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斌

2009年8月28日,長江三峽畔天子山腳下的女教師張清英終于成了曾經(jīng)的“乞丐”、如今已成為總經(jīng)理的馬子明的新娘。這天,小街上的爆竹響得異常熱烈,就連張老師所教的那些混沌未開的小學(xué)生,也爭著搶著從田野里采回一大捧一大捧的鮮花,將張老師的新房裝點得分外溫馨,回想著自己十余年的含辛茹苦、今日終于有了圓滿的結(jié)局,善良秀美的張老師不由熱淚盈眶,幸福地投向了比自己小6歲的馬子明的懷抱……

好心相救

1997年冬天,剛剛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不久的張清英,報名參加了自學(xué)考試,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早晨,天出奇的冷,張清英參加完面授后急匆匆地往自己居住的小鎮(zhèn)趕,途中不經(jīng)心地一瞥,竟被少年馬子明奇特的舉動吸引住了。

凜冽的寒風中,一位身著舊軍大衣的少年袖著手、縮著頭在街上來回走動著,他的耳朵已被凍爛了,隱隱可見流出的暗黃的膿液。一位很闊氣的中年男人從少年的旁邊走過,少年趕忙橫在中年人的面前,伸出凍得通紅的手向他乞討。中年人停住腳步,順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煙盒,大概里面只剩一支煙了,他便順手將煙盒仍在地上,悠悠地點燃了手里的香煙,然后突然朝少年的臉上噴了一口,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彎腰拾起中年人扔在地上的煙盒,慢慢地朝垃圾箱走去,似乎想把剛才的煩惱和那廢煙盒一起投入垃圾箱,剩下的,便是他的自尊了。

張清英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少年衣著單薄,又在不停地咳嗽,她突然有了一種憐憫之心,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竟然一步一步地向少年走去。直到少年有些驚恐地注視著她,她才像大姐姐一樣開口了:“你的父母呢?你為什么要向別人乞討?”

少年盯著張清英看了好大一會兒,終于開始和她對話了。于是,張清英知道了少年是個孤兒,并且已經(jīng)輟學(xué)一年多了。他名叫馬子明,父母都在前年的一場車禍中喪生,是伯父收養(yǎng)了他,可是,伯母嫌他得了肺結(jié)核,病懨懨的不能干活,而且還要花錢,于是,每天都不給他好臉色看。不到一個月,馬子明便逃離了伯父家,一個人流浪到異鄉(xiāng)的街頭。

望著年僅14歲的馬子明布滿辛酸的臉,遇事從來都沒自己作過主的張清英平生以來第一次有了主見,她對馬子明說:“小弟弟,你不能再這樣了,到我家住段日子,等你病好了,我再送你回去?！?/p>

上過中學(xué)的馬子明讀過《三毛流浪記》,可能他害怕被人暗算,也可能是他在一年多的流浪生涯中飽嘗了人世的艱辛,已不相信人間還有善良,所以對張清英的好意邀請,他什么話也沒說,掉頭就走,卻被張清英拉住了:“剛才看你咳嗽得厲害,要是再不去醫(yī)院治療,你就沒救了?！?/p>

可能是張清英的最后一句話震撼了馬子明,他終于低著頭跟著她來到了天子山腳下的那個小鎮(zhèn)。

張清英將馬子明帶回家時,母親面露難色,這個獨自一人將女兒拉扯大的中年婦女,對于家里突然多了個小男子漢確實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可是,她理解張清英,女兒這樣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因此,她雖然心中有些不安,可還是幫著女兒將馬子明安頓下來。

當晚,母女倆躺在一起,張清英仔細地向母親進述了她和馬子明邂逅的經(jīng)過,并且告訴母親:“他肯定不是一個壞孩子,咱們就收下他吧,幫他治好病,您就當多了一個兒子還不行么?”母親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傻丫頭,媽是怕別人說閑話,你一個女孩子,家里多了一個外人,總歸是不方便的。”張清英:“難道您就忍心讓他一個人流浪街頭餓死凍死?”母親嘆了一口氣:“犟閨女,隨你吧,你爸去世得早,以后做什么事要多替媽想想。”

