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尤尤
1
倘若不是為了寶貝女兒,我是死活也不肯來這樣的游泳館的。藍(lán)綠色的流水、花紅柳綠的泳衣以及那些白花花的肉,這一切令我頭暈?zāi)垦!?/p>
更重要的是,我不得不衣冠楚楚地站在這樣的紅衣白肉里,顯得鶴立雞群,仿佛一個裝模作樣的異類。
我望著套著游泳圈嬉戲的女兒,繼續(xù)對教練說:“還希望您多照顧蕾蕾,您知道,我很擔(dān)心她以后因為不會游泳而被淹死?!?/p>
教練一愣,顯然被我的話嚇到了。他尷尬地笑笑:“嗯,放心好了,蕾蕾是個悟性很高的孩子?!彼屑?xì)打量著我的臉,似乎在丈量我五官的比例:“您不下去陪孩子玩一會嗎?”
“不了?!蔽蚁乱庾R地提了提上衣的領(lǐng)口,這動作有點欲蓋彌彰,反而令他看到了我左肩的傷疤。他善解人意地笑笑,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們……在哪里見過嗎?”
我笑:“人們一般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和年輕的寡婦搭訕?!?/p>
教練的臉一下子紅了:“不是不是,我是說真的。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馬村生活過呢?”
“哦……是。難道我們小時候認(rèn)識?”
“對啊,我是馬哲?。 ?/p>
“哦!是你!那時候你外號叫螞蚱!”我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是?。∥疫€記得你小時候是個奇怪的女孩,你那些嶄新的洋娃娃好像永遠(yuǎn)都是壞的,我們還總嘲笑你,說你媽媽只能買得起殘次品給你玩!”馬哲開心地笑著。
“是嗎?”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在我腦海里閃過。
“那些事情不提也罷,反正你一直就是個奇怪的女孩,你媽媽也很奇怪呢,總是擔(dān)心你被綁架啊,被拐賣啊,或者不小心淹死……”馬哲說到這里,戛然而止,隨即小聲嘟囔了一句:“和現(xiàn)在的你很像呢……”
“哦?是嗎?”我皺起眉頭,對小時候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馬哲的目光又滯留在了我的領(lǐng)口:“對了,你那……傷疤是怎么回事?”他愣了愣,又馬上說:“哦……不方便說就算了?!?/p>
我爽朗地笑著:“沒關(guān)系啦。我媽說,是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從樹上摔下來,被樹枝劃傷的!你知道,我從小就是個調(diào)皮的孩子。”
馬哲又瞄了一眼我的領(lǐng)口:“當(dāng)時傷得一定很嚴(yán)重吧?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呢?在鄉(xiāng)下我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呢!”
“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你怎么會記得呢?”我的眼睛在游泳池里游蕩:“小時候的事情誰會記那么清楚呢……蕾蕾呢?”
蕾蕾呢?!
2
游泳館的人被驅(qū)散了。
更衣間所有的柜子都被打開了。
游泳池的水被抽干了。
我絕望地站在游泳池底部,指著下水道的網(wǎng)口:“打開看看?!?/p>
馬哲無奈地說:“她不可能會在里面的!”
萬一呢?我腦子里閃過蕾蕾蒼白的身體擠壓在管道里,身上爬滿了濕漉漉的蟲子,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打開!”
旁邊的工人聳聳肩,轉(zhuǎn)身去拿工具。我咬著嘴唇蜷縮在地上,那天的焦慮和擔(dān)憂終于發(fā)生了。那天—是指蕾蕾失蹤前最后一次和我玩捉迷藏那天。
說實話,我一直很害怕和蕾蕾玩捉迷藏,而蕾蕾最喜歡和我玩的游戲,偏偏就是捉迷藏。她和我小時候一樣,是個古靈精怪的孩子,常常藏到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據(jù)說,很多小孩都是在玩捉迷藏的時候失蹤的,他們藏到了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就真的沒有人能找到他們了。
我記得那次,蕾蕾藏到了一個我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時,我?guī)缀醢涯亲諘绲拇蠓孔臃榱?,床下、門后、衣櫥、閣樓……甚至連廚房的電冰箱和微波爐都找過了—就像我現(xiàn)在瘋狂地翻遍了整個游泳館一樣,頗有掘地三尺的氣勢。
當(dāng)時,巨大的恐慌淹沒了我,我徹骨地明白到,蕾蕾就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她,不能讓她出一點點危險,我必須保護(hù)她!
