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豆花的眼睛

綠　柳

林子喜歡吃蠶豆，不管多嫩的豆子，總是要去皮。她喜歡那種柔軟的，沙沙的，略帶青澀味的與舌尖接觸的感覺。然而，小時候的林子是不喜歡豆子。這種喜歡，只是從老屋里搬來了新鄰居。

鄰居是船上專門削筷子為生的，為了一兒一女讀書，所以搬上了岸。他們沒有自己的田，就租別人的承包地，種些瓜果蔬菜，所以村里人對他們一家有一種排外的疏遠。

初次見到九斤，是以林子驚嚇的哭和九斤挨了頓屁股而收場的，九斤看到林子出門，用木頭角的槍做打仗的游戲，這讓敏感膽小的林子哭了起來。就在九斤使盡一切招數(shù)來哄林子的時候，九斤的媽媽提了個棒槌把他一頓海揍，“我讓你欺負小妹妹！”原本停了哭的林子看到了哭著的九斤，不知道是為九斤冤屈還是被他母親的兇嚇住了，繼續(xù)哭了起來。而半個小時后，九斤就帶著林子來到了自己租的地里，自豪的介紹著：“看，這就是我們家的地，這就是蠶豆花，我媽媽說，每朵蠶豆花都有黑色的眼睛，你對它好，它就會長最鮮美的豆子來報答你?！绷肿記]有朋友。而現(xiàn)在，九斤就是她的朋友了，她把奶奶給的餅干省下了一半，甚至難得嘗到的肉，也要咬下半塊.

林子因為父母的工作只能轉(zhuǎn)學到了這所農(nóng)村的小學。上世紀80年代，當?shù)厝艘廊贿€沒有從過去那種以窮破為榮的觀念中轉(zhuǎn)變過來，當干干凈凈的，膽怯的慢條斯理的林子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時，所有的同學都疏遠著，班里的調(diào)皮孩子把目標對準著她。她的鉛筆盒被扔在了地上，大家為她起了個綽號“高子小姐”，那可是《姿三四郎》里的壞蛋??！林子告訴父母，他們說，應該告訴老師，而告訴老師，老師卻說，他們沒叫她綽號。林子悶悶的一個人坐在門檻前，看著不遠處的蠶豆花發(fā)呆。

可是第二天，林子到教室里時，那班調(diào)皮孩子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九斤無比威風的站在講臺上，“這是我家小妹妹，誰敢欺負她，我就揍誰！”說完，回過頭對我說：“他們再亂叫你，你也告訴我！”林子月牙似的眼睛頓時無比的明亮和自豪。

后面的結(jié)果顯然的，九斤原本也不是本地的孩子，所以有一天他教訓一位拉林子頭發(fā)的男孩的時候，受到了五個孩子的圍攻，他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但是他依然兇悍的追打著，最后他逼著那位同學向她認了錯，才放了手。

可是回家后，九斤媽的棒槌又落在了九斤的屁股上，林子哭著沖進了九斤家，說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如何威武。九斤媽扔掉棒槌，說，保護妹妹是應該的，但是萬一把人打壞了，他們沒法子住這里了。

傍晚，九斤和林子坐在蠶豆花的田埂上，九斤說：“我沒有做錯，蠶豆花的眼睛看著我！”而林子在晚上睡覺時對母親說：“我長大了要嫁給九斤！”那年，林子才9歲，九斤11歲。

后來林子生病發(fā)燒，可是父母無法休息照看，九斤偷偷的逃了學，挖了山芋，放灶頭里烤，烤的黑黑的，才拿出來，兩人分了吃，吃的臉上滿是灶灰。可居然林子的病就這樣好了。

蠶豆花漸漸的長成了青嫩的豆子，九斤用瓦片架著火烤，在地里挖地爐，而調(diào)料更加的簡單，用鹽，或醬油一拌。那一片蠶豆田成了他們放學后的樂園。從此林子愛上了蠶豆。

一年后，林子要搬家了，而她一直以為九斤會來送她，可是九斤沒有來，林子拖延著時間，后來推說有東西拉在老屋里，又回到那片蠶豆地，看見九斤遠遠的扔著書包，然后，斜著眼睛看著林子說：“喲，小姐怎么又回我們小破屋來啦！”林子哭著回到了自己的新家。

在孤獨而自閉的生活里，林子讀完了大學，卻聽到母親說著：“林子，你還記得那個九斤嗎，他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可是，卻生了肝病。”剎那間時間似乎停止了一下，林子愣愣的看著母親，一時茫然。

老屋更加的破敗，林子輕輕的撫摩著門柱，門突然開了，九斤的母親，歲月把這個健壯的女人淘空，壓彎了。她驚喜的笑著：“林子，你是林子是不是？”

相互說著一些別離后的情形，九斤中學讀完后就上了技校，但是查出了肝炎就休學了，再后來就去工廠上了班。可是現(xiàn)在又查出肝有了問題。

他的母親沒有告訴林子九斤在哪里，林子也沒有問出。她走向那畝田地時，卻看見那里依然開著大片的蠶豆花，而在田間抬起腰的中年人正錯愕的看著她。

淚水迷朦了所有的記憶，林子只看到漫天蠶豆花的眼睛，只看到一位小男孩拉著小女孩的手說：“蠶豆花的眼睛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