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振國 梁 鵬 張 軍
記者近期在河南、山東、陜西等省采訪了解到,在當前返鄉(xiāng)農民工群體中,80后、90后新生代農民工就業(yè)問題特別突出。他們普遍不想留在農村,在城市就業(yè)又屢屢碰壁,處在城市和農村雙重邊緣化的狀態(tài)中,給城鄉(xiāng)社會管理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zhàn)。
村里待不住城里留不下
記者調查發(fā)現,年齡較大的回鄉(xiāng)農民工心態(tài)比較穩(wěn)定,他們一般選擇回鄉(xiāng)務農,或者在近處打打零工,活累、工資低也能接受。而80后、90后新生代農民工很少愿意留在農村,即使沒有把握,也是漫無目標地奔向城里。工資低活累他們不想干,好工作又找不到,于是處在一個被農村和城市雙重邊緣化的尷尬狀態(tài)。20歲的陜西省乾縣關頭鄉(xiāng)南莊村農民工石茂社,過去在廣東、河南等地打過工,去年底回村。沒過完年就揣了100多元錢到西安找工作。他說:“家里就那幾畝地,出來了就沒想著再回去,錢花光了就找朋友借點;而且農村生活太單調,不像城市里這么繁華?!币驗闆]有技術,他求職屢屢碰壁,他和同村的5個小伙子結伴在西安市未央區(qū)張家堡人力資源市場附近已經找了一個星期工作,仍然沒能就業(yè)。他們幾個住在城郊的一處破舊民房里,每人每天租金只要2元錢,但100多元錢很快就要花光了,仍然沒能找到工作。
19歲的農民工黃勇說:“去年我在西安一家火鍋店打工,每月給900元,一天下來要干12個小時,有時候要干15個小時,實在太累了就不干了??涩F在能找到的工作,比原來的工作待遇還差,待遇好的咱又不符合條件?!?/p>
西安市未央區(qū)張家堡人力資源市場副主任武登超說:“現在這些小青年都有這個毛病,高不成低不就。一方面企業(yè)招的技術工干不了,市場有30多家企業(yè)在大屏幕上打廣告招工,還老是招不上;另一方面服務類的崗位年輕人也不愿意去。他們白天在市場等活,晚上到附近村子里打通鋪,過得很艱苦,但就是硬撐著也不愿回去?!?/p>
黃勇給記者算賬說,他每月上網至少要花200多元,手機費也得百十元,再加上吃穿住等,每月工資也就剛夠自己在城市里生活,幾乎沒有往家里寄過錢。盡管現在工作沒著落,但也絕不想回村里。村里啥都沒有,一到晚上就黑糊糊的。
大批青年農民工
滯留城市帶來社會隱患
記者在采訪中發(fā)現,因長期滯留城市找不到工作,一些青年農民工對社會不滿的情緒開始上升,農民工犯罪問題在不少城市已經顯得較為突出。
武登超說:“現在有些農民工心理不平衡。年紀大點的還好,一些年輕的罵政府,罵干部、罵社會。不到一個月,市場的水龍頭壞了一遍。治安案件三天兩頭發(fā)生,有的把頭都打破了,打架的年輕人居多,上50歲的農民工很少參與。前幾天,市場邊上有輛面包車把一個農民工蹭了一下,一下圍上去一幫老鄉(xiāng),吵著吵著,就合伙把車給掀翻了。公安局來也破不了案,他們人多膽子大,也找不出帶頭的人來。有時候包工頭來場招人,過去拖欠過工資或與農民工有過矛盾,也有被農民工堵住發(fā)生糾紛的。為了維護治安,我們專門請了公安局下屬的一個保安公司的人來維持秩序,一年要花十幾萬元。據陜西省臺盟調研,去年以來,受金融危機的影響,大批農民工提前返鄉(xiāng),一些滯留在城市的農民工犯罪率增加現象也開始出現,其中二代農民工問題尤為突出,成為城市化管理的新課題。
