部門的朋友。直到熱熱鬧鬧吃完飯,阿飛只字未提投資或者入伙的事。這個事后來是徐胖大說的,他說每股十萬,年終分紅可觀。徐胖大還拿出一張紙給我看,說你看你看,我投了十股的錢。有我在,你放心。徐胖大的話不多,但含金量高,說得我心里癢癢的。說句心里話,我一直有個想搞一家影樓的愿望。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的小照相館和我愿望中的影樓比起來,無疑一個在地里一個在天上。
說來說去,弄來弄去,無非都是一個“錢”字。我的小照相館開在我讀大專過的母校旁邊,這是我最最實惠的優(yōu)勢,因為學(xué)校一年到頭的業(yè)務(wù)量也可以稱之為“可觀”。后來,這個秘密被許多人輕易發(fā)現(xiàn)了,一夜之間學(xué)校周圍的小照相館就超過了小飯店,我的生意從此一落千丈。想到這個結(jié)局,我真是欲哭無淚,幸運的是我偷偷摸摸積累了剛好有徐胖大說的“一股”的私房錢。有了這些錢,我不怕小照相館倒閉,不怕老婆和我離婚,也不怕老了無依靠。我把錢一直放在銀行里,一年又一年地轉(zhuǎn)存,我心甘情愿拿著銀行給的國家牌價利息。
現(xiàn)在,我的腦子終于要開竅了,活錢變死錢等于沒有錢,只有死錢變活錢,才能錢生錢。當(dāng)我把“一股”的錢打入指定賬號后,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我滿臉通紅微笑著招呼每—個人。把自己弄得像個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似的平易近人。徐胖大很快給我拿來了一張紙,和他給我看過的那張一模一樣。我看了看,感覺就是一張借據(jù),上面有我的大名,還有借款人的簽名,最讓我心跳的是借款數(shù)往上竄了竄,變成了十三萬。徐胖大解釋說,多出的三萬塊是先付的利息。我幸福得要喝酒了,徐胖大也有這個意思,我們當(dāng)晚來到一家小酒店,兩個人喝掉了一瓶白酒兩箱啤酒。喝到后來沒有什么感覺了,啤酒喝下去,尿直接出來了。兩個人倒在桌子下,一邊嘔吐一邊尿尿。老板蹲在我們身邊,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叫我們喊破嗓門,等于在放響屁。
我們恢復(fù)知覺的時候,天都快亮了,黑暗中有一層灰色在飄舞,感覺有點朦朧。老婆打爆了我的手機,以為我遭到不測了,等我紅光滿面散發(fā)著酒香回到家里,老婆佩服得又哭又笑。上午我猛喝濃茶,總算清醒了許多,我不再把外面的風(fēng)聲,聽成急速而過的汽車聲。做了幾個生意,實在不好意思,這幾個人都晦氣,我心里明白,他們的光輝形象個個成了“大頭娃娃”。對我來說,這是很小的事了,我得趕緊再看看那張紙,然后把它藏到一個我老婆找不到的安全地方,然后讓它變成大有作為的活錢,然后給我錢生錢。
這張紙上的簽名不是阿飛是陳飛天,我發(fā)現(xiàn)還有半張紙半粘在后面,翻開前面的紙一看,是陳飛天的身份證復(fù)印件。我打電話給徐胖大,他的酒量比我好,所以他比我清醒得早。我說,胖大,我在看那張紙。徐胖大說,這張紙就是錢,
你要經(jīng)常拿出來看看。我說,上面的簽名怎么不是阿飛是陳飛天?徐胖大說,阿飛是綽號,陳飛天是真名實姓。我說,胖大,還有一個事我不大放心,我怎么越看越像是非法集資。徐胖大說,向太陽,你是不是酒還沒醒?有這種非法集資的嗎,就算是非法集資,也是集資的一種形式。銀行叫貸款,民間叫借款,或者叫集資。你要真不放心,我叫阿飛把錢退給你吧。我說,你得了吧,我在乎這點錢嗎。我把這張紙藏到一個自己都可能要找不到的好地方,為了加深記憶,讓生活每天都過得踏踏實實,我隔三差五會用手摸摸這張紙。
