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亞萍：完美蛻變的冠軍

萬佳歡

獲獎理由

舉國體制下體育選手絕無僅有的奮斗故事。從乒壇“大滿貫”到劍橋博士生,再到北京奧組委官員,直至共青團干部,她在十年里完成了令人目眩的華麗轉(zhuǎn)身。她為萬千運動員灌輸信念——把命運中可把握的部分最大化。

人物簡介:

1973年出生,1988年進入國家隊,以1米5的身高先后獲得18次世界冠軍頭銜,在乒壇世界排名連續(xù)8年保持第一,開創(chuàng)女子乒乓球“鄧亞萍時代”。

1997年,以相當于小學(xué)二年級的文化水平進入清華大學(xué)英語專業(yè)求學(xué)。在其后的11年時間里,獲得清華大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英國諾丁漢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及劍橋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

先后擔任國際奧委會運動員委員會、運動和環(huán)境委員會委員,并于2003年出任北京奧組委市場部國內(nèi)贊助商處負責人。北京奧運籌辦和舉辦期間,任奧運村部副部長。2009年4月起正式就任共青團北京市委副書記。

言論:

“體育給我打下了深深的人生烙印,我現(xiàn)在思考的是,如何能將我自己感悟到的體育真諦運用到現(xiàn)在的工作中?！?/p>

——鄧亞萍

90年代初,鄧亞萍一見記者就跑。

那時候,她還只是剛有點小名氣的乒乓球運動員。躲記者不是耍大牌,而是“有點自卑,老覺得自己普通話講得不標準,媒體采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2009年12月14日,出任共青團北京市委副書記已八個月的鄧亞萍坐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對面侃侃而談,講話四平八穩(wěn),頗具成熟官員的風貌。在閃光燈下,她大方地微笑,眼中已沒有了當年賽場上的冷峻、兇狠和咄咄逼人。

1997年退役之后,被推薦到國際奧委會任職的鄧亞萍選擇了從政的道路。12年來,經(jīng)歷無數(shù)大場面和系統(tǒng)性文化學(xué)習的她,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怕見記者的運動員。

鄧亞萍擔任團北京市委副書記的消息是在2009年4月共青團北京市委全體干部大會上正式被宣布的。共青團這一人事變動被法新社評價為“中國最偉大的運動員邁出了她政治生涯最大的一步”。

這也是鄧亞萍首次從事體育領(lǐng)域之外的工作。此前,她的職務(wù)是北京奧組委奧運村部副部長和國家體育總局體育器材裝備中心副主任。

即使如此,人們對這個安排也沒有感到太過訝異——自運動員時期開始,鄧亞萍就一直恪守著一個優(yōu)秀而成功的人所應(yīng)具有的狀態(tài),并幾乎擁有體育界所需要的一切可貴的品質(zhì)和精神。從矮個頭、低文化起點到奧運冠軍和劍橋博士,她一直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她的傳奇經(jīng)歷使她成為很多中國人的優(yōu)質(zhì)榜樣和精神偶像。

而在共青團開始自己全新政治生涯的鄧亞萍仍然三句話不離體育。無論什么話題,她都下意識地帶入自己的體育經(jīng)歷和思維方式;一說到起體育,就眉飛色舞。

當談到眾人對運動員出身官員能力的質(zhì)疑時,她激動地拍了桌子,眼神里流露出當年賽場上的一絲直率和激動:似乎當年敢拼敢打的乒乓球手又回來了。

中國新聞周刊:都說“鄧亞萍是一個奇跡”,人們眼里不可為的事你總能做到,但其實每次進入新環(huán)境(從打球到去清華學(xué)習),你都有很長時間的適應(yīng)期,并付出其他人想象不到的努力。這次來到共青團工作,有這樣的適應(yīng)階段么?

鄧亞萍:從1997年我成為國際奧委會運動員委員會委員到現(xiàn)在,已將近13年,中間有一個非常長的積累過程。通過學(xué)識和生活經(jīng)歷的積累,包括跟社會的不同的人打交道,這些年我成熟了很多。

團市委的工作跟以往的工作確實有很大不同,以前只是在體育領(lǐng)域里,現(xiàn)在的工作接觸社會更多,包括基層團組織、青少年、志愿者,各個行業(yè)的人都有。

雖然沒有從事過這樣的工作,但我在跟青年們交流時可以用自己的體會言傳身教,而不是說教式的?？赡荏w育有一種自然能與人交往的特性,在體育活動中人們會拿下所有的戒心,很容易結(jié)交到朋友。這一點上我感覺有天然的優(yōu)勢,另外他們對我很了解,彼此沒什么隔閡。

中國新聞周刊:在北京共青團市委工作后,覺得自己哪些方面的能力提高了?

鄧亞萍:在國內(nèi),大家有同樣的文化、受同樣的教育、朝一個目標共同去努力,意見還比較好統(tǒng)一。在國際組織里要復(fù)雜很多,不光是語言的問題,還有文化、民族、宗教、甚至思維方式的差異。你要了解了他們,才能提出一些他們認為有建設(shè)性意義的觀點。

這種國際組織里面的磨練有的時候是不大好用語言來表達的,實際上,我的說話方式、技巧,包括協(xié)調(diào)的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鍛煉。

中國新聞周刊:以前做運動員和學(xué)生,環(huán)境比較簡單,從政截然不同,你如何適應(yīng)做官的狀態(tài)?在為人處事和管理方面,是否有一些以前沒有的經(jīng)驗和感悟?

