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宏
由于多種原因,我家?guī)捉?jīng)搬遷,許多物件都舍棄了,惟獨母親那臺破舊的紡車留了下來,并且成為家里的一件寶貝,被珍藏起來。
那臺紡車的“車齡”已逾30年,流逝的歲月已將它的所有光澤打磨殆盡,但它的板條、串繩、錠子等主要部件卻依然保持完好,運轉靈活,現(xiàn)在拿出來滴上幾滴機油,照樣可以使用——紡車的生命力就是這樣頑強!
這臺紡車是母親出嫁時姥姥陪送的,從此,它就陪伴母親細數(shù)著貧困的鄉(xiāng)村歲月。小時候,我最熟悉的音樂就是母親紡棉時,紡車轉動發(fā)出的有音有韻、清晰入耳的嗡嗡聲;最熟悉的背影就是母親就著煤油燈昏暗的光亮,坐在土炕上熬夜紡線;最熟悉的動作就是母親一手靈巧地搖著紡車,一手前前后后、反反復復地捻線、抻線。我家住在農(nóng)村,父母都屬于土離刨食的莊戶人,家中孩子又多,生活拮據(jù)程度可想而知。為此,母親特別勤勞,白天和隊里的青壯勞力一樣出工,晚上則在煤油燈下不知疲倦地紡線,用紡好的白棉紗線給我們織手套、織襪子、織圍脖,或者托人拿到市場去賣幾個錢,好補貼家用。夏季的夜晚暑熱難耐,母親把我們哄睡后,就搬出紡車開始紡線。母親紡線的動作嫻熟而利落,就像在指揮一場大型演唱會:她右手指插在紡車搖把的插眼里,帶動紡車周而復始、有節(jié)奏地旋轉;左手則將棉花捻成的細長棉條,纏繞在錠尖上,隨著紡車的轉動和手中棉條的一抻一縮,那臃腫的棉條便被錠尖旋轉、抻成了粉絲狀的棉線,纏繞在錠子上,棉線就這樣被紡成了?!袄€”這道工序極需火候,拉快了,棉條就會斷,拉早了,棉條就會粗細不均。母親把這道工序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個晚上,母親可以紡出滿滿一笸籮棉線,足足有二三十錠,拿到市場上,可以賣到四五塊錢。母親那些年紡成的棉線可能有二三噸重。想想看,這其中融進了母親的多少心血:夏夜,母親要一邊轟蚊子一邊紡線,汗水濕透了背心;冬夜,母親披著棉被,一邊紡線一邊哈著凍僵的雙手,那手,已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且爬滿了七裂八半的血口子……
其貌不揚的紡車陪伴母親渡過了那些艱難的歲月,10多年里,母親就是用這臺紡車來供我們讀書、供我們吃穿,給我們以飽暖,給我們以歡樂,給我們以堅強的生活信心。紡車,紡白了母親頭上的黑發(fā),紡密了母親額上的皺紋,紡彎了母親的脊背,也紡亮了全家人的生活……
現(xiàn)在,母親已經(jīng)70多歲了,早巳不再紡線,而那臺見證了我家30多個春秋相濡以沫、戰(zhàn)勝貧窮的紡車,卻完好地保存了下來,那熟悉的嗡嗡聲像一首雄渾的交響曲,激昂而永恒地縈繞在全家人的耳畔,讓我們自警,催我們奮進……
(編輯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