現(xiàn)在,我被這個“尋人啟事”刺激了,那張經(jīng)常摸的紙,居然找不到了。我急得滿頭大汗,恨不能把屋子里的所有東西都攤到馬路上去。找不到這張紙,我得找徐胖大,他應(yīng)該知道“尋人啟示”上的這個陳飛天,是不是就是我們親愛的阿飛。我打通了徐胖大的手機,連續(xù)三次都無人接聽。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藏那張紙的好地方,這一次伸手一摸紙就在手上了。紙上的“陳飛天”三個字和報上的“陳飛天”三個字一模一樣,陳飛天身份證上的住址和報上陳飛天是“紹興市前進街道人”也一模一樣,我不敢再有明亮的想法了,只覺得腦袋里有一種嗡嗡響的聲音。
我和這個綽號叫“阿飛”的陳飛天其實并不熟,至少是交往不多,想起來只見過三次面,一起吃飯一次,一起洗腳一次,還去過他家里一次。我和阿飛的這幾次交往,都是徐胖大一手安排的,也就是說,沒有我和徐胖大親如兄弟的關(guān)系,絕對不可能有我和阿飛的這種關(guān)系?,F(xiàn)在阿飛出了事,我不找徐胖大難道找警察。我繼續(xù)撥打徐胖大的手機,撥到第幾次都記不清時,徐胖大終于接聽了。我說,胖大,胖大,我有個急事。徐胖大說,你救命呀,我又不是急救中心。我說,胖大,我真有急事,我都急得在哆嗦了。你看到報上的一個“尋人啟事”了嗎?是今天的晚報,在三版的右下角。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我現(xiàn)在不能不相信了。徐胖大說,這種東西你也看,空閑得無聊是不是。告訴你,我徐胖大現(xiàn)在想尋死也沒工夫。
徐胖大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這真是火上澆油的現(xiàn)實。你徐胖大現(xiàn)在想尋死沒工夫,我向太陽現(xiàn)在想尋死照樣也沒工夫。我再次撥打徐胖大的手機,一次又一次連續(xù)撥打,現(xiàn)在我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最后徐胖大接了,他說,哎呀,向太陽呀,我現(xiàn)在真的有事,是大事是急事。我說,胖大,我的事也是急事,也是大事,你一定要聽我說完。徐胖大說,你說吧,向太陽,你快點說吧。我說,胖大,我緊張得昏頭昏腦了,剛才我說了些什么,我是不是說阿飛,對了,應(yīng)該是陳飛天,他失蹤了,就是找不到了。
徐胖大說,你說阿飛失蹤了?我說,是陳飛天失蹤了,我不騙你,今天晚報上登“尋人啟事”了。胖大,你說怎么辦?徐胖大說,向太陽,你一定是又喝多了。我現(xiàn)在真的有急事,這個事等一下再說。我說,這個事怎么能等一下再說,我都快要急瘋了。徐胖大說,向太陽呀,你要我怎么辦呀?告訴你,我有一筆貨,在南非一個港口已經(jīng)壓了三個月,進不去出不來,價值三千萬,我的太陽呀,我整天都急得想要跳樓呀。我說,有這種事,胖大,你不會是在騙我吧?徐胖大說,我不騙你,你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阿飛的事我會負責(zé)處理好的,你想想,我在他那里的錢比你要多得多。我想了想,徐胖大的話也是實話。我說,那我問你一下,阿飛的老婆叫王花草嗎?徐胖大說,是的,你們不是見面過了。
我和王花草確實見過面,就在阿飛的家里,我對這個女人的深刻印象是,她有一雙特別修長的引人矚目的手。那次,徐胖大約了幾個人去阿飛家打牌,徐胖大說,阿飛家里沒有拘束,可以賭博,也可以抽煙。我去了后發(fā)現(xiàn),徐胖大說的句句是真話,阿飛的老婆對外人很隨和,對阿飛很聽話。這幫男人的賭博,上不封頂下卻有保底數(shù),規(guī)則一說我就不敢玩了。無論徐胖大如何勸說,我堅持裝死豬的原則。沒事做的我只能看電視,阿飛的老婆也沒事,坐在我的遠處,我們邊看電視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阿飛的老婆說,她在文化館工作,是舞蹈輔導(dǎo)員。我說,我是徐胖大的同學(xué),也是阿飛的朋友,是搞攝影的。我和阿飛老婆都面向電視說著話,我們無意間看到對方的僅僅只是一個側(cè)面,所以現(xiàn)在想起她來還是模糊的。我大約坐了半個多小時后離開的。當(dāng)時阿飛老婆要給我添水,我趁機站起來說,我要先走了,我還有事。阿飛老婆停止給我添水了,但我看到了一個舒服的正面,還有她那雙特別修長的引人矚目的手。這雙手太修長細膩了,當(dāng)時我就有了想人非非的念頭,真想把這雙手攥緊了,想象攥緊這雙修長的手的感覺。說真的,自從那次以后,我時常會夢見這雙修長的手,這雙手是誰的無所謂,關(guān)鍵就是于這雙特別的手。