鄧亞萍:其實運動員所承擔的壓力,比一個普通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要承受的大得多,因為大家沒把我們當普通人。運動員的光環(huán)和后邊所帶的問號總是成正比的。

確實,世界冠軍、奧運冠軍好像很了不起,但還是有人認為我們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不會做什么事情。等我們從事其他工作時,人們會提出更多的問號:你行嗎?你不就會干體育嗎?還能干什么?

這對運動員是非常不公平的。

坦率地說,1997年我剛到國際奧委會的時候,你提出的這些問題——比你問得更直截了當——我都遇到過。你會管理嗎?你會干什么?我也知道我不會干什么。甚至于我不會英文、法文,根本無法跟別人交流,所以根本沒辦法融入這個組織,更不用說履行好一個委員的職責了。那段時間是非常受刺激的,也很受罪。

我也曾經(jīng)成功過,在女子乒乓球上,我曾經(jīng)稱霸過世界,連續(xù)8年世界排名第一,在那個年代里我是最好的。我服嗎?我就這樣被人看不起嗎?如果是我個人我也認了,但我身后是中國,在這個組織里就我一個中國人,也只有幾個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運動員。我代表的是13億中國人(鄧亞萍激動地拍了拍桌子),代表這么多運動員,還代表亞洲,第三世界發(fā)展中國家。

這樣一種責任,使我不得不努力學(xué)習。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家認為,你是一個可以履行職責的委員,而不是你跟老薩(注:國際奧委會原主席薩馬蘭奇)關(guān)系好,被照顧的。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自己性格比較“倔”,大家對你印象最突出的也是好勝、不服輸、有個性。但是做一名官員,恰恰重要的是協(xié)調(diào)和平衡,在開始工作以后,你會刻意去改變你性格里的一些東西嗎?

鄧亞萍:人總是有自己的性格。我們做事情要有原則,不能因為有別的壓力,而不保留自己的原則。做這樣(沒有原則)的一個人,尤其是在國際組織里,是得不到尊重的。官員很重要的是你的人格魅力,講白了,當你為自己的國家說話、做事情有原則,大家都會非常尊重你。如果你不為你的國家說話,甚至你都不清楚代表的是誰,我不知道大家都會怎么樣評價你。

中國新聞周刊:你的意思是,你性格里的一些東西反過來幫助了你的工作?

鄧亞萍:某種意義上是這樣。國外的文化是個人性格色彩比較濃,你有你的個性是好的。我這個人本身不喜歡藏著掖著做一些事情,很愿意坦誠地去跟別人交流、交往,甚至于聽一聽別人對我的建議和意見。我做事有原則,這是由于性格的關(guān)系。

我也贊成你剛剛講的,有時需要平衡,有時需要有限度地妥協(xié)。因為很多事情不可能完完全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但是,這種妥協(xié)也都是因為大局的需要。所以核心還是——原則:你做事情是為了誰?

這幾年來,我在這方面還是得到了很大的鍛煉。我非常清楚,我代表的不是鄧亞萍,是整個中國。即使是有限度的妥協(xié),也是為了大局,而不是為了我個人。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你丟開了體育的老本行,很多人會覺得這是體育界的一個損失。你自己會不會有遺憾?

鄧亞萍:沒有什么遺憾的。體育給了我非常好的經(jīng)歷,給我打下了深深的人生烙印。從事任何一個工作,大家仍然還會說“你是從體育圈出來的”。體育教育我怎樣去做人,怎樣勇攀高峰,怎樣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而我現(xiàn)在思考的是,如何能將我自己感悟到的體育真諦運用到現(xiàn)在的工作中。應(yīng)該從體育中總結(jié)、提煉出它的精髓,并將其帶到其他領(lǐng)域去,讓大家都有拼搏精神。

中國新聞周刊:很多人把當時的球員鄧亞萍定位成“神”一樣的人物。而2003年,你在一個訪談中曾說:“我本來就不是神,我就是一個人。”看起來你并不愿意被這樣標準化、臉譜化地談?wù)?

鄧亞萍:我沒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平常人而已,跟大家沒有什么不同。我能夠走到今天,自己當然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但國家、組織和政府的培養(yǎng),以及很多人對我的支持、指導(dǎo),加上一些機緣的巧合,讓我能夠坐到這里,沒走太多彎路。成事是需要方方面面的因素,也許如果換成你,也能夠做成我現(xiàn)在這樣。

任何一個人的成功絕不是表面上的,背后會有很多人對你的幫助。沒有我們國家發(fā)展到今天的程度,也不可能有大家今天對我的評價。但是我承認一點,需要努力,需要有很敏銳的觀察力,需要具備一切素質(zhì)。

中國新聞周刊:你無數(shù)次地提到定下目標、并下定決心是首位的,現(xiàn)在你的目標是什么?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樣的打算和期許?

鄧亞萍:我相信組織怎么安排都有他們的想法和考慮?，F(xiàn)在讓我做共青團的工作,我就踏踏實實把本職工作做好,包括青少年、志愿者、團屬事業(yè)單位等各方面工作的開展。我從事了十幾年國際組織的工作,有一定的國際交流的經(jīng)驗,怎樣把一些體育交流的理念帶過來,這是我要更多考慮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