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
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反復地做過一個夢:在夢里,我早早地死掉了,被埋在地下,并且開始腐爛,然而“我”卻有著相當清楚的意識,只是無法向任何人表達了。在那個夢里,我總是被一個人將我的小小墳墓挖開,他揮動鐵锨,將我的骨頭和肉弄得紛紛揚揚——我在夢里大喊,別弄了,求你了,還給我手和腿!……每次在夢里驚醒我都是一身的冷汗。后來這個夢被我寫進了小說《生存中的死亡》里,我寫下那段文字的時候似乎背后還有冷汗。這個夢大約并不具備什么寓言的性質(zhì),至少我沒有想到,我在閱讀弗洛伊德和榮格的時候曾反復地想,將它納入心理學的范疇會獲得一種怎樣的解析呢?這個夢和我的《被風吹走》是怎樣的關(guān)系?我覺得,這個夢是這篇小說的某種基因細胞,由它,才有了這篇《被風吹走》?!侗伙L吹走》,是我寫給記憶、滄桑以及對生死的感吁之書。是我,對時間和流逝的某種個人挽留。記得有人說過,時間的問題(我將生死,將流逝都看成是時間的問題)是形而上的核心問題,解決了時間的問題任何形而上的問題都會得到解決。我愿意,在我的小說中埋入關(guān)于時間的方程。
我想象,給我這篇小說的語調(diào)加上一種水流的速度,它有小小的停滯,但那是水下的起伏和沉入的樹樁所帶來的,在形成渦流之后它還是那樣地向前;我想象,在這流水一樣的時間或者光陰里面,那些或輕或重的人與人生就在其中起起伏伏,然后一一被水帶走,至少是帶出了我們的視線和懷想。我想象,我和我的親人們,我和我故事中的人與物都將如此地交付給這一流水,我和他們抵抗著命運,順從著命運,在不甘和妥協(xié)的中間——我承認,我的寫作一直屬于概念先行類的寫作,我在這篇小說中,對我奶奶,對商姚,對老地主,對胡良……在他們的身上各自都背負了“寓意”,我讓他們在我的小說中出現(xiàn)的時候常常要想一下,某某的生存或死亡,出現(xiàn)或消失,它們指出了怎樣的方向,寓貯了怎樣的可能,并且非如此不可么?如果他不如此,會不會出現(xiàn)另外的可能?在創(chuàng)作談中,將自己的某些埋設(shè)“挖掘”出來大約不能算是一種合適的舉動,它會破壞掉和讀者間的博弈感,同時,我認為,好的小說應(yīng)當有豐富和歧意,它不只作者給定的單一向度,它應(yīng)當也必須建立起“誤讀”,經(jīng)得起闡釋甚至過度闡釋。讓小說有言外之意,有意猶未盡,有可意會不可言傳之妙,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之一。
這是一篇舊作品。不只是寫作的時間之舊,而重要的,是故事發(fā)生的時間之舊……對于1971年出生的李浩來說,部分的故事是他出生前發(fā)生的,他只是用自己的感覺和道聽途說,以及想象和夢將它們編織在了一起。作家瑪格麗特·尤瑟納爾在她的小說《默默無聞的人》后記中也表達了這一看法,她也認為,小說是記憶、感覺、歷史和經(jīng)驗的混合體。時下,我們在談?wù)撔≌f的時候強調(diào)“當下”和“現(xiàn)實”似乎太多了,太把“現(xiàn)實”當一回事了,將“當下”從一個歷史幽深中截取出來只會使小說變得片面、簡單,缺少縱深和豐富……這屬于題外的牢騷,打住。在最初寫作這篇小說的時候,我有一個龐大的野心,就是想以它為母本寫一部長篇小說——我所敬重的李敬澤老師說,長篇不是這個樣子。受他的打擊,這篇小說也就被擱置了,我的寫作也改變了些許方向。
在此,感謝《廣州文藝》和它的責編朱繼紅女士,使它從灰塵中顯現(xiàn)出來。在這一家認真而上升著的文學刊物上發(fā)表它,是值得高興的事。
責任編輯朱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