我再次找到這則“尋人啟事”,盡管事實勝于僥幸,但我還是懷疑這個事實不是真的。我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王花草的手機號碼仿佛也在發(fā)亮,為什么不速與其妻王花草聯(lián)系呢?想到這里,我激動起來了,陳飛天是跑了和尚跑不掉廟呀。我撥通了王花草的手機,我說,王花草,這個事真是想不到,我都驚慌失措了。王花草說,你是誰?我說,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向太陽。王花草說,向太陽?我不認識你。我說,你怎么可能會不認識我,我去過你家,還和你一起看電視過呢,難道你忘記了?王花草沒有說話,我相信她能想起我來的,回想異性要比回想同性簡單得多。我又說,你的手很修長,我印象深刻。王花草說,請問你有事嗎?我說,我當(dāng)然有事的。王花草,你慢慢想想,你一定能想起我的。我問你,陳飛天到哪里去了?他什么時候回來?王花草說,你問我,我問誰?我說,現(xiàn)在你想起我是誰了嗎?我想和你談?wù)?。王花草說,你有陳飛天的線索嗎?我說,沒有,暫時沒有。王花草說,對不起,再見!王花草掛斷了,我再撥她關(guān)機了。
過了幾天,陳飛天的事居然風(fēng)平浪靜,我沒有聽到關(guān)于這個事的任何傳說,就連和陳飛天有密切關(guān)系的徐胖大也無聲無息,仿佛在我的生活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個事。我每天都寢食不安,白天想晚上思,就是搞不通這個陳飛天為什么要出走。走誰都與我無關(guān),可偏偏要走與我有經(jīng)濟關(guān)系的陳飛天。我憂心忡忡的狀態(tài),很快引起了我老婆的懷疑。這天晚上,我實在忍無可忍,我覺得如果我再這么沉默下去,很快我會發(fā)瘋的。一種想要爆發(fā)的念頭,開始波濤洶涌。
我給徐胖大發(fā)信息,我強烈要求他帶我去陳飛天的貨運公司看看。我老婆看了看我,我沒留意我老婆正在關(guān)注我。發(fā)給徐胖大的信息石沉大海,我焦急得臉都發(fā)燒了,可我不能打電話給徐胖大。因為我一打電話,說到阿飛,說到我在他那兒的錢,我老婆肯定饒不了我。我又給王花草發(fā)信息,我問她這幾天有沒有陳飛天的消息?一連發(fā)了三個,王花草也沒有回復(fù)我。逼得我不能不懷疑,徐胖大和王花草是不是串通一氣在調(diào)排我。
這種結(jié)果折磨得我不久就要發(fā)生撞墻的悲劇。關(guān)鍵時刻,我老婆及時挽救了我,她說,向太陽,這幾天你有什么心事嗎?我說,沒有,我沒有
心事。我老婆說,你別騙我了,你沒心事會深夜里攥緊我的手又哭又笑嗎。我驚訝地看著我老婆說,你說的是真的?我怎么一點沒感覺呀。我老婆說,我是你老婆,所以我感覺得到你心里一定有事。我說,你一定要說我有心事,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前幾天,我同學(xué)徐胖大的一個朋友,叫陳飛天的離家出走了。我在報上看到他的“尋人啟事”后,心里總不是滋味。我老婆說,徐胖大的朋友離家出走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徐胖大這個人不是一個實在的人,我早就同你說過了,可你不要聽,你看現(xiàn)在你為這個人的朋友有了心事,我想不通!