后來,當(dāng)我把家里翻得一片狼藉,終于絕望地坐在地上大哭的時候,蕾蕾突然出現(xiàn)了。她嫩嫩的小手溫柔地替我擦去眼淚,怯怯地說:“媽媽真愛哭,我玩捉迷藏輸了的時候都不哭?!?/p>
我一把擁住她:“蕾蕾,以后不要讓媽媽找不到你,永遠(yuǎn)不要離開媽媽?!?/p>
蕾蕾當(dāng)時說了句令我膽戰(zhàn)心驚的話。她說:“蕾蕾怎么會永遠(yuǎn)都不離開媽媽呢?萬一蕾蕾死了呢?萬一媽媽死了呢?萬一蕾蕾被綁架了呢?萬一媽媽被綁架了呢?對了媽媽,你一定要告訴我咱家的存折放在哪里,否則萬一媽媽被綁架了,蕾蕾不知道從哪里要贖金。外婆那的錢肯定不夠?!?/p>
“你從哪里學(xué)的這些話?”我驚愕地望著她。
蕾蕾一本正經(jīng)地說:“電視上都是這么演的。而且……”她壓低了聲音,湊在我的耳邊:“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總是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說綁架綁架什么的……”
自從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離開蕾蕾半步,并且對身邊所有的人都保持警惕。因為蕾蕾確實有被綁架的價值。
誰都知道,老公去世后,我獲得了大筆的遺產(chǎn),多到令很多人眼紅。
可是,蕾蕾終究還是被綁架了。
蕾蕾的小衣服整齊地放在她的柜子里,衣兜里有一張歪歪扭扭明顯是左手寫的紙條——
我們來玩捉迷藏,不許報警哦!
3
“報警吧!”馬哲握著手機(jī)。
“不要!”我把紙條偷偷攥在手里,渾身顫抖著,故作鎮(zhèn)定:“失蹤的時間還不到幾個小時,警局不會受理的?!毕M@是一個充分的理由,我需要時間思考。畢竟,那些歷經(jīng)坎坷終于解救出人質(zhì)的事情,我只在警匪片里看到過。
現(xiàn)實生活不是警匪片,即便是,那些坐在影院里的觀眾,又怎么能真正理解人質(zhì)的痛苦呢?
“她……她可能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偷偷跑出去了。”我說。
馬哲瞄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顯然不同意我這個推測,沒有人會穿著游泳衣跑到大街上,即便是小孩也不會。他說:“萬一被拐賣了,那可就糟糕了?!?/p>
聽他這么一說,我反而放心了些。幸好不是人販子,幸好是綁架。因為綁匪會主動聯(lián)系你,人販子則永遠(yuǎn)不會。
我咬緊牙關(guān),舔了舔嘴唇:“或許是偷偷跑到她外婆家了,外婆家就在附近。”我手忙腳亂地抓起電話,有一條未接來電,很可能是綁匪打來的,剛才由于太慌亂沒有接到。
綁匪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因此傷害蕾蕾?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我轉(zhuǎn)過身,離開馬哲幾步,剛準(zhǔn)備撥過去,手機(jī)炸雷一般響了。
是我的母親。
我舉著電話遞到馬哲眼前,讓他看到來電顯示:“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喂?媽!”我忍不住哽咽起來,剛才所有的偽裝和堅強(qiáng),在母親面前,頓然崩塌。
“中午帶蕾蕾到我這里吃飯吧?”電話里傳來炒菜的聲音。
“好的,我和蕾蕾中午去你那里吃飯?!蔽掖颐炝穗娫?,擦擦淚,對馬哲說:“你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搞得你們?nèi)搜鲴R翻的。蕾蕾確實在我媽那里?!?/p>
馬哲仔細(xì)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說道:“那就好。剛才真被你嚇到了。明天繼續(xù)帶蕾蕾來上課吧?!?/p>
“哦……好?!蔽易テ鹄倮俚囊路颐﹄x開。
跑到游泳館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馬哲。他依舊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我??吹轿一仡^,他向我做了個“V”的手勢。
“V”代表勝利。
我猛然想起兒時我們一起捉迷藏的時候,每次勝利,他都會做這個手勢。
4
母親手里的盤子落到地上,滾燙的菜帶著油湯打到她的腳踝上,破碎的盤子在她腳背的舊傷疤上劃出新的傷痕。據(jù)我的外婆說,那些舊傷是母親小時候摔碎了菜盤子劃到的。在我的記憶里,母親一生似乎打碎過無數(shù)的菜盤子。
她焦急地喊:“你沒有腦子啊?你怎么還站在這里?!還不快回家等電話!萬一綁匪打不通你手機(jī)打家里電話怎么辦!”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和母親狼狽地打開家門的時候,電話鈴聲正在這空曠的大屋子里驚天動地地跳躍著,于是我全身的每條神經(jīng)也跟著跳躍起來。
我剛剛跑過去,電話鈴聲仿若故意捉弄我一般,戛然而止。于是整個房子里又恢復(fù)了那空蕩蕩的安靜。這時,我才想起剛才在游泳館那個未接來電,急忙打開——來電顯示竟然是家里的電話,就是剛才響徹整個房間的那部電話。
我顫抖著按了電話留言,里面?zhèn)鞒隼倮俚穆曇簦?/p>
小貓小狗和小兔,加上一個小寶寶,
大家一起捉迷藏,三個躲來寶寶找。
喵喵喵,汪汪汪,寶寶聰明學(xué)叫聲,
小貓小狗全找到,就是不見小兔子。
寶寶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小貓小狗也沒法,
兔子兔子怎樣叫?大家快快告訴我!