據上海政法學院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教授吳鵬森調查,上海市青浦區(qū)近些年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不滿16歲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弟參與刑事作案的人數已占到六成。從上海市閔行區(qū)涉案人員調查數據看,第二代農民工的犯罪率要大大高于第一代農民工的犯罪率。在近些年天津市外來人口犯罪案件中,年齡在18歲至35歲之間的犯罪人數占到七成以上。據吳鵬森分析,第二代農民工的犯罪與第一代農民工的犯罪有一定差別,呈現出自己的特點。一是膽子更大,手段更狠。二代農民工采取搶劫、搶奪的直接犯罪比例超過了過去比較突出的盜竊犯罪;二是沒有預謀,說干就干。很多人本無作案意圖或動機,但受同鄉(xiāng)和朋友的鼓動,立即改變想法,跟著就干。在作案時根本沒有特定目標,主要是隨機選擇。這些反映出年輕一代農民工鮮明的心理特點。一些專家還分析認為,相當一部分新生代農民工處于失業(yè)或半失業(yè)狀態(tài),即使偶爾能找到臨時工作,其收入者,并且低,無法維持基本生活需要。另一方面,他們離開原籍后基本脫離了其戶籍所在地基層組織的管理,而在城市又沒有組織起臨時的管理機制,這種制度的缺失和管理的缺位使農民工缺乏外部保障和約束,容易走向犯罪。
“留守青年”給農村基層管理帶來新挑戰(zhàn)
記者在基層采訪了解到,大部分青年農民工都選擇了重新返城,但也有些人留在農村。這些留守青年一方面對農活缺乏興趣、甚至已經不會種地;另一方面在外邊接受了新事物,新思維,回鄉(xiāng)后和舊有的農村基層管理組織也出現了新的矛盾。一些鄉(xiāng)村干部反映,年齡較大的返鄉(xiāng)農民工比較好管理,但年輕人回來后不會種地,反叛性格比較突出,根本不把村干部放在眼里,惹事生非較多,讓他們很頭疼。
陜西鎮(zhèn)安縣云蓋寺鎮(zhèn)云鎮(zhèn)村黨支部副書記賴剛興說:“現在村里20多歲的娃會種地的很少了,啥時間種啥、節(jié)令、農時都不知道,也不操這份心。他們出去打幾年工再回村就不適應了,回家啥也不想干,嫌農活太累太臟,吃不了這苦。”一些基層干部對此表示憂慮:這些返鄉(xiāng)年輕人不會種地,又沒事干,早晚要出麻煩,正應了“人困易生事”那句老話,全國第一家為進城務工青年免費提供法律服務的青島“小陳熱線”創(chuàng)辦人陳明鈺說:“春節(jié)期間,我回老家農村看到回村青年人的狀態(tài),覺得很可怕,回來后一夜沒睡著,現在的年輕人是中央急、地方急、父母急,他不急。我一直有很大隱憂:失業(yè)的80后農民工將會給農村帶來什么影響。80后在外面接觸的最自由的東西,有個性、敢說話、愛挑事,而且有很大的鼓動性,做事非常沖動,經常是一念間,我與一些公安部門的人聊天,他們也很擔憂,一些農村青年城里沒就業(yè),農村無渠道,是很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
河南、山東一些鄉(xiāng)村干部反映,前些年,管理的是老人,婦女,兒童等“386199部隊”,這些年輕人常年不在家,根本不熟悉,連名字都叫不上,他也不愛搭理你。以前開展工作的老辦法,對他們根本不管用。河南省固始縣的一些鄉(xiāng)村干部反映,返鄉(xiāng)的年輕農民工對土地的熱情并不高,有些閑著也不愿意種地;由于年齡觀念上的差異,對村干部的管理不大買賬,對公益事業(yè)也不熱心,村里組織整修塘渠半天也召集不齊人,要干就得要工錢;有些回來后對已經簽訂合同租出去的土地要漲地租:這些新的問題和矛盾確實對農村社會管理帶來了新的挑戰(zhàn)。
當前,80后、90后新生代農民工正在成為外出務工農民工的主力軍,與上一代農民工相比,他們普遍呈現出服從
性和責任意識較差、不愿吃苦等弱點,而對工資待遇要求較高,自身缺乏專業(yè)技能等又加劇了就業(yè)困難。專家建議,應當針對新一代農民工的新特點,通過加強就業(yè)觀念的教育引導,強化以技能為主的勞動力綜合素質培訓,加快建立完善農民工社會保障體系,緩解就業(yè)難題。同時要加強法律培訓和心理疏導,減少青年農民工犯罪問題,以利社會穩(wěn)定。