我絕對不能把真相告訴我老婆,越到關(guān)鍵時刻越要沉靜,即使沉靜一會兒也是有利的。我說,你想多了,真的沒事,我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心事。這時,想不到的是王花草打來了電話。因為我老婆就在我身邊,所以我要更加的若無其事。我說,喂,你是哪位?王花草說,你是不是有陳飛天的消息?我說,沒有。王花草說,你沒有消息以后不要來問我消息,你到底是什么人?討厭!我還沒說完,王花草掛斷了。我老婆立即接上來說,向太陽,這個女人是誰?我說,她就是那個離家出走的陳飛天的老婆,叫王花草。我老婆說,有這種事,陳飛天的老婆有什么資格對我老公這么兇,你說。我說,她心情不好,你想想,老公離家出走的女人會有好心情嗎?我老婆大聲說,錯!向太陽,我是問你,陳飛天的老婆有什么資格對我老公這么兇?我說,確實是我的錯,剛才我發(fā)了個信息給她,問她這幾天有沒有陳飛天的消息?我老婆說,嘁,你在關(guān)心這個陳飛天嗎?我看你關(guān)心的是她老婆吧。,我有口難辯,這個冤假錯案鐵定了。
石頭壓在心上的滋味一定相當(dāng)?shù)目膳?,現(xiàn)在我的心上就壓了石頭,我已經(jīng)沉浸在這種可怕的疼痛中。我的小照相館也變得死氣沉沉,每當(dāng)有人來拍照,我不再關(guān)心他們光輝燦爛的形象,而是喋喋不休打聽一個尋人啟示中的陳飛天。顧客對我關(guān)心的這個人一無所知,他們面對我的表情也顯得相當(dāng)?shù)拿H?,?dāng)然我比這些來我這里的顧客有更濃厚的茫然。我又撥打徐胖大的電話,我無論如何要盯住他,一直盯到有一個我放心的結(jié)果。
徐胖大高度贊揚我的“螞蟥精神”,他說,太陽,我的太陽呀,我算是服你了,有你這種精神,什么事都好解決呀。我看你也不用開那個小照相館了,干脆幫我干吧,現(xiàn)在我為討債焦頭爛額,經(jīng)濟不景氣,欠債不還成了時尚。我說,胖大呀,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我都急瘋了。徐胖大說,我要操心的事比你多比你強,說不定哪一天我也失蹤了,到時這個尋人啟示只有你給我登了。我說,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真想把我逼瘋呀。你說,陳飛天到底有沒有消息?徐胖大說,我怎么會有陳飛天的消息,這些日子我真的是難做人呀。我準(zhǔn)備要去南非了,向太陽,我不去南非我就活不下去,我走投無路了。我說,胖大,你這么大的老板怎么可能走投無路,走投無路的是我呀。我等不下去了,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阿飛的貨運公司。
我還有許多許多話要說,可徐胖大不知什么時候掛斷了,等我明白過來,我還在自言自語。我做了一天的準(zhǔn)備,第二天決定要去貨運公司找阿飛了。我先到照相館坐了一會兒,然后站在門口抽著煙想了想,萬一阿飛在他豪華的辦公室里,萬一阿飛不在別人不認可我,萬一貨運公司已經(jīng)人去樓空,萬一……顧不了那么多了,我關(guān)上照相館的門,正要騎上自行車。又想了想,急忙返回照相館,里面不開燈有些昏暗,空氣居然也是濕悶的,以前似乎沒有這種感覺,以前我走進我的照相館,精神和環(huán)境都會突然燦爛起來。我沒有開燈,輕車熟路地摸到了那張紙,我小心謹慎攤開來,雖然光線不那么好,但我還是看到了這張紙上的“陳飛天”三個大字,我覺得這個名字正在閃閃發(fā)光。我再把這張紙折疊整齊,插入我并不寬大的口袋。接著我背上了一只相機,這是我的習(xí)慣,自從愛上攝影以來,我時刻做好抓拍的準(zhǔn)備,仿佛我一出門,這個世界就會發(fā)生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一次,我差點忘掉背上相機了。
很快到了“飛天貨運有限公司”門口,我跳下自行車,一只手扶住車把,另一只手去口袋里摸了摸,那張紙靜靜地躺在口袋的中央。這樣我的心里踏實了。停放好自行車,我把相機掛到胸前,這是一個有利于第一時間抓拍的最佳位置。我走進這座矗立在一片綠蔭中的大廈,“飛天貨運有限公司”大約在12樓,只來過一次,記不起準(zhǔn)確的樓層了,只記得貨運公司是相當(dāng)?shù)挠袣馀?。我匆匆奔向大廈的電梯,兩個保安從不同方向追上來,堵在電梯口不讓我進。我說我找人有事,沒事你請我來我都不愿意來。兩個保安沒想到我一開口就這么牛,以為我是一個什么人物。保安說,請問你找誰?