這是蕾蕾在玩捉迷藏的時候最喜歡唱的兒歌,在她唱完3遍之前,我必須藏好。
而現(xiàn)在,蕾蕾用家里電話在我的手機(jī)上留下這首兒歌,這說明什么?說明綁匪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我們的家!他們綁架了蕾蕾后,還耀武揚(yáng)威地來到家里!我猛然想起蕾蕾說過,她晚上曾聽到有人說“綁架”,難道,綁匪已經(jīng)在家里潛伏了很久么?這太可怕了。
“兔子兔子怎樣叫?大家快快告訴我!”我重復(fù)著最后一句歌詞,望著母親:“媽,兔子是怎么叫的?蕾蕾現(xiàn)在是不是像兔子一樣,叫不出聲音,所以我們找不到她?”
“冷靜點孩子?!蹦赣H把我按在沙發(fā)上:“綁架無非想要錢,我們提前把錢準(zhǔn)備好,綁匪一定會再打電話的。和我們相比,他們可能更希望早點聯(lián)系到我們?!?/p>
“嗯?!蔽铱戳丝茨赣H腳上的傷,“先擦點藥吧?!?/p>
“不用?!蹦赣H環(huán)顧著這座大房子,突然說,“你這房子,大得讓人不安?!?/p>
5
是的,這個房子大得令人不安。倘若不是經(jīng)常陪蕾蕾玩捉迷藏,恐怕這房子里的很多房間,很多角落,我一年半載都不會光顧一次,或許每個人的家里都有這樣的角落?,F(xiàn)在想來,上次玩捉迷藏找不到蕾蕾那天,只顧著哭,卻忘記問她到底藏在哪里了。
沒錯,我記得那天我?guī)缀醴榱思依锼械慕锹?,甚至連地毯都卷起來了,就差沒拆天花板了,可依舊沒有找到。
那天,蕾蕾到底藏在哪里呢?現(xiàn)在,蕾蕾又藏在哪里呢?
“兔子兔子怎樣叫?大家快快告訴我”——難道蕾蕾在和大人玩捉迷藏?!
我瘋狂地打開所有房間的門,所有的衣柜,弄翻了所有的床,廚房、客廳、臥室、客房,所有能打開的門都打開了,所有能拆開的容器都拆開了,甚至連沙發(fā)墊和杯墊都沒有放過。
“蕾蕾!媽媽輸了!媽媽找不到你!媽媽認(rèn)輸!你快出來啊!媽媽輸了,媽媽請客吃麥當(dāng)勞,媽媽請客去玩過山車,游戲結(jié)束了!不玩了!蕾蕾快出來——”
我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哭喊著。而母親,只是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密切關(guān)注著茶幾上的電話,還時不時輕輕撥一下,試驗電話是否因為出了故障而無法接通。她默默地注視著我,輕輕撫摸著腳上的傷疤,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找到蕾蕾更為重要。
等我哭夠了,母親才說:“好了,坐下來好好想想,有沒有什么可疑的人?你有沒有朋友跟你借錢?或者?最近有沒有認(rèn)識新的什么不可靠的朋友?綁匪不可能在公共場合無聲無息把蕾蕾帶走的。一定是蕾蕾認(rèn)識的人。”
我皺起眉頭:“沒有。自從蕾蕾爸爸去世后,我的整個生活里就只剩下了蕾蕾。朋友們都不怎么聯(lián)系了。要說新認(rèn)識的人……”我想起馬哲那個“勝利”的手勢,“最近我?guī)Ю倮賹W(xué)習(xí)游泳,新認(rèn)識的游泳教練馬哲,竟然是我在鄉(xiāng)下時候的玩伴?!?/p>
“馬哲?”母親也皺起眉頭,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憶,“我記得那個孩子,他家里很窮,總是眼饞你的玩具。你那個時候,還總是擔(dān)心他會把你的玩具弄壞呢!他現(xiàn)在也在這個城市嗎?游泳教練應(yīng)該沒什么錢吧?會不會是他?”