新生代農民工就業(yè)觀,價值觀亟待“矯正”
記者調查發(fā)現,新生代青年農民工受教育的程度比老一代有所提高,他們的就業(yè)觀念與老一代有鮮明反差。據北京大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等單位的調查,老一代農民工進城的目的主要是:賺錢、蓋房子、娶媳婦、養(yǎng)家糊口、供孩子上學。新生代農民工外出務工動因主要是:“剛畢業(yè),出來鍛煉自己”“想到外面玩玩”“學一門技術”“在家鄉(xiāng)沒意思”“羨慕城市生活”“外出能夠享受現代生活”等,共占到71.4%。
由于缺乏務實的就業(yè)觀念,新生代農民工就業(yè)上表現出很多不成熟的方面,不少企業(yè)反映,新生代農民對工作崗位比較挑剔,怕吃苦、愛面子等等,影響了他們的就業(yè),記者在河南、山東、陜西等地的人力資源市場采訪時發(fā)現,盡管很多青年農民工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但他們對大量缺工的家政、餐飲等服務業(yè)都興趣不大。
很多企業(yè)反映,青年農民工缺乏持久性。河南省信陽利來針織有限公司負責人俞達啟說,這幾年公司一個初、高中剛畢業(yè)的學生也沒招,經常是招進來剛培訓好就走人了,企業(yè)等于是虧本在搞培訓,鄭州活力飲用水公司的負責人告訴記者,現在公司送水工每月底薪800元,公司管吃管配電動自行車,每月加上提成收入在1200元至1500元間,但招來的年輕人干不了幾個月就走,不是因為待遇低,而是覺得“沒面子”,受不了一些客戶的臉色等。
據上海政法學院教授吳鵬森分析,新生代農民工大部分是兩類情況,一類是被滯留農村的“留守兒童”;一類是在城市出生或成長起來的“城中村兒童”。“留守兒童”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社會化機制的缺損,家庭對于許多留守兒童來說,是有名無實的,缺少家庭這個最關鍵的社會化機構,人的社會化過程必然會出現各種問題。在城市長大的農民工子女對于自己的戶籍所在地已經沒有“記憶”,對于自己無法擺脫戶籍制度的束縛更加痛恨,他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已經完全不同于父輩。
專家分析,缺乏責任意識和回歸意識是新生代農民的價值基礎,在這種“留城無望、回鄉(xiāng)不甘”的社會心理環(huán)境下,他們便感到人生絕望,并導致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扭曲,如果再遇上生存困境、外部誘惑、亞文化的驅動等等因素,就會導致其中一部分人最終走向犯罪。
綜合素質欠缺,不能適應未來發(fā)展要求
“小陳熱線”創(chuàng)辦人陳明鈺說,新一代農民工渴望城市生活,思想活躍,急于外出闖世界,但缺乏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恰恰是他們的一大軟肋。另外,新一代農民工也將是新農村發(fā)展的希望,他們在這方面的技能素質更是嚴重不足。這不僅是一個眼前就業(yè)問題,作為未來的主力軍,他們的素質將直接影響“中國制造”和新農村建設的水平。
新一代農民工在受教育程度上普遍高于老一代,但在專業(yè)技能方面卻沒有多少提高。河南省固始縣是一個勞務輸出大縣,每年新增勞動力近萬人。縣勞務輸出服務局副局長周德寶說,80、90后的孩子學校畢業(yè)后,基本上都外出打工,但在學習技能培訓時存在觀念誤區(qū),都愿意學電腦、開車、外語等看似時髦,實際卻是普及性的本領,而不愿意學焊工、廚師等社會真正需要的專業(yè)本領。