那天晚上,張清英和母親誰都沒有睡著,倒是馬子明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宿,飽受流浪之苦的他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安樂窩了。

軒然大波

次日上午,張清英從城里給自己找了個小男人的傳聞就在小鎮(zhèn)上家喻戶曉了。張清英一出門背后便有人指指點點,但最早被流言擊潰的,卻是她的男朋友劉道強。

劉道強和張清英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小時候,劉道強家的孩子多,生活十分困難,張清英總是將自己吃不了的飯票送給劉道強,從而使他不止一次地度過難關(guān),一來二去,兩人便好上了。劉道強高中畢業(yè)沒有考上大學(xué),張清英卻進了師范學(xué)校,雖然兩人之間距離拉大了,但那份情還在,張清英之所以畢業(yè)分配時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主要還是想和戀人在一起。畢業(yè)后,兩人很快就訂了婚,張清英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戀人明白,她永遠都不會變心。

但張清英絕沒有想到,劉道強會這樣快地找上門來。

將馬子明領(lǐng)回來的第二天,張清英上了一整天的課,晚上剛一踏進家門,就發(fā)現(xiàn)劉道強正蹲在母親腳邊生悶氣。她立即就明白了幾分,于是上前一把拖起了男友:“怎么了,二十歲的男子漢了,還像個孩子!”

劉道強有氣正沒處撒,劈頭蓋臉便朝著張清英大吼:“你能養(yǎng)幾個男人呀?有我沒他,有他沒我,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走,張清英想解釋幾句都沒有機會。

馬子明暗地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躲在小屋里不敢出來,淚水將枕巾打濕了一大片。

張清英當天晚上便找到了劉道強,她苦口婆心地勸了大半宿,誰知劉道強卻一句也聽不進,聲稱她要是不趕走那個小子,就與她一刀兩斷。張清英再也忍不住了,她沖著劉道強大喊:“你不像個男人!”便哭著沖出門去。

善良的張清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只是覺得馬子明很可憐,有權(quán)利得到一份關(guān)愛和溫暖。

回到家里,張清英不禁撲到母親懷里失聲痛哭。

那晚,張清英又是徹夜未眠。

黎明時分,張清英再也躺不住了,她想到外面散散步,路過馬子明的小屋時卻聽見里面有低低的啜泣聲。原來馬子明看到白天發(fā)生的一切,禁不住觸景傷情,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母,于是在睡夢中不由自主地哭出了聲。

張清英打開房門叫醒馬子明,告訴他:“你不要怕,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明天我就去取錢回來送你去醫(yī)院看病,你要好好做人,千萬要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p>

望著張清英期待的眼神,馬子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張清英和母親商量之后,取出了準備為自己辦嫁妝的錢給馬子明治病,至于婚事,只好緩一緩了,她相信劉道強總會有開竅的時候。

一整天,張清英忙前忙后,向校長請了假,去銀行取了存款,只等著給馬子明治病了。

次日清晨,母女倆很早就起來了。做好早飯后,張清英隔著窗戶喊了好幾聲,卻不見馬子明答應(yīng)。她輕輕地推了一下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小屋里空空蕩蕩的,馬子明不見了。

屋子里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少,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的,由此看來,馬子明在走之前已經(jīng)作了精心的準備?？墒?他能到哪里去呢?

張清英急了,她的嗓音都帶了哭腔:“媽,子明跑了?！?/p>

母親聞聲急忙趕了出來,差點在門檻上絆倒,要不是張清英手快扶住,她怕是經(jīng)不起這回折騰了。

重義棄愛

就在這時,大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劉道強,他朝著張清英看了一眼:“那小要飯的被我嚇走了吧?看來他還算知趣?！?/p>

“你……你……”張清英像是不認識劉道強似的,對他怒喝道,“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劉道強也急了:“怎么,我在你心目中還不如個臭要飯的?”