“應(yīng)該不會?!蔽蚁肫瘃R哲的臉,怎么看都不像壞人,“蕾蕾丟了的時候,我正在和馬哲聊天?!?/p>
“也許是他故意轉(zhuǎn)移你的注意力,讓同伙帶走了蕾蕾!”母親說道。
我騰地站起來:“我現(xiàn)在就報警抓他!”
母親一把拉住我:“不能報警!萬一不是馬哲,就打草驚蛇了!況且就算是他,我們也沒有證據(jù)。沒有什么比蕾蕾的安全更重要。還是先等綁匪電話,看看他們開出什么條件吧?!?/p>
我蹲下來,輕輕擦拭著母親腳上的傷口:“謝謝你,媽媽?!?/p>
母親沒吭聲,望著我的左肩,悠長地嘆了口氣。
6
綁匪一直沒有來電話。
家里的電話和手機(jī)似乎都成了啞巴。已經(jīng)是深夜了,綁匪會不會讓蕾蕾吃飯?會不會給蕾蕾換一件保暖的衣服?會不會虐待她?她一定被嚇壞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她一直未離開過我半步。我害怕她出意外,害怕她被綁架,我對她呵護(hù)備至寸步不離,以為這樣就可以看著她平安幸福地長大??墒牵坪跷以綋?dān)心什么、害怕什么,什么就會早早地到來。
是的,事實就是如此,我擔(dān)心的東西總是會到來。小時候新買的玩具,我只要一擔(dān)心它們會壞掉,它們就真的壞了;我只要一擔(dān)心它們會丟,它們就真的丟了;后來讀書的時候,我擔(dān)心自己會考倒數(shù)第一,考試成績下來,老師說是白卷,于是我就真的成了倒數(shù)第一;再后來,我擔(dān)心自己會失戀,就真的失戀了;我擔(dān)心自己會成為寡婦,而我現(xiàn)在就是寡婦;我擔(dān)心壞人綁架蕾蕾,此刻,蕾蕾真的被綁架了。
難道我是一個帶著神秘詛咒力量的不祥之人嗎?
初夏的夜晚有點騷動不安,窗外的樹枝幽幽地?fù)u曳著,房間的某個角落,不時發(fā)出輕微的聲音,就像某個人不安的夢囈。
我和母親一人抱著電話,一人握著手機(jī),各自占據(jù)了一個沙發(fā),絕望地蜷縮在上面。倘若綁匪晚上再不打來電話,我明天就去找馬哲。倘若馬哲那里沒有線索,我就要報警!
報警,總比等死的好。也許綁匪根本就不是要錢,或許只是報復(fù),或許只是要?dú)⑺览倮佟?墒牵覍嵲谙氩怀?,世界上有哪個人,會恨我到如此地步。
已然凌晨了——這該死的電話,也成了不會叫的兔子。等待就是這么折磨人!
正在這時,我聽到了蕾蕾的聲音!
蕾蕾在唱歌:“兔子兔子怎樣叫?大家快快告訴我!兔子兔子怎樣叫?大家快快告訴我!”她一直在重復(fù)著這句話,聲音在大房子里回蕩,七拐八拐繞進(jìn)我的耳朵里。我順著聲音站起來,看到蕾蕾被關(guān)在小屋子里。
綁匪已經(jīng)為她換上了破舊的布衣褲,有點像80年代童裝。她瘦小的身子被粗大的繩子捆綁著。一個背影投射在昏黃的墻壁上。那影子狠狠踢了蕾蕾一腳,繼而是第二腳。蕾蕾只是重復(fù)著那句兒歌,沒哭也沒鬧,表現(xiàn)出少有的堅強(qiáng)和懂事。
這時,我看到墻壁上影子做了一個“V”的手勢,“V”代表勝利。
這時,天亮了。
這時,我醒了。
電話電話為何還不響?大家快快告訴我。
7
馬哲對我一大清早的突然造訪感到很詫異,尤其還是這樣蓬頭垢面衣冠不整。他在家里的穿著很奇怪,明明套著睡衣,腳上卻穿著大頭皮鞋,這令我想起夢里踢在蕾蕾身上的那雙大腳。都說母子連心,我此刻依然能體會到蕾蕾身上那透心的疼。
“有什么事情嗎?”馬哲打開半扇門。
“沒事?!蔽覈藝说卣f:“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訴你,蕾蕾昨天在外婆家吃太多了,胃漲,不能去上游泳課了?!?/p>
“這種事情打個電話就好了?!瘪R哲訕訕地笑著,并沒有讓我進(jìn)去的意思,這更加堅定我要一探究竟的決心。
“我能進(jìn)去說幾句話嗎?我們也很多年沒見了,偶爾一起回憶下童年也不錯?!蔽艺f著就要擠進(jìn)門去。
“哦,你等一下,單身漢的家太亂了?!瘪R哲愈加緊張了,他猛地關(guān)上門,只聽到門內(nèi)一陣唏嗦,搬桌子挪椅子開柜子的聲音。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馬哲已經(jīng)換上了清爽的運(yùn)動衣。
就像母親猜測的那樣,游泳教練并不富裕,這明顯是馬哲租來的房子,所有的家當(dāng)上似乎都寫著“湊合過”三個字,桌子上還有沒來得及扔的桶裝方便面,面桶里堆滿了煙頭和一些皺巴巴的衛(wèi)生紙。
