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斌
[摘要]海子是20世紀極具才華的詩人之一,他熱愛土地、黑夜、雨水。土地是他精神的棲居地,是他與神對話的通道;雨水是神的眼淚,是心靈的洗滌劑;黑夜是拯救他的哲學,這些鄉(xiāng)土意象是他賴以生存的價值根基,是他獲得生命意義的源泉。他的一生是矛盾的一生,生與死的糾纏,靈與肉的分裂,終于在那個黃昏走向了人類的盡頭,走向了屬于他自己的生命根基。
[關(guān)鍵詞]土地 黑夜 水 死亡
Land and Night Furor
——Analysis of HaiziPoetry
ZHANG Yanbin
Abstract:Haizi the 20th century,one of a very talented poet,he loves the land,night,rain. The spirit of the land is his habitat,his channels of dialogue with God;rain is God's tear and the soul of the detergent;the nightis the philosophy saving him,these local image is the foundation of the value of his survival the source of the meaning of life.His life body and soul of the division was a life of contradictions,and finally in that dusk toward the end of humanity toward his own life,belonging to the foundation.
Keywords:landnightraindeath
海子是當代文學史上罕見的用生命抒寫詩篇的偉大詩人。他是一位真摯的人,純正的人,有一顆干凈圣潔透明的心,對外界始終保持著敏感超越的情懷,似乎不染塵世。然而他也是被輕輕的塵土奪去生命的人。在塵世與神世、理想與現(xiàn)實、世俗與超越中苦苦掙扎,卻對大地麥子懷有宗教般虔誠的赤子,在對“大地”的反復(fù)歌詠里追尋生存的本質(zhì)和精神的故鄉(xiāng),將透明的智慧和純凈的夢想,植入泥土、麥子、糧食、馬群這些鄉(xiāng)村物象之上。那種眷戀,摯愛,在一首首詩歌中像火山噴發(fā)似不可遏制而又驚天動地。他被認為是后朦朧的代表,他們認為朦朧詩對于政治、道德、歷史、文化的探討充滿了精英意識,遠離了現(xiàn)實與人類,于是他們從各個角度為自己心目中的詩歌確立新的的審美規(guī)范,更注重從哲學層面探討人生價值與終極意義。就是這位人類可愛的兒子在一個寂寞悲涼的黃昏,靜靜地躺在冰涼的鐵軌上走向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海子生活在一個舊的價值體系崩潰,新的價值體系尚未建立,整個社會充塞著彷徨、迷惘氣息的年代,商業(yè)大潮的滾滾而來,昔日的鄉(xiāng)土文化逐漸變質(zhì)甚至不復(fù)存在,作為曾經(jīng)生活在農(nóng)村的海子而言,土地麥子已經(jīng)化為他的血液,這樣無異于在撕裂他的生命,他只能在京城一角默默的舔著流血的傷口。海德格爾說:“那些被舍棄與本原接近而離開故鄉(xiāng)的人,總是感到那么惆悵與悔恨?!边@種惆悵與悔恨并沒有使他沉淪,而是借助詩歌這種文學樣式盡情書寫自己的詩歌理想與抱負,企圖通過詩歌這座階梯與神對話,縮短黑夜與大地之間的距離,使兩者溝通與碰撞。
一、土地:精神的棲居地