張清英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淑女模樣,她順手操起身邊的一根木棍,使勁地朝劉道強砸去:“你這個沒有人性的東西,找不到馬子明,我跟你沒完!”劉道強害怕了,他沒料到張清英這么“瘋”,趕緊抱頭鼠竄而逃。

冷靜下來后,張清英對母親說:“媽,我要去找馬子明,如果我們不去管他,他肯定會變壞的?！蹦赣H放心不下:“走,咱娘倆一塊去?！?/p>

幸好,馬子明由于受到劉道強的恐嚇,加之幾天來心神不定,他剛走出鎮(zhèn)子不遠就暈倒了。張清英和母親在雪中順著從家門口伸向遠方的那行腳印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馬子明蜷縮在厚厚的凍土之上,臉上是早已風干了的淚痕。

張清英急忙從家里拉來了平板車,與母親一起將馬子明送進了醫(yī)院。

馬子明的肺結(jié)核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醫(yī)生檢查之后毫不留情地對張清英說:“誰是家長,孩子病成這個樣子才送來,真不像話。住院吧,先交3000元押金?！睆埱逵⒁宦暡豁懙鼗丶胰〕鲈缇蜏蕚浜玫腻X,為馬子明辦了住院手續(xù)。

因為是慢性病,馬子明在醫(yī)院住了月余,便被張清英領(lǐng)回家來調(diào)養(yǎng)。

經(jīng)過馬子明住醫(yī)院時陪護的30多個日日夜夜,張清英不僅熟知了治療結(jié)核需要哪些首選藥物,而且從自己身上練會了打針的技術(shù)。因為馬子明每天要注射一支鏈霉素,在自己居住的那個偏僻小鎮(zhèn)上,求別人總歸不如求自己。

在張清英母女倆的精心照料下,馬子明一天一天地康復(fù)了,但張清英在鎮(zhèn)子上的名聲卻一天比一天“臭”了。

原來,那心胸狹窄的劉道強因為忍受不了“奪妻之恨”,便四處散布謠言說張清英是個婊子,早就和別的男人睡過覺了,而且她還是個聞不得腥味的女人,只要有人勾引,她就敢和男人上床等等。直到小鎮(zhèn)上所有的人都對張清英的背影吐唾沫,劉道強才覺得泄了幾分心頭之恨。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些閑言碎語到底還是讓張清英和她的母親聽到了。此刻的張清英已經(jīng)堅強了許多,她微笑著對母親說:“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人家要嚼舌頭,隨他去吧?！?/p>

可是做母親的卻咽不下這口氣,她不顧一切地沖到街上大聲叫罵,咒那些無中生有的人不得好死,結(jié)果還是被女兒生拉硬拽地拖了回去。張清英勸母親:“女兒清清白白地做人,認認真真在做事,只要您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您不必跟他們慪氣,昧良心的人是不會得到好結(jié)果的?！?/p>

從此,張清英不問世事,只是專心致志地教她的書,做她的老師。為了能給馬子明一個安靜的成長環(huán)境,同時也吸取了劉道強的“前車之鑒”,張清英謝絕了一撥撥登門提親的媒人,深居簡出,履行著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神圣使命:她要讓馬子明讀書,上大學(xué)。

馬子明的病好了之后,張清英給他做了一身新衣服,然后送他到鎮(zhèn)子上的中學(xué)讀書。輟學(xué)整整兩年了,馬子明的成績滑坡很大,張清英就經(jīng)常抽出時間輔導(dǎo)他,直到他成了班級里的尖子生。

自從重新獲得學(xué)習機會后,馬子明學(xué)習非常勤奮、刻苦,盡管班級里也少不了冷嘲熱諷,但他牢牢地記住了清英姐的一句話:“不論什么時候,要自己抬起自己的腳,絕不能讓別人推著走?！瘪R子明生性聰明,又經(jīng)過一場磨難,因此,他暗暗地下了決心,一定要考上大學(xué),以此來報答伯母和清英姐的知遇之恩。

