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步云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滴滴落在梧桐樹葉上,“叭嗒,叭嗒……”
一下中午班,春蘭悠悠晃晃走出車間,心情極度沉重而酸楚。她感到同行的工友姐妹都用異樣的眼神覷著她,背后尖刻的竊竊私語,也早在她的意想之中:
“還共產(chǎn)黨員哩,丈夫做這種事!”
“家有好婆娘,男人不做草頭王……”
她鼻子一酸,幾乎掉下淚來!
等心情稍稍平靜,她徑直走進(jìn)廠供銷科,見丈夫那科長的座位上空蕩無人,這才放了心?!磥碜蛲砩纤囊黄嘈膭駥?dǎo)總算沒有枉費(fèi):丈夫今天果真到市政法機(jī)關(guān)投案去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似河。似乎那些陌生的行路人的眼光,瞥她時也是冰冷而輕蔑的。此時,她的心情有凄苦,也有自慰。丈夫悔過自新了,一定會獲得政府的寬大……她對丈夫已經(jīng)寬容,倒是悔恨自己這個“電視迷”,原不該整天催著丈夫托人買“彩電”,使他走了邪門歪道,收受賄賂,把廠里的合同都轉(zhuǎn)賣了。她更痛恨那個商業(yè)局長的小舅子、外號叫“混子”的,一點也不攛掇好事……昨天,聽了廠長傳達(dá)的中央新的關(guān)于糾正不正之風(fēng)的精神,他們夫妻一夜都沒有睡覺,她從法律、政策到人情關(guān)系,從工作到家庭嚴(yán)詞譴責(zé)著丈夫,把睡夢中的獨(dú)生女兒玲玲也驚醒了。孩子怕爸爸坐監(jiān)獄,哭著要爸爸聽媽媽的話。終于,丈夫答應(yīng)了第二天就去投案……
春雨中,她看見玲玲正站在自家門前的梧桐樹下。望見媽媽回來了,女兒猛撲上來,對著春蘭的耳朵悄聲報告:“爸爸……又跟那幾個人在家里喝酒呢!”春蘭腦袋里頓然“嗡”的一聲,眼前一陣昏黑。這人,軸承脖子活腦袋,說轉(zhuǎn)就轉(zhuǎn),真想找死!她一走到窗下,就聽見里邊吆五喝六,杯碰碟響……最刺耳的是“混子”的嘶啞聲:“喝,干!投案,沒門!咱那批鋼材馬上就要到貨了,這塊肥肉說什么也不能丟哇!哥們兒,咱們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又一個:“科長,別害怕,我伯伯是法院院長,到時……”還有個已經(jīng)喝糊涂了,嘴里說話像含著塊嚼不爛的老牛筋:“光、光說叫發(fā)家致富,哥們兒剛、剛找了倆錢花,就又說是商官、官經(jīng)商,什么新的不、不正之風(fēng)。我看咱、咱們抱住團(tuán)兒都不供,他、他神仙也沒法!”……
春蘭心碎了,淚干了,一種痛徹心脾的絕望情緒攫住了她。她正要沖進(jìn)屋去掀翻酒席,卻見丈夫撩起門簾,手里掂著幾張百元鈔票出來。一見她,便叫道:“玲她媽,你快著再去買兩瓶‘五糧液,甭怕花錢!……”
她下意識地接過那票子,欲哭無淚,欲喊無聲,小玲玲抱著雨傘追上來,春蘭這才覺得天在下雨。她用眼神審視著玲玲,小玲玲懂事地點點頭:“媽,你去吧,去吧……”
春蘭支起雨傘,徑直朝市公安局走去……
本欄責(zé)任編輯:范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