我說,我到貨運公司有事。保安說,你是來采訪的記者?不過領(lǐng)導(dǎo)有關(guān)照,謝絕采訪。保安的目光集中在我的相機上,他們把我看成了記者。我說,我不是記者,我是來找貨運公司的阿飛。兩個保安馬上挺起了胸膛說,你也是來討債的,走吧走吧,煩死了。我說,討債不行嗎?我就是來討債的,為什么不讓我上去。保安說,不是我們不讓你上去,你上去了也沒用,貨運公司沒人。貨運公司真的人去樓空了,雖然想到了這個萬一,但站在這里打死我也不相信。我說,我必須上去,我要找阿飛,就是陳飛天。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
保安說,你不要激動,激動也沒有用,現(xiàn)在到這里來找陳飛天的人,來的時候個個都像你一樣,還有人坐在電梯口哭喊的呢??蛇@是沒有辦法的事,聽說陳老板至今下落不明。我說,師傅,請你們告訴我實話,我求你們了,是不是貨運公司關(guān)門了?保安說,也不能這么說,只是暫時停業(yè)??稍S多人都認為是關(guān)門了,告訴你,每天都有上門來討債的,最多的一天有十多個呢,聽說已經(jīng)有人告到法院了。最近幾個月,這座大廈里關(guān)門的公司不少,都說生意越來越難做,特別是和老外有業(yè)務(wù)的,沒有一個不慘的。你要想得開,錢是身外之物,千萬不能走極端之路呀。我說,我能上去拍個照嗎?保安可能同情我了,其中一個說,我們也是沒辦法,上面有交待不讓你們這種人進去。我陪你上去,你要快點!我和一個保安到了12樓,“飛天貨運有限公司”的銅牌還在,看上去還是光彩奪目的,只是門都關(guān)著,寂靜得像太平間。其實也沒什么可拍照的,但我還是認真地拍了幾張寂靜的“飛天貨運有限公司”外境。
從貨運公司出來,我已經(jīng)沒有一絲希望了,有的是一肚子的絕望,這種絕望就像掉進長途跋涉者鞋子里的一顆碎石子,走得愈久愈會讓人不舒服得要發(fā)瘋。我一路狂奔,思潮起伏。我非常想把自行車騎得像摩托車一樣快,這也是一種痛快。有好幾次差點和硬物硬碰硬,最后總算撞上了我自己照相館的卷閘門。嘭的一聲轟響,我抱緊了胸前的相機摔倒在地,真他媽的刺激。奇怪的是我一點不覺得疼痛,更沒有摔了一跤的驚慌,我從容不迫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粘在衣褲上的塵土,艱難地打開了有點變形的照相館的卷閘門。
我覺得我的意識正在慢慢四分五裂,因為我只把卷閘門拉到彎腰鉆進人那么高,這是我
突然想到只要這個高度的。當(dāng)我低頭鉆進去時,那種感覺居然特別的美妙,但同時我也聽到了眼前的卷閘門再次響徹云霄。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說,痛快,真痛快。我鉆進了照相館,我沒有開燈,坐下來就給徐胖大打電話,我想讓他早知道這些有趣的事??墒?,找徐胖大越來越困難,他的電話已經(jīng)打不通了。我打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認認真真打的,可每次都無人接聽。這一次,我特別的沉著,沒有激動,更不會把自己的肺氣炸。我記住了徐胖大說的一句話,“這些日子我真的難做人呀”。當(dāng)然,我還是嘆息了一聲,幾家歡樂幾家愁呀!我從口袋里摸出有陳飛天簽名的紙,攤開平鋪在桌子上。我決定要和陳飛天的老婆王花草攤牌,陳飛天出走失蹤了,可陳飛天的老婆沒有出走失蹤,再說我對這個女人的修長的手過目難忘,有著一種原始的情懷。我深夜里攥緊我老婆的手又哭又笑,這雙手在現(xiàn)實中是我老婆的,但在夢中卻是我記憶中的那雙修長的手。