終成眷屬

隨著時光的流逝,馬子明漸漸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而張清英卻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了戀愛的機會,在這個遠離城市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她漸漸地成了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母親盼望著女兒早日成家,可直到馬子明考上了省里的工業(yè)學(xué)院,成了一名天之驕子,張清英還是孤身一人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母親說:“小英,你也該成個家了?！睆埱逵⒖偸浅赣H甜甜地一笑:“媽,這樣不是挺好的么?”母親托人給女兒找婆家,可條件好一點的男方一聽說是張清英,都趕忙退避三舍。對此,母親很是不平,可清英卻若無其事地說:“這樣也好,清靜。”

馬子明上大三的時候,張清英的母親得了一場急病,等他跌跌撞撞地從學(xué)校趕回來時,張母已快不行了,她拉著女兒和馬子明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小英,媽要走了,以后你和子明要相依為命,互相照應(yīng),有機會趕快成個家,媽在九泉之下也會為你們祈禱?！睆埱逵⒖藓爸鴵湓谀赣H的身上:“媽,是女兒不孝呀,您再等等,女兒一定嫁個讓您滿意的女婿!”但是,母親已經(jīng)沒有那份耐心,她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離開了人世。

安葬了母親,張清英將馬子明叫到身邊,拿出最近幾個月來省吃儉用攢下的2000多元錢:“子明,安心地上學(xué)吧,只要姐工作一天,就要讓你將大學(xué)上完!”已經(jīng)22歲的馬子明再也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了,他第一次鼓足勇氣緊緊地攥著張清英的手,很認真地說:“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回來娶你!”

剎那間,張清英的眼里噙滿了淚花:“子明,別犯傻了,感激不等于愛情,你應(yīng)當追求到屬于自己的幸福?！?/p>

然而,馬子明走的那天晚上,張清英卻再也睡不著了。她突然覺得有些舍不得他,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小弟在她心中的份量,居然好重好重。

轉(zhuǎn)眼間,馬子明大學(xué)畢業(yè)了,分配前夕,他給張清英寫了一封信,信很短,卻著實讓張清英吃了一驚:“姐,我想好了,你就是我今生唯一的真愛。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了,我不能再離開你,故鄉(xiāng)也需要我,你就讓我回到你的身邊吧!”

一月后,馬子明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沒有如張清英叮嚀的那樣,帶回一個漂亮的姑娘。他僅僅帶回了一箱子書和一顆已經(jīng)成熟了的心。

馬子明仍然和張清英一起住在那座小院子里,不過,他總是很忙,經(jīng)常不在家。張清英不知他忙什么,只是聽鎮(zhèn)上的人們議論,政府要在鎮(zhèn)上建一個什么廠。她有時關(guān)切地問他幾句,馬子明總是很認真地說:“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到時候你會大吃一驚的?！?/p>

直到小鎮(zhèn)上聳起了一座大大的煉鋼爐,建起了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煉鋼廠那天,馬子明才告訴張清英:“這個廠子是在我的動議下建立起來的,組織上已經(jīng)任命我為廠長,我一定要為咱媽和你爭一口氣?！?/p>

2009年5月,馬子明又一次向張清英提出了結(jié)婚的請求。他含著淚對張清英說:“姐,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但我向你求婚,卻并不是為了報恩,而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了,我和你在一起,會永遠幸福!”

這一次,張清英沒有拒絕,她伸出手撫著馬子明的額頭細語:“這或許就是緣份,上天讓我等了這么久,原來是讓我一心一意地等著你呀!”馬子明聽完這一席話,不由激動地將她擁在懷里。

隨后,張清英和馬子明一起來到母親的墳前。張清英哭著告訴母親:“媽,我聽您的話,我和子明要相依為命,再也不會分開了!”馬子明一膝跪在張母墳前:“娘,今后我和姐就是一家人了,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姐姐,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2009年8月28日,馬子明和張清英終于喜結(jié)連理。筆者真誠地祝愿這一對有情人相伴白頭,永結(jié)同心,相信他們的明天一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