除專業(yè)技能外,一些企業(yè)還反映,新一代農民工更欠缺基本的職業(yè)素養(yǎng),這是最讓他們頭痛的。山東長明紡織業(yè)有限公司經理張英俊告訴記者,新一代農民工腦子靈活,精力旺盛,就是因為腦子太活了,所以常常不能踏踏實實地干活,一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鬧情緒,提要求,甚至辭職。他們對企業(yè)的生產計劃執(zhí)行不認真,不能按時完成訂單,這是企業(yè)最大的損失。一些企業(yè)老板認為,基礎職業(yè)素質教育,應該在義務教育階段或者技能培訓中加以強化突出。
創(chuàng)新教育培訓體制合理疏導化解矛盾
采訪中記者發(fā)現,大部分新一代農民工已經不甘于繼續(xù)扮演城鄉(xiāng)“邊緣人”的角色,不愿意再重復父輩打工掙錢、回家蓋房結婚、種地的生活軌跡,希望能夠真正融入城市生活,將來在城市能夠享有養(yǎng)老、醫(yī)療保障,能有資格申請經濟適用房、廉租房,以及解決將來的子女教育問題。一些專家認為,從長遠看,要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問題,必須明確農民工新興產業(yè)工人的社會角色定位,從醫(yī)療衛(wèi)生勞動保障等方面入手,幫助其完成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真正過渡。而從目前看,亟待采取以下積極措施。
一是整合國家現有培訓資源渠道,提高培訓水平。許多基層干部向記者反映,當前,青年農民工素質亟待提高,國家相關部門的就業(yè)培訓計劃種類不少,花錢不少,但始終沒有形成合力,效果難如人意,目前,教育、勞動、扶貧、農業(yè)等部門均有培訓資金,但分散使用缺乏統(tǒng)籌,培訓補貼上基層急需的設備和師資經費全靠地方政府自籌,而勞務輸出大縣往往是財力緊張投入不足,導致培訓結果與實際企業(yè)需求差距大的現象較為普遍。一些基層干部建議,能否在整合培訓資源方面進行統(tǒng)籌考慮,包括實現跨地區(qū)間的培訓合作等。
二是鼓勵企業(yè)培訓。缺乏技術的80后農民工收入低,流動性強。很少企業(yè)在農民工的技術培訓上投入,大都傾向錄用現成的熟練工,而隨著生產規(guī)模的擴大,勞動力市場熟練工人增加的速度已經遠遠跟不上企業(yè)的需要。企業(yè)想通過招募現成的技術工人的難度與成本也越來越高,這就迫切需要企業(yè)動用自己現有的資源進行培養(yǎng)。一方面企業(yè)可以為自身發(fā)展需要培養(yǎng)適合本企業(yè)需要的勞動力,同時客觀上履行了企業(yè)應負起的社會責任,為社會培養(yǎng)大量的產業(yè)人才,促進社會就業(yè),提升行業(yè)競爭能力。
三是建立對青年農民工的農村社區(qū)教育和終生教育機制。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經管學院教授李錄堂認為,這一輪的金融危機充分顯現了農村勞動力轉移的工作性轉移和生活性轉移兩張皮的現象。他建議,應當嘗試建立起對農民的社區(qū)教育和終生教育機制,現有的農村職業(yè)教育不能只為城市產業(yè)服務,還應該重視對于提高農村人力資源持續(xù)開發(fā)的教育,為農村的生產生活服務。
四是針對當前滯留城市的青年農民工可能出現的新問題,應切實保障其合法權益,暢通農民工反映訴求的渠道,切實幫助農民工解決生活困難,同時,在心理咨詢和心理指導日益普及的今天,農民工單靠自身難以走出“失業(yè)”的陰影,由于缺乏引導,農民工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情不斷,而其誘因卻往往十分瑣碎,如果能對農民工、尤其是失業(yè)農民工及時進行心理干預,指導他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很多的惡果將可避免。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