我接通王花草的手機說,喂,你是王花草嗎?我有事找你。王花草說,你是誰?你有什么事?我說,陳飛天什么時候能回來誰也不知道了,不過陳飛天的那些爛事,不管陳飛天回來還是不回來,你都應(yīng)該負責(zé)解決的,因為你是她的法定老婆!王花草說,神經(jīng)病!說完她就單方面斷話了。我笑了笑,摸過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涼水,然后用袖子揩了揩濕潤的嘴唇。我又接通王花草的手機說,喂,你是王花草嗎?我有事找你。王花草說,你是誰?你有什么事?我說,我們是老熟人,我叫向太陽。對了,我不多說了,我開門見山和你說吧。王花草,陳飛天欠我十三萬塊錢。王花草說,什么“向太陽”,還有“向月亮”呢,一聽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個大騙子。嘁,你以為叫得出一個“陳飛天”,就能騙陳飛天的老婆了嗎。告訴你,這些日子我什么樣的騙子沒見識過,騙財騙色的都有,你少來這一套吧。
王花草又單方面斷了話。這次我冷笑了一下,我有的是時間和王花草交涉,再說正義在我一方。我再次接通王花草的手機說,喂,你是王花草嗎?我想象著王花草用那雙修長的手捏著電話和我通話,我的某種欲望變本加厲了。王花草說,你真是一個有耐心的騙子,你說吧,我要聽聽你有什么比別的騙子更高明的騙術(shù)。我說,我不是騙子,我也沒有騙術(shù),你聽我讀一張紙吧。我把桌子上的那張紙拿起來,然后一字一句地讀下去,讀完了我才發(fā)現(xiàn)王花草一聲不響。我說,喂,王花草,你聽到我讀的內(nèi)容了嗎?王花草說,聽到了,還有嗎?我說,沒有了,這還不夠嗎?王花草說,當(dāng)然不夠,你讀到“王花草”這三個字了嗎?我仔細看了看說,沒有你的名字,這能說明什么?王花草說,這說明這張紙對我來說是張廢紙,它只能代表陳飛天本人。你這個蠢貨!
我不可能沉靜了,這個時候,我還能沉靜我就不是向太陽。只是王花草恰到好處地關(guān)機了,我就是撞死也是自取滅亡。為了我的錢也為了她修長的手,我一定要找到王花草,我甚至還這么想,如果能得到我夢想的那雙修長的手,損失了我的那些錢也值得。有了這個想法,事情就好辦多了。我把這張王花草沒有簽名的紙收起來放好,接著給徐胖大打電話,現(xiàn)在我想問問陳飛天寫給他的那張紙上面,有沒有陳飛天老婆的簽名。打了幾次后我才想起來,徐胖大的電話今天沒打通過。這個難做人的蠢貨,難道真要我給他登“尋人啟示”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我發(fā)現(xiàn)我正在慢慢失魂落魄,看上去也像一支枯黃的野草,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風(fēng)吹走。由于我的這種狀態(tài),導(dǎo)致了一舉一動的超級反常。就說這天晚上的一件事吧,我老婆看到我買了一頂帆布鴨舌帽和一副墨鏡,她吃驚地盯著這兩樣?xùn)|西說,向太陽,你是從來不戴帽子的,你也從來不戴墨鏡,你買這些東西做什么呢?我笑了笑,把帆布鴨舌帽戴在頭上,感覺還不錯,又把墨鏡架到鼻梁上,好像稍微大了點,但問題不是很大。我老婆驚呆了,又說,你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我戴著帆布鴨舌帽和墨鏡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心滿意足地說,這個樣子有什么不好,我覺得這個樣子也是不錯的。我老婆說,向太陽,這些日子你變了,你是不是有心事?我是你老婆,你有心事要告訴我。我把帆布鴨舌帽和墨鏡收起來說,沒事,真的沒事。我覺得好玩,就把它們買了下來。
我老婆當(dāng)然不會相信,但我老婆對我的不誠實也無可奈何,她說,上次你說起過的陳飛天有消息了嗎?我說,管他呢,反正和我無關(guān)。我老婆說,我聽別人說,這個陳飛天是開貨運公司的,資產(chǎn)有幾千萬了,可一場金融風(fēng)暴就把他湮沒了。說起來我們都為他可惜,見好就收多好呀。我說,他是患有憂郁癥離家出走的。與他公司經(jīng)營沒有關(guān)系。這次我老婆笑了,說,向太陽,你真是個豬腦髓,我怎么嫁了你這個蠢貨呢。這是玩失蹤逃債,專門騙騙你這種好騙的人的,有多少老板在玩這個游戲?,F(xiàn)在輪到我驚呆了,我說,誰說的,你怎么知道這是在玩失蹤逃債的游戲?你們不要把老板都看成是壞人。我老婆說,哎呀,聽都聽得多了。在今年的金融危機中,倒掉了多少“虛胖”的公司,這些公司看上去實力很強,其實早就資不抵債了,又是銀行貸款,又是民間集資,最后就這么折騰完了。