蕾蕾最討厭吃方便面的。
馬哲尷尬地搓搓手:“家里太亂了……”
我盡量保持著鎮(zhèn)定和禮貌:“沒關(guān)系,不是外人?!辈恢牢疫@話是否給了馬哲某種暗示,他顯得臉紅脖子粗,愈加不安了。他努力尋找著話題,來掩飾自己的局促:“聽說你丈夫去世了?!?/p>
“是啊?!蔽业卣f,“蕾蕾出生沒多久,就車禍去世了?!?/p>
“哦……”他顯然沒有找對話題,只好繼續(xù)轉(zhuǎn)移,“小時候……我們小時候……那個時候真的很有趣。你的玩具永遠(yuǎn)是壞的,可是你一點都沒有難過,也沒有羨慕別人的好玩具,還說那些好的玩具遲早也會壞的。”
“是啊?!蔽易聛恚艾F(xiàn)在想起來,我還真有當(dāng)哲學(xué)家的天賦?!?/p>
馬哲撓撓頭:“對了,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
“專職帶蕾蕾?!毕肫鹄倮?,我心里的酸水一下子涌到鼻頭,我咬緊牙關(guān),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我暫時不用工作,蕾蕾爸爸留給我們足夠的錢?!?/p>
提到“錢”這個字,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似乎都在努力探尋著什么,又都在努力隱藏著什么。我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用余光搜索著馬哲這個并不大的房子,小小的客廳一覽無余,廚房里更是沒有藏身之地。整個屋子唯一能藏起一個人的地方,就是那個破舊的衣柜。此刻,那個衣柜里隱約傳出唏嗦的聲音。
馬哲顯得更加緊張了,我能感覺到,他在很努力地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但效果卻適得其反:“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喜歡玩捉迷藏了,而且總是喜歡藏到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媽媽好幾次都因為找不到你而大哭呢!”
“是嗎?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害怕玩捉迷藏。我討厭找不到一個人的感覺。你說——”我猛地沖向柜子,“這個柜子里是不是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柜子門打開了,一個衣冠不整的女人尖叫著跳出來,狠狠把我推到地上,并罵了一句“老娘”什么的臟話,奪門而出。
馬哲扶起我,尷尬得都快哭了:“你知道,我還是單身,單身男人總是有點……那個什么……”
我失望地嘆口氣:“我理解。對不起,馬哲。”
馬哲扶我坐在窄小的沙發(fā)上,由于剛才和那女人的拉扯,衣服被扯壞了,左肩那長長的傷疤刺眼地在他面前閃亮登場,他顯然被這么觸目的傷疤嚇壞了。
但是,他的另外一句話卻嚇壞了我:“這不是樹枝劃的吧?這明顯是刀疤!”
8
我一定是中邪了。
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四處尋找蕾蕾,或者應(yīng)該和母親一起守在家里等綁匪的電話??墒?,我卻在醫(yī)院外科醫(yī)生這里。
那個老醫(yī)生戴著眼鏡在我肩膀上掃了一眼,然后非常憐憫地對我說:“可憐的孩子,怎么會在肩膀上留下這么大的刀疤?要想消除可不容易啊?!?/p>
刀疤!
那得是多么尖利的一把刀?當(dāng)時我該有多么恐懼,多么疼?為什么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么母親要騙我?這長長的刀疤后面,到底有怎樣的遭遇?這一切,就像蕾蕾的下落一樣,毫無頭緒。
母親依舊蜷縮在沙發(fā)上,和昨天晚上一個姿勢,仿佛一座被風(fēng)化的雕塑。只是一夜,她的頭發(fā)就又白了好多,她平日里精心打理著容貌,只這一夜的煎熬,就已經(jīng)完全崩塌。
她沖我微微搖搖頭,絕望地盯著手里的電話??磥?,綁匪依舊沒有打電話來,他在故意折磨我們,好讓我們在最絕望最脆弱的時候,答應(yīng)他所有的要求。
母親突然放下電話,愣愣地望著我:“你出門的時候就背著這個挎包嗎?”