荷爾德林在他的頌歌《佩特慕斯》中說:“哪里有危險,拯救行動就在哪里生長?!痹诤W拥木駡D景中,真正有危險的是鄉(xiāng)村,正在被吞噬的鄉(xiāng)村,而這個鄉(xiāng)村的心臟就是土地。土地,是詩人的精神家園,生命意義的源泉。在其詩劇《彌賽亞》的第十章:“大地啊,伴隨著你的毀滅/我們的酒杯舉向哪里/我們的腳舉向哪里”,第12章《眾神的黃昏》:“現(xiàn)代人,一只焦黃的老虎/我們已喪失了土地/替代土地的,是一種短暫而抽搐的欲望/膚淺的積木,玩具般的欲望”。土地的毀滅使海子不知道“腳舉向哪里”,在時空與空間的巨大包圍與擠壓中,海子找不到自己的生存坐標,生命的意義,土地的毀滅使作者的精神處于極度的迷亂、緊張的狀態(tài),但是他卻找到了土地毀滅的原因——欲望,在“欲望”前作者加了“短暫而抽搐”、“玩具般”等定語,在海子眼里,只有土地是永恒的,與之相對的欲望是短暫的,甚至是膚淺的、游戲似的。其實在這里,海子對欲望進行了強烈的嘲諷,意在表明都市文化所追求的是一種戲謔、游戲的生命價值,他們根植在虛無縹緲的并不能使人得到根本解放、自由的價值的短暫自慰中,他在其《詩學:一份提綱——辯解》中說:大地本身恢弘的生命力,只能因欲望來代替和指稱,可見我們已經(jīng)喪失了多少東西。在《麥地與詩人》中:“麥地別人看見你覺得你溫暖美麗我則站在你痛苦質(zhì)問的中心被你灼傷我站在太陽,痛苦的芒上麥地,神秘的質(zhì)問者啊”,在這里,麥地已經(jīng)不是客觀的麥地,而是作為一名神秘的質(zhì)問者,審判者,這種質(zhì)問就是關(guān)于為何“玩具般的欲望可以是使土地毀滅的原因”的憤怒聲討,下文:“當我痛苦的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在都市文化與鄉(xiāng)村文化激烈的你死我活的較量中,作者只能用充滿張力、血色的詩歌為即將逝去的鄉(xiāng)土文化作最后的吶喊與迷狂,然而一己之力,是那么的無力與脆弱,但他仍要繼續(xù)飛蛾撲火的精神,此時的詩歌就是他人的一場烈火,這場烈火來源于兩個文化之間的對抗,詩歌就像一束在小草在他們之間頑強的生長,又是他們摩擦出的耀眼的火花,照亮了20世紀中國文學的上空,最后一句:“麥地啊,人類的痛苦是他放射的詩歌和光芒!”作者將個體的體驗上升到人類的集體經(jīng)驗,使詩歌的藝術(shù)內(nèi)涵得到升華。
艾青在《土地》最后說:“為什么我常含淚水,是因為我對這土地愛的深沉!”作者對土地的“愛”比艾青走得更遠。在《土地》的第三章《土地固有的欲望和死亡》:“我會一無所有/我會膚淺的死亡/在這之前,我要緊緊的抓住悲慘的土地/從中心放射,延伸到/我們披掛的外殼/土地的死亡迫害我,形成我的詩歌/土的荒冷與沉寂”,土地是他的精神家園,海子就是將自己想象為土地的化身,土地是他的心臟,他又繼續(xù)說:“土地,這位母親/以詩歌的雄辯和血的名義吃下了兒子。”在這句詩里,土地既然被作者喚作母親,為何下句用“吃”這個殘暴的字眼,難道是作者在控訴土地嗎?非也,作者控訴的是淹沒土地的工業(yè)文化,土地依然是土地,依然是作者的母親,依然是他棲居的天堂,然而在時代的大潮中,土地,作者精神的母親不可避免的被異化了。他變的冷漠、無情,甚至連自己的兒子也要吃掉,但作者還是愛的如癡如醉,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感情,是精神的痛苦、絕望、分裂。
二、黑夜:拯救的力量
海子在《我熱愛的詩人——荷爾德林》中說:做一個詩人,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海子的精神居所有兩個:一個是閃著金色光芒的麥子、土地,但那只是“空虛而寒冷的鄉(xiāng)村”,另一個就是黑夜與死亡,緊靠人類盡頭,黑夜又徒具誘惑。如在《獻詩》中,海子說:“黑夜降臨,火回到一萬年前的火/‥‥‥/火回到火,黑夜回到黑夜,永恒回到永恒”,在海子看來,在黑夜中,沒有空間這個概念,歷史與現(xiàn)實在黑夜里相遇,因為黑夜降臨,火可以回到一萬年前的火,只有黑夜能使萬物回到他的本真狀態(tài),只有遮住了天空,才能聆聽大自然的心跳,黑夜拯救了大自然同時也拯救了詩人自己。在《最后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中:“黑夜比我更早睡去/黑夜是神的傷口/你是我的傷口”。只有在黑夜里,海子才有可能與神相遇,只有在黑夜中,才能接近本原,然而此時的本原已烙上商業(yè)文化的痕跡,黑夜成為揭示真相的環(huán)境,所以作者說:黑夜是神的傷口。王富仁在其主編的《20世紀中國詩歌經(jīng)典》中有這么一句話:海子的詩歌往往追求一種神言與人言相融合的精神體驗。詩人努力體驗神的體驗,所以他說:你是我的傷口。