就這么折騰完了,這是不可能的,我無論如何不相信陳飛天會玩這個失蹤逃債的游戲。這個晚上,我更堅定了要找到王花草的決心。深夜,我再次從夢中驚醒,我發(fā)現(xiàn)我的手緊緊地攥緊我老婆的手,我老婆正一臉溫柔地在做夢,她嘴里喃喃了幾句,雙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我想抽出我的手,但沒有成功,我只好攥著我老婆的手繼續(xù)睡,慢慢地我手中的手變得修長起來了。
第二天早上,我比我老婆走得早。我把帆布鴨舌帽和墨鏡,放進一只盛服裝的塑料袋。我老婆看著我手里的塑料袋,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我對老婆說,我拿到照相館去,天熱起來可以擋擋陽光。其實我沒有去我的照相館,我直接去了文化館。我們這座城市的文化館是早兩年易地新建的,建在相對比較清靜的城東。因為是歷史文化名城,所以我們這座城市的文化館建造得古樸大氣。我出家門沒多遠,就停在一個街心花園旁。我跳下自行車,從塑料袋里摸出帆布鴨舌帽和墨鏡。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慢慢升高了。我望了望每天都是新的太陽,先把墨鏡戴上去,確實大得有點松動,我按了一下墨鏡架,努力把它固定在自己的鼻梁上。接著我又戴上帆布鴨舌帽,順手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最后我整了整在胸前搖晃的照相機,騎上自行車去文化館。
我的模樣很像一個攝影師,事實上我就是一個攝影師。我一直站在文化館門口,可我沒有看到王花草。我抽了一支煙,還是沒有看到王花草。我決定進去看看,這個文化館真大,像個迷宮。我讓自己走得相當(dāng)有氣魄,我相信沒有人會懷疑我是一個攝影師,從大概念來說,攝影師也是藝術(shù)家,藝術(shù)家到文化館就是到了自己的家。我坦然地在文化館找王花草,可就是找不到她。正好有個美女走過來,我馬上攔住這個美女說,哎,你好,請問你們這里的王花草在哪個辦公室。美女一看我就知道我
是個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她露出一臉的笑瞇瞇說,王老師家里有事請假。我說,她什么時候上班?美女說,這個我也說不上,她已經(jīng)請假好些日子了。請問老師有事嗎?到底是文化館,這里人人有文化有素養(yǎng)呀,這個王花草應(yīng)該也不例外。
我從文化館走出來,在門口又抽了一支煙,想了想下一步該怎么辦?很快我有了一個令人鼓舞的行動方案,這個行動方案是這樣的:先去照相館取陳飛天寫給我的那張紙,順便把我的相機放在照相館,因為我的這個行動不需要相機;我需要的是一件能威懾人心靈的東西,當(dāng)然真的要傷人的我不敢要,能嚇唬嚇唬達到目的為目標(biāo),買一支仿真玩具手槍是個不錯的選擇。接著我不說你也能猜出,我“全副武裝”地去找王花草,用槍頂住她的腦袋實現(xiàn)三個目標(biāo):一是弄清陳飛天離家出走的真相,二是用陳飛天寫給我的紙換回我的錢,三是在這次行動中實現(xiàn)我攥緊王花草那雙修長的手的夢想。
陳飛天的家雖然只去過一次,但我印象深刻。當(dāng)時我就有一種預(yù)感,我還會走進這個門的。果然,我又來了。在路上,我有種說不出的興奮,像頑童時代在做一件十分刺激又不能告訴大人的游戲。因為有這種興奮,我給徐胖大打了個電話,我很想把我這次刺激好玩的游戲告訴他,可惜我打了幾次徐胖大都沒有接聽。徐胖大沒有接聽我的電話,絲毫沒有影響我的興奮狀態(tài)。為了證實王花草是不是在家,我撥通了存在我手機里的王花草的家電,王花草很快接了起來,我興奮得想像驢一樣在地上打幾個滾,當(dāng)然為了順利實現(xiàn)我的行動方案,我只能把大大小小的興奮都暫時收藏起來。我聽到王花草在說,誰呀,請問你找我有事嗎?我偷著樂了,你真是個傻婆娘,大騙子要上門了還蒙在鼓里呀。今天老子不想和你玩聲音,老子要和你玩真的了!