我一愣,望著自己肩上的挎包——忘記了,出門的時候慌慌張張,大半天一直恍恍惚惚的,既然這包現(xiàn)在在我肩上,那一定是我出門的時候背著了,可是,我卻對自己何時背上這個包的,毫無印象。
母親顫抖著指著挎包,只見挎包的拉鏈半開著,里面露出紅紅的一角,是蕾蕾的泳衣!
是蕾蕾泳衣的上衣!
我尖叫著扯出衣服,蕾蕾就是穿著這件衣服失蹤的!
衣服里裹著一張字條,依舊是歪歪扭扭的字:
“表現(xiàn)很好,沒有報警。1000萬,中華大街從西向東數(shù),第23個垃圾桶。下午6點?!?/p>
我喃喃著:“沒有……沒有……沒有……”
我們沒有1000萬。
綁匪未免太高估我了,我再怎么有錢,也沒有1000萬吶!
9
那個夢又來了,在接到字條的當(dāng)天下午2點,在我東借西借依舊還差100萬的下午,這個筋疲力盡的下午,恍惚中,夢又來了。
夢里,我尋著蕾蕾的歌聲,來到了馬哲的家。
馬哲家的柜子門開著,蕾蕾蜷縮在里面,穿著80年代的童裝,目光呆滯地唱著歌。我剛要沖上去抱起蕾蕾,馬哲出現(xiàn)了。
他不再只是一個影子,而是具象的人。他舉著尖利的明刀,惡狠狠地對蕾蕾說:“你媽媽湊不夠1000萬,我就殺了你?!?/p>
他獰笑著:“看來不給你媽媽點教訓(xùn),她是不會下定決心的。”他話還未說完,那尖刀已經(jīng)惡狠狠地落下去,蕾蕾的左肩,鮮血噴涌而出。
我尖叫著捂著左肩醒來,半坐著的睡姿讓我腰酸背痛,夢里的血光令我有那么一刻頭暈?zāi)垦!?/p>
“必須湊夠1000萬?!蔽覉远ǖ卣f,“媽媽,必須湊夠1000萬,現(xiàn)在還差100萬。我們從哪里弄1000萬?媽媽!快想辦法!快想辦法!”
我晃著母親的肩膀,母親只是靜靜地望著我,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陌生的東西。她舔舔干裂的嘴唇,輕輕推開我的手:“把這大房子賣了。本來可以賣更多,但現(xiàn)在這么急,只能賤賣了?!?/p>
“對,賣了房子,剛好1000萬。傾家蕩產(chǎn),剛好1000萬?!蔽壹鼻械卣f。
“可是,你真的要這么做嗎?”母親的目光更加復(fù)雜了,“真的要這么做嗎?”
“當(dāng)然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我的女兒更重要!”
母親嘆口氣:“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我的女兒更重要?!?/p>
母親的話仿若一桶冷水,一支鎮(zhèn)靜劑,一盞微弱的明燈,令我莫名地冷靜了下來。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快得來不及思考。我被蕾蕾的失蹤沖昏了頭腦,卻從未認(rèn)真審視過整個事件。
蕾蕾在游泳館莫明其妙失蹤了;
綁匪的留言條出現(xiàn)在蕾蕾的衣兜,而在那之前,蕾蕾的衣柜一直被鎖著;
然后,母親打電話給我讓我去她那里吃飯;
手機(jī)上的電話留言是用家里電話打的,而家里的鑰匙只有三把,我、蕾蕾、母親各一把;
綁匪知道我們沒有報警;
綁匪知道我會在什么時候出門,并把衣服和字條偷偷放到我的挎包里;
綁匪知道我一定能湊夠1000萬,他清楚地知道我最多能拿出多少錢。
綁匪,就在我身邊!
10
綁匪就在我身邊!
我左肩的傷疤開始隱隱作痛,似乎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媽媽。”我咽了口吐沫,“我左肩的傷疤,是怎么弄的?”
母親一愣,有些懊惱地說:“現(xiàn)在哪里還有時間討論這個?”
“不!我現(xiàn)在就想聽你說?!蔽液鴾I。
“你小時候太調(diào)皮,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和男孩子比賽爬樹,從樹上摔下來,被樹枝劃的?!蹦赣H有些不耐煩。
“是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嗎?可是馬哲說,我受了這么重的傷,他那個時候一點印象都沒有?!蔽业穆曇糁饾u大了起來。
“小孩子哪里記得那么多?很多兒時痛苦的記憶都會被忘記。等救出了蕾蕾,我們也要讓她忘記這次被綁架的經(jīng)歷,你懂嗎?難道你想背負(fù)著傷痛過一輩子嗎?”
