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出走以后

韓　珊

“我不是你的玩偶!”這是娜拉斬釘截鐵的呼喊，決然。她已經(jīng)覺醒，想要振聾發(fā)聵，卻仍有眾多同胞沉睡在前路不清的迷夢中。

生活在這樣的夢中如同霧里看花，真與假，是與非，看不清，也便不再究詰。還是先睬著腳下這寸土地更踏實，更安全。能夠勇敢而明智地撕扯開這團(tuán)迷霧，把這場夢做醒，是難得的。

然而“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北M管在她摔門而去的身后，是一聲驚世駭俗的巨響?？墒钦娴囊呀?jīng)站在了門外。她又該往哪里去呢?“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闭驗槟壤怯赂业剡~出這第一步的人，她只能將自己化作春泥，為后繼之人鋪就一條光明大道。而她自己注定只能做開拓者，迷惘前行。

魯迅真不愧為人性的解剖師。他冷峻的目光不僅似光亮的銀針，只一刺。便鮮血如注，更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穩(wěn)、準(zhǔn)、狠地直達(dá)骨髓。對于娜拉的路，他清晰地指出兩條來：一是墮落。一是回來。

這是個讓人不覺心頭一涼的結(jié)局，因為此二者從本質(zhì)上似乎沒有太大區(qū)別，娜拉的處境依然如故，甚至在這之后情況會變得更糟。可是仔細(xì)想一想。除了這樣，又能怎樣呢?因為“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饑餓?！彼鲩T的時候只帶了滿膺的義憤，卻忘了拿上裝滿錢的提包?！白杂晒滩皇清X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所以當(dāng)她徘徊在飯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一個個食客幸福而愜意地出出進(jìn)進(jìn)，而自己卻囊中羞澀時，她似乎有些后悔了。她必須重新做出選擇。要么餓死。要么先填飽肚子活下去再說。那么要活著，又能怎么辦呢?若是羞于再見海爾茂。自己硬挺著，作為缺乏社會地位的女性的娜拉，不去出賣自己最珍貴也是最卑微的東西以謀得生計，她無計可施。若是稍微懂得變通一些，退一步“海闊天空”，轉(zhuǎn)念一想?！耙蝗辗蚱捱€百日恩呢!”再推開那扇門，進(jìn)去了，還是托伐家的女主人，還可以做他的小鳥兒，這樣起碼是體面的，不至于太落魄。

相形之下，似乎后者還是更好一些的。姑且就把這次叛逆的出走，當(dāng)作吵架后短暫的散心吧?！叭藗円驗槟芡鼌s，所以自己能漸漸地脫離了受過的苦痛。”可愛的小鳥兒發(fā)發(fā)脾氣是可以理解的，鬧過了，生活還是可以一如既往地繼續(xù)的。其實之前的那聲巨響只是給娜拉自己吃了顆定心丸，卻并沒有亂了海爾茂的方寸。他既沒有急著追出去，也沒有在家里坐立不安。他依舊從容地處理著公文，時間到了，烤制好的甜餅，什么口味，多少塊，一樣不會錯，一個不會少。夜深了，他安然入眠，因為他根本用不著擔(dān)憂，他清楚地知道，黎明之前，那門總會再開啟的!

難道就因為娜拉是女人，就只能做玩偶嗎?在這個足夠文明的社會中。或許一個娜拉的出走還能博得不少人的同情與幫助，但當(dāng)這個隊伍壯大起來，有了成千上萬的成員，而成為一種廣泛的“娜拉現(xiàn)象”時，誰又有多少力量來給予援助呢?站立和堅強(qiáng)的動作只有靠娜拉自己才能完成。

可是這付諸實施的具體行為要像慷慨悲壯的義士一樣，做出“拋頭顱，灑熱血”的無畏犧牲嗎?那這樣既是不明智的，亦是毫無意義的。因為要是按這個犧牲法，即使娜拉隊伍再強(qiáng)大，也死不起。若是連人都死光了，這戰(zhàn)斗，又該如何繼續(xù)?

還是魯迅說得好，“震駭一時的犧牲，不如深沉的韌性的戰(zhàn)斗?！?/p>

戰(zhàn)斗吧，娜拉們!

不要做可悲的玩偶，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路，已經(jīng)依稀可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