我沒有回答王花草,掛斷電話就去找仿真玩具手槍。找了幾家大小商店,經(jīng)過比較后確定了一把滿意的。我想到自己戴著帆布鴨舌帽和墨鏡,褲袋里還藏著一把手槍,感覺自己今天一定是“酷斃”了?,F(xiàn)在我終于到了陳飛天的家門口,興奮得心都要跳到樓道上了。我一手抄在褲袋捏住手槍,一手敲響了陳飛天家的門。里面?zhèn)鱽砹送趸ú莸穆曇?,誰呀,有事嗎?我大聲說,樓下的,你家漏水了,我來看看。王花草打開門說,怎么可能呢,我家好好的,不可能漏水呀。我推了王花草一把,側(cè)身迅速閃了進去。王花草驚叫起來,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一腳把門踢關(guān)了,一只手按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摸出手槍頂住她的腦袋說,不準(zhǔn)喊叫,再敢喊叫我一定打死你!我覺得女人都是膽小怕死的,王花草看到腦袋上的手槍臉就白了。
我得意地把王花草弄到沙發(fā)上,這張沙發(fā)我曾經(jīng)坐過,可現(xiàn)在我和王花草并排坐著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我按住她嘴巴的手慢慢放下來,摸到那雙修長的手后攥緊了,我心曠神怡地享受著這雙手的溫暖,慢慢地我激動得渾身都哆嗦了,頂著王花草腦袋的手槍也同步哆嗦起來。王花草說,你能不能把我腦袋上的槍拿下來,這樣太危險了,有話好好說。我可以放棄別的,可我絕對不會放棄我手中這雙修長的手。我稍稍放低了點手槍的位置說,你老實說,陳飛天到底去哪兒了?王花草似乎用力想掙脫她的手,當(dāng)然這是不可能的。王花草說,他離家出走了,就是失蹤了,我登了“尋人啟事”在找他。我說,你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這是在玩失蹤逃債的游戲。不過我不管這個事,你把陳飛天向我借的錢和利息給我,我們就兩清。王花草說,多少?我說,十三萬。王花草說,就這點錢嗎,你為什么不早說,何必動刀動槍的。你放開我,我去給你拿錢。
我沒想到王花草面對手槍還會這么沉著勇敢。給我錢當(dāng)然好,問題是這雙修長的手怎么辦,難道就這么放了這雙手。王花草又說,你再不放開我,過會兒我兒子就要回來了,他看到了事情就不好辦了。我知道她確實有個剛上小學(xué)的兒子,看看掛在墻上的鐘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也就是說我已經(jīng)折騰了一上午。我說,你老實點,否則我一沖動真會開槍的。我邊說邊進一步攥緊了她的手,王花草掙扎了幾下說,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我想先把錢拿到手,然后再攥緊王花草的手。王花草站起來往臥室走,我舉著槍做瞄準(zhǔn)狀跟在她后面。王花草突然加快幾步,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從窗口跳了出去,像一陣風(fēng)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聽到從天空傳來一聲空靈的慘叫,接著是肉體撞擊水泥的鈍響。
我目瞪口呆地愣了幾秒鐘。王花草跳下去了,這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可我已經(jīng)成了兇手。我還沒有瘋狂,這個女人先瘋狂了,難道她不想想從三樓跳下去的后果嗎?樓下傳來一陣嘈雜,我沒有別的選擇,我想到的就是趕緊逃離這個現(xiàn)場。在拔腿奔跑中,我差點一頭撞上陳飛天家的門框,因為戴著的墨鏡寬大松動,經(jīng)不起考驗從我鼻梁上滑下來,像一片樹葉飛進了陳飛天的家門。我非常的慌張,感覺不到自己鼻梁上的墨鏡已經(jīng)飛落了,我現(xiàn)在能感覺到的是,這個世界突然地更加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