“媽媽……你是說……我小時候也像蕾蕾那樣,被綁架過?對不對?您剛才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母親一愣,禁不住老淚縱橫:“孩子,你不要想起來,求你,不要想起來?!?/p>
“原來我一直擔(dān)心蕾蕾被綁架,是內(nèi)心不想讓蕾蕾有同樣的遭遇……媽,你欺騙了我,但我的心沒有欺騙我……這么說,我左肩的刀疤,就是那個時候被綁匪傷害留下的吧?”
我哭著抱住母親的腿:“媽,你一定知道什么?為什么我小時候被綁架,現(xiàn)在蕾蕾又被綁架,綁匪會不會是相同的人?他是不是和咱們家有仇?。?!”
母親沒有說話,我揚(yáng)起淚眼,隱約看到母親手里有一把尖刀,寒冷的刀尖對準(zhǔn)了我的左肩……
11
據(jù)馬哲說,他其實從蕾蕾失蹤那天就覺得我不對勁兒。
據(jù)馬哲說,在衣柜里的女人推倒我后,我的挎包甩出去了老遠(yuǎn),他匆忙中發(fā)現(xiàn)了包里的泳衣和字條,他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一切,所以沒有吭聲,慌亂中把衣服和字條又塞了回去。
據(jù)馬哲說,那天早晨我離開后,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那段遺失的記憶。記憶里,我被關(guān)在一個小屋子里,而他以為我又在和媽媽玩捉迷藏,還在小屋的窗口沖我做了個“V”的手勢。可是從那以后,我就消失了,離開了馬村?,F(xiàn)在他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應(yīng)該是被壞人綁架了,或許左肩的刀疤就是當(dāng)時留下的。
據(jù)馬哲說,他認(rèn)為我一個獨(dú)居的女人沒有辦法應(yīng)對兇惡的綁匪,所以他報了警。
據(jù)馬哲說,他當(dāng)時在門外按了很久的門鈴,最后不得不破門而入。他當(dāng)時看到我把母親按在沙發(fā)上,大罵著她小時候綁架自己的女兒,現(xiàn)在又綁架自己的外孫女。
馬哲還說,他隱約聽到兒歌從天花板的隔層傳來,原來蕾蕾被藏在隔層里,怪不得我會在夢里聽到她的歌聲。
這一切都是馬哲的說,我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只記得自己在抱住母親腿的那一刻,變得無比弱小。我看到自己穿著80年代的童裝,求母親放自己出去??墒悄赣H仿佛變了一個人,那么陌生。陌生的眼神,陌生的聲音,她舉著尖刀,毫不猶豫地刺向我的左肩。
血噴涌而出,濺到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后來,真正屬于母親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她抱起我大哭:“寶貝,寶貝,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擔(dān)心你會受到傷害了……”
12
蕾蕾后背的傷口一直在發(fā)炎,母親在把她塞進(jìn)隔層的時候,弄傷了她,醫(yī)生說,這個傷疤可能會一輩子都留在她的身上。
我忍不住有些心酸。
蕾蕾醒來后,選擇了忘記。被自己最親愛的外婆傷害,這是她弱小的心靈無法承受的疼痛,正如當(dāng)年我會選擇忘記母親對我所作的一切一樣??磥?,我必須像母親一樣,給蕾蕾的傷疤找一個合理的理由,比如,玩滑梯的時候不小心磕到后背?
這種理由很好找到,可是,母親傷害我們的理由呢?她平時那么愛我們,為什么?
當(dāng)時母親沒有反抗,她束手就擒,她對一切供認(rèn)不諱。
她說,蕾蕾在游泳館玩累了,偷偷跑到外婆家。她在得知蕾蕾是偷偷跑出來后,就騙她說要和媽媽玩捉迷藏。她們一起回到家后,母親先讓蕾蕾用家里電話給我手機(jī)留言,然后擊暈了蕾蕾,把她藏在我家的天花板隔層——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為什么?為什么媽媽?”我和母親隔著一層欄桿,“你知道的,如果你需要錢,女兒可以把一切都給你的,你為什么偏偏要這么做?”
母親默默地望著我,仔細(xì)打量著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她低下頭,攏了攏稀疏而雜亂的頭發(fā):“因為,我太愛你了。你會懂的,你會懂的!”