在《彌賽亞——夜歌》中:“黑夜,年青而秘密/像苦難的火/像苦難的黑色之火/看不見自己的火焰/這是我的夜歌/黑夜抱著誰/坐在底部/燒的漆黑/黑夜抱著誰/坐在熱情中/坐在灰燼和深淵/他茫然望著我/這是我的夜歌”。在作者看來,黑夜是年輕而神圣的,是充滿神秘的,在它面前,海子找不到他自己,但黑夜又是在受難,“灰燼”一詞似乎預(yù)示類的末世,而“深淵”則所指世界的沉淪,這兩個詞的使用勾畫出了人類末世的灰色景觀,而“他茫然望著我”,則突顯了它的無奈與傷感,其實此時茫然的是他自己,他想借助黑夜來隱喻“世紀之夜”,與海德格爾提出的“世紀之夜”的概念有異曲同工之妙。誠如朱大可在《先知之門——海子與駱一禾提綱》中所說:“在由時間復(fù)疊起來的黑夜中,暗作為它的本性大量涌現(xiàn)著,以宣稱明的不在場,這就是暴力之暗、惡行之暗、迷津之暗和慌語之暗在世界之夜的集合,他們構(gòu)成了海子和駱一禾的誕生背景?!?/p>
三、雨:神的眼淚,心靈的洗滌劑
克爾凱郭爾認為人是有罪的,這種罪是原罪。他來自于上帝意識,“人面對上帝之責任的重托下,因上帝之助,犯罪意識即會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但克爾凱郭爾又告訴我們:做一個“有罪意識”的人并不是壞事,相反,它更能使我們產(chǎn)生神的意識,神界意識。海子就是這樣的一個詩人,有“原罪”意識的人,土地、麥子、糧食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們是一塊禁地。一旦遭受踐踏,雨水就是神在流淚,海子在《我請求:雨》:“歲月的塵埃無邊/秋天/我請求:下一場雨/洗清我的骨頭”,海子在用神的眼淚贖罪,所以是通過“洗清我的骨頭”洗心革面贖掉自己的罪惡和過失,就可能建立一個人間“神界”,但最后作者說:“我的眼睛合上/我請求:雨/雨是一生過錯/雨是悲歡離合”,這種“罪”并沒有因雨水的清洗而消失,而是在時間的長河中獲得了永恒,一種終極的存在。清洗使“原罪”意識更強,沒有削弱,反而更加強烈,這是精神的黑暗與長夜,它無止無盡,孤寂自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無期的大懺悔,詩的開頭:“我請求熄滅/生鐵的光、愛人的光和陽光/我請求下雨/我請求在夜里死去/我請求在早上/你碰見/埋我的人”。李金發(fā)在《小詩》:“生無家可歸/死了終得掩藏地下/吁,何以有這無端的笑/粗笨的呻吟”。兩位詩人在這里表現(xiàn)的都是一種極端的悲觀厭世。在海子那里只有死亡才能擺脫“罪”的咒語,才能獲得精神上的安慰。
海子的詩歌是用靈感和神性體驗寫成的,一些尋常的意象在他那里有一種奇跡般的魔力,似乎難以言說,好像是圣靈在人間的代言。他熱愛著土地麥子,但讓他回到那片土地又不可能。尼采說,“在大地上找不到比善和比惡更大的勢力了?!彼鼰o形的支配著詩人的心靈,支配了你人生觀、生死觀,然而現(xiàn)實世界又是一團亂麻,海子偏執(zhí)的理解只能使他更痛苦和矛盾,土地、麥子、黑夜沒有把他引向積極的人生,而是引向人類灰燼的片面臆想的深淵,他獲得了靈魂的解脫,是渺小的必死生靈超越了平庸無奇的生活,并最終證明它是超越“艱難歲月”進入永恒的唯一途徑。西川在《懷念》中說:海子的死將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神話之一。成為神話的前提就是他奇跡般的洞察到了神秘而豐富的生命體驗,也許在他的世界觀里面,死不在是單純的死,而是融入,當生與死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以致合二為一,死即生,通過死來融入大地與黑夜,從黑夜到黑夜,從大地到大地,黑夜是死亡的顏色,死亡是黑夜的內(nèi)容。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人,郜元寶譯.詩意的棲居.上海:
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
[2]程光煒.海子作品精選.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
2006.
[3]朱大可.逃亡者檔案.北京:學林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