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旭斌

作品展廳一

兔和貓（節(jié)選）

住在我們后進院子里的三太太，在夏間買了一對白兔，是給伊的孩子們看的。

這一對兔總是關在后窗后面的小院子里的時候多，聽說是因為太喜歡撕壁紙，也常?？心酒髂_。這小院子里有一株野桑樹，桑子落地，他們最愛吃，便連喂他們的菠菜也不吃了。烏鴉喜鵲想要下來時，他們便躬著身子用后腳在地上使勁的一彈，砉的一聲直跳上來，像飛起了一團雪，鴉鵲嚇得趕緊走，這樣的幾回，再也不敢近來了。三太太說，鴉鵲倒不打緊，至多也不過搶吃一點食料，可惡的是一匹大黑貓，常在矮墻上惡狠狠地看，這卻要防的。

孩子們時時捉他們來玩耍；他們很和氣，豎起耳朵，動著鼻子，馴良地站在小手的圈子里，但一有空，卻也就溜開去了。

這樣的幾個月之后，他們忽而自己掘土了，掘得非?？?，前腳一抓，后腳一踢，不到半天，已經(jīng)掘成一個深洞。大家都奇怪，后來仔細看時，原來一個的肚子比別一個的大得多了。他們第二天便將干草和樹葉銜進洞里去，忙了大半天。

大家都高興，說又有小兔可看了。

有一天，太陽很溫暖，也沒有風，樹葉都不動，我忽聽得許多人在那里笑，循聲看時，卻見許多人都靠著三太太的后窗看：原來有一個小兔，在院子里跳躍了。這比他的父母買來的時候還小得遠，但也已經(jīng)能用后腳一彈地，蹦跳起來了。孩子們爭著告訴我說，還看見一個小兔到洞口來探一探頭，但是即刻便縮回去了，那該是他的弟弟罷。

從此小院子里更熱鬧，窗口也時時有人窺探了。

然而竟又全不見了那小的和大的。這時是連日的陰天，三太太又慮到遭了那大黑貓的毒手的事去。我說不然，那是天氣冷，當然都躲著，太陽一出，一定出來的。

太陽出來了，他們卻都不見。

伊有一回走進窗后的小院子去，忽然在墻角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別的洞，再看舊洞口，卻依稀的還見有許多爪痕。這爪痕倘說是大兔的，爪該不會有這樣大，伊又疑心到那常在墻上的大黑貓去了，伊于是也就不能不定下發(fā)掘的決心了。但是待到底，卻只見一堆爛草夾些兔毛，全沒有什么雪白的小兔的蹤跡，以及他那只一探頭未出洞外的弟弟了。

氣憤和失望和凄涼，使伊不能不再掘那墻角上的新洞了。一動手，那大的兩匹便先竄出洞外面。伊以為他們搬了家了，很高興，然而仍然掘，待見底，那里面也鋪著草葉和兔毛，而上面卻睡著七個很小的兔，遍身肉紅色，細看時，眼睛全都沒有開。

一切都明白了，三太太先前的預料果不錯。

但自此之后，我總覺得凄涼。夜半在燈下坐著想，那兩條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覺地早在不知什么時候喪失了，生物史上不著一些痕跡。我于是記起舊事來，先前我住在會館里，清早起身，只見大槐樹下一片散亂的鴿子毛，這明明是膏于鷹吻的了，上午長班來一打掃，便什么都不見，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里呢？我又曾路過西四牌樓，看見一匹小狗被馬車軋得快死，待回來時，什么也不見了，搬掉了罷，過往行人憧憧地走著，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里呢？夏夜，窗外面，常聽到蒼蠅的悠長的吱吱的叫聲，這一定是給蠅虎咬住了，然而我向來無所容心于其間，而別人并且不聽到……

假使造物也可以責備，那么，我以為他實在將生命造得太濫了，毀得太濫了。

一九二二年十月

（選自《吶喊》，有刪節(jié)）

探究練習

1.文中以兔和貓為描寫對象，你覺得它們各自有什么象征意義？

2.文中的畫線句說“一切都明白了”，作者明白了什么？與此句相照應的句子是哪一句？

3.在文中找出一個描寫小兔子的句子，體會其表達作用。

4.作者在文章后邊寫“夜半在燈下坐著想”的那些內(nèi)容，反映了什么現(xiàn)象？

5.談談你讀了本文后的感受。

作品展廳二

喝茶

好的故事

燈火漸漸地縮小了，在預告石油的已經(jīng)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熏得燈罩很昏暗。鞭爆的繁響在四近，煙草的煙霧在身邊：是昏沉的夜。

我閉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著《初學記》的手擱在膝髁上。

我在朦朧中，看見一個好的故事。

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云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同時又展開去，以至于無窮。

我仿佛記得曾坐小船經(jīng)過山陰道，兩岸邊的烏桕，新禾，野花，雞，狗，叢樹和枯樹，茅屋，塔，伽藍，農(nóng)夫和村婦，村女，曬著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隨著每一打槳，各各夾帶了閃爍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魚，一同蕩漾。諸影諸物，無不解散，而且搖動，擴大，互相融和；剛一融和，卻又退縮，復近于原形。邊緣都參差如夏云頭，鑲著日光，發(fā)出水銀色焰。凡是我所經(jīng)過的河，都是如此。

現(xiàn)在我所見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統(tǒng)在上面交錯，織成一篇，永是生動，永是展開，我看不見這一篇的結(jié)束。