母親說完,又補(bǔ)充了一句:“還記得你小時候那些壞掉的新玩具嗎?其實那些玩具本來是好好的,嶄新的??墒且毁I回來,你就要首先把它們弄壞?!?/p>
這是母親給我最后的話。
當(dāng)天晚上,她咬舌自盡了。當(dāng)時,母親嘴角帶著幸福的微笑,腳背上的傷疤顯得尤其刺眼。
13
我?guī)е倮匐x開了這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城市,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母親帶著我離開馬村的時候,恐怕也是這樣的心境吧?
換了新環(huán)境的蕾蕾很快恢復(fù)了一個小孩本有的天真和活潑,只是再也不纏著我玩捉迷藏了。
我送她去了幼兒園。在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后,我反而不擔(dān)心蕾蕾了,一切都生死有命吧,有些東西你抓得越緊,它溜得越快。
但是幼兒園的老師說,蕾蕾是個奇怪的小孩,她總是把自己的新玩具弄壞了再玩。
“為什么呢?蕾蕾?”我忍不住問她。
“因為媽媽說過的啊?!崩倮僖槐菊?jīng)地說,“我記得媽媽說過,與其擔(dān)心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不如就讓它早點發(fā)生。因為我總是擔(dān)心新玩具被別的小朋友弄壞,所以就干脆自己先把它們弄壞!這樣的話,總比讓別人弄壞的好。”
我愕然:“我什么時候說的?”
與其擔(dān)心未來,為未來忐忑不安,不如讓未來早點到來——我確實總是有這樣的想法。
“忘記了,好像是你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說的,大概是晚上講故事的時候說的吧?”蕾蕾說完,神秘地沖我招招手,繼而附在我耳邊說,“媽媽,以前你晚上總是說夢話,現(xiàn)在變好了,不說了?!?/p>
“我以前夢話說什么?”
“綁架……”
當(dāng)時的陽光很明媚,天空的一朵云被風(fēng)吹成老婦人的形象,那婦人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母親!
母親是冤枉的!因為按照母親的說法,她是在蕾蕾偷偷跑到自己家后才決定利用這次機(jī)會實施綁架計劃的。但是,蕾蕾衣服兜里的那張紙條,明顯是在蕾蕾從游泳館跑出去前放進(jìn)去的。母親怎么可能在不知道自己會綁架蕾蕾的前提下,而放一張恐嚇紙條到她的衣兜里呢?
母親不是綁匪!母親是被冤枉的!可是她為什么要承認(rèn)?她到底在遮掩什么?
我想起母親的話。
母親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我的女兒更重要!”
母親說:“因為,我太愛你了?!?/p>
是的,太愛了。
或許小時候,她是因為愛才綁架我的。她那個時候一定是太擔(dān)心我被綁架了,所以才干脆自己綁架了我。而我,也是因為小時候的經(jīng)歷,太擔(dān)心蕾蕾被綁架遭受和我同樣的痛苦了,所以才綁架了蕾蕾。
是的,母親知道是我自己綁架了蕾蕾,她是替我死的。
進(jìn)入游泳館的時候,我就和蕾蕾約好了,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她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藏到家里,到家后要用家里電話給我留言做為“暗號”。我知道蕾蕾一定會藏在天花板,因為上次她就是藏在那里,我才沒有找到她。小孩的心思總是沒有大人多。我先回家把蕾蕾迷暈,才去的母親那里。
事實上,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事實上,我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好像小時候,我前一秒親手破壞了自己的新玩具,后一秒馬上哭鬧著問是誰弄壞了自己的玩具一樣。做人就要干脆利落,如果總是擔(dān)心壞事發(fā)生,不如親自讓壞事來得痛快些。
比如現(xiàn)在的我。
現(xiàn)在的我,再也不擔(dān)心蕾蕾會被綁架了——沒有了這樣的擔(dān)心,生活一下子變得那么美好了。
【作者后記】
寫完這篇稿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了。
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準(zhǔn)備敷個面膜就睡覺。
涂面膜的時候,我再次留意到自己眼角的傷疤,那個傷疤在眼皮的上方,只要當(dāng)時的傷害位置稍微向下一點點,我今天就會是個獨(dú)眼女郎了。
媽媽說,這個傷疤是我小時候爬樹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但我對這個說法一直保持懷疑。因為對這個傷疤,我已經(jīng)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了,所以,我并不知道這個傷疤后面隱藏著怎樣的真相,這個真相會不會比這個故事本身更加可怕。
誰的身上沒有點傷疤呢?有些傷疤在我們的皮膚上,而有些傷疤則深深留在我們心里。我們又何必去探尋每個傷疤背后的真相呢?既然我們當(dāng)時已經(jīng)選擇了忘記,就忘記得更徹底一點吧。
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新自行車放在樓下會不會被別人偷了呢?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它干脆被偷了算了,省得我連睡覺都不安穩(wěn)。
(本文純屬虛構(gòu))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