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能
老婆婆一想到自己的病,心里就亂得不行。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陪著她,說說寬心話。
老頭似乎一點看不出老婆婆的心思,除了給她端水送飯外,只曉得蹲蹴在藥罐旁邊,用文火煎熬著草藥,默默的,半天不動一下。許久,才揭開蓋,瞅瞅湯色,又蓋上。隨即又添些許柴火,繼續(xù)濃濃地熬。
小半天過去了,藥也熬得差不多了。
老頭拿過碗,把滾燙的藥汁篳到碗里。頓時,小屋里邊彌漫著草藥濃濃的苦艾味兒。
老頭摟著缺牙少齒的嘴,呼呼地吹了幾許,又端起碗嘗了嘗,溫度正好,卻賊苦。
老頭又放下碗,往白開水杯里放了一勺糖。
進了屋,老頭說:“藥熬好了?!?/p>
老婆婆把臉一扭,不理他。
老頭站在床頭,拿碗的手仍然直直地伸著。
老婆婆終于拗不過去,賭氣地一把奪過碗,一邊喝一邊說:“喝,喝,早點把藥毒死了,有人就好去娶個大姑娘了。”
老頭耳聾一般,看老婆婆喝完了,又忙把糖水遞過去。
老婆婆喝了幾口,又嚷道:“苦的苦死人,甜的膩死人。成心不讓人活呀?”
老頭嘴角抽動了一下,還是沒有答腔。
老頭把枕頭理了理,老婆婆瞪了老頭一眼,氣哼哼地躺下。
老頭默默地收拾著碗筷,抬頭見窗戶閃了一條縫隙,涼涼的,忙過去關(guān)嚴,然后就無聲無息地出去了。
“我的命咋這樣苦哦,死在坑邊無人問啊!”老婆婆一邊悲戚地呻吟著,一邊側(cè)耳聽屋外的動靜。
“撲啦撲啦”,老頭洗碗的聲音。
“嚓啦嚓啦”,老頭刮藥渣的聲音。
當老頭端著藥渣跨出門檻時,老婆婆忍不住喊了一句:“把藥渣倒在十字路口上?!?/p>
這是一個古老的迷信了:把病人喝過的草藥渣滓倒在道路路口上。如果有人不慎踩了上去,病就會隨他人而去……老頭未予置否地“唔”了一聲。
第二天,老婆婆問:“有人踩了嗎?”
老頭一愣,然后搖搖頭。
老婆婆長吁短嘆起來。
第三天,老婆婆又問。老頭又搖頭。
第四天,老婆婆不問了,也不喝藥,把頭埋在被窩里。
老頭在床前站了許久,終于放下碗,不聲不響地出去了。
老婆婆在被窩里,眼淚像決壩的洪水。
不一會兒,老頭進來了,透著一股夸張的興奮:“踩上了,有人踩上了!”
老婆婆眼也沒擦,一下子坐直身子:“真的?”
老頭“嗯”了一聲。
老婆婆神情隨即又黯淡下來:“我這個老不死的,又在造誰的孽呀?”
隨后,老婆婆非要老頭攙扶著親自看看去。
這一看,老婆婆傻眼了:那藥渣根本沒有倒在大路上,而是倒在自己家的院子的草叢里。
不過,那藥渣上面的確有一雙腳印,一雙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腳印……
老婆婆疑惑地望著老頭。
老頭支吾著避開目光,把一雙大腳往草叢里躲藏。
老婆婆一看,眼淚又出來了。
老頭的一雙鞋上,沾滿了新鮮的藥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