河邊枯柳樹下的幾株瘦削的一丈紅，該是村女種的罷。大紅花和斑紅花，都在水里面浮動，忽而碎散，拉長了，縷縷的胭脂水，然而沒有暈。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動著。大紅花一朵朵全被拉長了，這時是潑剌奔迸的紅錦帶。

帶織入狗中，狗織入白云中，白云織入村女中……在一瞬間，他們又將退縮了。但斑紅花影也已碎散，伸長，就要織進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

現(xiàn)在我所見的故事清楚起來了，美麗，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無數(shù)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見，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視他們……

我正要凝視他們時，驟然一驚，睜開眼，云錦也已皺蹙，凌亂，仿佛有誰擲一塊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將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無意識地趕忙捏住幾乎墜地的《初學記》，眼前還剩著幾點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愛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還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拋了書，欠身伸手去取筆，——何嘗有一絲碎影，只見昏暗的燈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但我總記得見過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選自《野草》）

探究練習

1.文題“好的故事”指的是什么？

2.文中主要描寫了哪兩種景色？這些景色有什么特點？

3.文中畫線句表現(xiàn)出作者怎樣的心理？

4.聯(lián)系全文，說說你對最后一段的理解。

5.全文除開頭結(jié)尾外，都在寫夢境。請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探究一下作者這樣構思的用意。

作品展廳三

好的故事

燈火漸漸地縮小了，在預告石油的已經(jīng)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熏得燈罩很昏暗。鞭爆的繁響在四近，煙草的煙霧在身邊：是昏沉的夜。

我閉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著《初學記》的手擱在膝髁上。

我在朦朧中，看見一個好的故事。

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云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同時又展開去，以至于無窮。

我仿佛記得曾坐小船經(jīng)過山陰道，兩岸邊的烏桕，新禾，野花，雞，狗，叢樹和枯樹，茅屋，塔，伽藍，農(nóng)夫和村婦，村女，曬著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隨著每一打槳，各各夾帶了閃爍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魚，一同蕩漾。諸影諸物，無不解散，而且搖動，擴大，互相融和；剛一融和，卻又退縮，復近于原形。邊緣都參差如夏云頭，鑲著日光，發(fā)出水銀色焰。凡是我所經(jīng)過的河，都是如此。

現(xiàn)在我所見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統(tǒng)在上面交錯，織成一篇，永是生動，永是展開，我看不見這一篇的結(jié)束。

河邊枯柳樹下的幾株瘦削的一丈紅，該是村女種的罷。大紅花和斑紅花，都在水里面浮動，忽而碎散，拉長了，縷縷的胭脂水，然而沒有暈。茅屋，狗，塔，村女，云，……也都浮動著。大紅花一朵朵全被拉長了，這時是潑剌奔迸的紅錦帶。

帶織入狗中，狗織入白云中，白云織入村女中……在一瞬間，他們又將退縮了。但斑紅花影也已碎散，伸長，就要織進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

現(xiàn)在我所見的故事清楚起來了，美麗，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無數(shù)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見，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視他們……

我正要凝視他們時，驟然一驚，睜開眼，云錦也已皺蹙，凌亂，仿佛有誰擲一塊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將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無意識地趕忙捏住幾乎墜地的《初學記》，眼前還剩著幾點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愛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還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拋了書，欠身伸手去取筆，——何嘗有一絲碎影，只見昏暗的燈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但我總記得見過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選自《野草》）

探究練習

1.文題“好的故事”指的是什么？

2.文中主要描寫了哪兩種景色？這些景色有什么特點？

3.文中畫線句表現(xiàn)出作者怎樣的心理？

4.聯(lián)系全文，說說你對最后一段的理解。

5.全文除開頭結(jié)尾外，都在寫夢境。請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探究一下作者這樣構思的用意。

參考答案

作品展廳一：

1.兔子象征著弱小者，黑貓象征著惡勢力。2.孩子們喜愛的白兔是被可惡的大黑貓吃掉的。“又慮到遭了那大黑貓的毒手的事去。”（或“可惡的是一匹大黑貓，常在矮墻上惡狠狠地看，這卻要防的?！保?.示例：“他們很和氣，豎起耳朵，動著鼻子，馴良地站在小手的圈子里，但一有空，卻也就溜開去了?！弊髡咭詷O強的觀察力，傳神的筆致把白兔的性情、動作、神態(tài)描繪得栩栩如生，表達了作者對白兔的喜愛。4.惡勢力對弱小生命的漠視、隨意欺凌的現(xiàn)象。5.應同情弱小者，關愛生命。

作品展廳二：

1.xiè sāo2.只知道享清福而不切合實際地空發(fā)感慨是空虛無聊的生活。3.靜坐無為；忙碌無暇。4.只有能推動社會進步的思想才是真正的思想。5.表達了作者為了有價值、有意義的人生，甘愿艱苦奮斗的思想。

作品展廳三：

1.“好的故事”指的就是文中所描繪的一幅美麗的圖畫（或“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云錦”）。2.曾經(jīng)看見的一切景色在日光下閃爍，現(xiàn)在所見的一丈紅與其他景物的輝映。景色明朗，充滿溫暖愉悅的情調(diào)。3.對于美麗的夢想失落后的追念。4.作者向往光明，對美好的生活的熱愛和希望。5.構成了一個“現(xiàn)實——夢境——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和心境的循環(huán)，含蓄地表達了作者對黑暗現(xiàn)實的絕望與反抗，強烈地抒發(fā)了作者內(nèi)心深處對理想、美好、和平世界的向往。