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欣
老屋的旁邊是一堵用泥土筑成的矮墻,矮墻的旁邊生長著一棵古老的桂花樹,桂花樹下是一條彎彎的小河。八月,桂花散發(fā)出濃郁的芳香,素白的花瓣兒飄灑一地。這些殞落的生命點綴了小河的單調(diào),花瓣兒伴隨著清澈河流漂蕩,漂向那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我的童年是數(shù)著桂花的花季度過的。爸媽一年到頭都在忙著農(nóng)活,早出晚歸;姐姐上學(xué),一去就是一整天;家里就只有我和爺爺。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到桂花樹下,爺爺為我精心梳理著小辮子,為我穿上洗褪了色的花衣服。爺爺每天早晨都會為我裝扮,為我涂臉描眉,然后,反背著雙手踱著,打量著我,圍著我轉(zhuǎn)悠,像是欣賞一幅明麗的水彩畫。這時的我,便抓住他的食指和小指,得意地晃動著小羊角辮,跟著爺爺在桂樹下跑上幾圈。
這片貧瘠的土地,養(yǎng)育了我們一彎子人家。爺爺在這里守護著老屋,守護著我們一家子,和老屋前的那棵古老的桂花樹。每到春天,老屋就煥發(fā)生機,就像爺爺額上的皺紋,一見到孫子回家就舒展開來一樣。每當(dāng)我們?nèi)胰嘶氐嚼衔?屋子里就熱鬧起來,屋頂騰起了炊煙,爺爺那儲蓄一秋的煙桿,也在火爐上磕得“咚咚”響。這時的爐灶燒得通紅,火光映紅了孩子們的臉。爺爺總是樂意在家人團聚的時候在廚房里忙活,年幼的我并不懂得這是爺爺高興時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才明白:家人歡聚是爺爺最大的心愿。
我上學(xué)了,家里就爺爺一個人。每每我放學(xué)回來,總看到爺爺坐在窗前,眼里顯出難以言說的孤獨。也就在這時,他總是會到那棵古老的桂花樹前,靜靜地凝望著那條由村子通往遠方的曲折小路。
那一年,我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我竟發(fā)現(xiàn)爺爺早已吃不下那青脆的蔬果,取代的是那煮得爛熟的米粥。我遞給他水果糖,他轉(zhuǎn)贈給比我小的弟弟,繼而向我示以歉意的笑。我終于清晰地發(fā)現(xiàn),爺爺老了!
所有的關(guān)愛,在那個秋天來臨之前,我竟一點也未曾體會到。一直很健康的爺爺,年老后卻常常遭受病痛的折磨。他倚在病床上,艱難地向我微笑,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述著已經(jīng)重復(fù)了很多遍的故事。在我心里,爺爺是家中一棵永遠不倒的樹。我曾天真地相信爺爺不會騙我,他一定會好好活著,直到看著我上大學(xué)。可就在我七歲那年,爺爺把我們一家人召集在一起。這次沒有了熱鬧的氣氛,他這是要我們陪他度過最后一個孤獨而哀傷的秋。拉著大人們的衣角,我清楚地看見爺爺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那慘淡的笑容,依然那么慈祥,依然那么和藹,那是對親人的期待,那是對老屋的不舍,那是對孫女的厚愛。而我,卻在從未有過的空落中,任悲痛的淚水滴落,一滴一滴,敲碎了曾經(jīng)美麗的諾言……
院子里,一片浮云掠過夜空,桂花樹開出滿樹桂花,一片雪白。雨,淅淅瀝瀝,院落里花落滿地。桂花依然靜靜地散發(fā)著芬芳,哪怕已經(jīng)很多花墜落地上……
秋天的桂花是爺爺最不舍的,素白的小花,挽留不了爺爺匆匆的腳步。那一夜的雨呵,成了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結(jié)。老屋中零零碎碎的事,爺爺那永遠逝去的笑容,以及那些不可名狀的記憶,成了我最深的痛。
爺爺走了,留下一座空空的老屋,一棵古老的桂花樹和一條不知疲倦小河。老屋靜靜地沉睡了,從此沒有人再提起,也不想再提起。
指導(dǎo)老師:劉洪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